28 舞風
這算不算他鄉遇故知?蘇哲站在街頭,也沖着林艾琪揮揮手。林艾琪嚷道:“蘇兄弟, 上來聚聚!”一面說一面提溜着袍子跑下木樓梯。
茶樓客聲喧嘩, 蘇哲随着他上樓, 彼此契闊幾句,林艾琪執壺斟茶, 問道:“許久不見, 你和你夫人一向可好?”
蘇哲捏着茶盞在手中轉了一圈,慢慢道:“還……好……”
林艾琪嗤嗤笑,将一碟子點心推到她面前,眼中寫滿了八卦:“鬧別扭了?”
“也不是。”蘇哲嘆了口氣:“不說我了,你怎麽在這?”
“約了朋友去聽曲兒,舞風樓裏柳卿卿的四弦琵琶可是遠近聞名的,所謂四弦一聲如裂帛, 大珠小珠落玉盤。你來了這些時日都沒去聽聽?”
“這兩句詩聯得不大對吧?”蘇哲書讀得不算多,可白樂天的《琵琶行》她還是知道的。“況且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在廣平城?”
“诶呀,随便啦。你聽得懂就行。哎哎哎,他們來了!”林艾琪拍着桌子站起身, 往扶欄外邊挂, 一壁還揚着手, 就差喊上一句:“客官呀,好久沒來啦,可想死奴家了~~~”
市集前方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長街上幾個鮮衣怒馬的少年踢踏而來,跑到茶樓門口, 将馬辔扔給門前小僮,嘻嘻哈哈着結伴上樓。
“林兄!可久等了。”當先一個少年公子穿着褐白兩色對襟錦袍,沖林艾琪拱拱手。
林艾琪拉着蘇哲與他們一一引見,末了道:“與我們同去聽曲罷!”
蘇哲看看窗外夕陽已西下,搖頭道:“我不去了,改日……”
“改什麽日呀,別掃興!”林艾琪一把攬住她的肩,“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啊!”
一同來的幾個年輕公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念了幾句“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皆恨不得昭告四方,“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使些銀子問茶樓掌櫃借了一匹坐騎,一群人喧喧嚷嚷推着蘇哲出門,林艾琪湊到她身邊擠眉弄眼,“別說你懼內俱到這份上啊,便去聽個曲兒,你在楚城不也去過的?”
蘇哲心裏正是煩悶的時候,聽得這般說,也無可無不可。茶小二牽了馬來,蘇哲接過缰繩道聲謝,騎上馬與他們一同往舞風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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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能知曉!所謂名噪一時舞風樓,它竟然是個青/樓啊!!!
蘇哲站在白玉石砌成的寬大臺階前,看到樓前幾名女子輕紗覆體,掩口調笑,已經覺得不大對勁,待得繞過大影壁,進到金碧輝煌香氣缭繞的大堂,上上下下一片調/情笑罵的身影撞入眼簾,激得她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林艾琪與她站得近,見她後退忙一手拉住她,笑道:“蘇兄弟這是要去哪?雅室還在裏邊呢。”
“什……什麽雅室?!”蘇哲強做鎮定,可一心只想趕緊溜。
先前穿着對襟錦袍的年輕公子也趕了上來,拍着她肩膀道:“蘇兄弟是第一次來舞風樓吧,別看外頭花團錦簇,內裏雅室可是精致得緊的。來來來,今日小弟做東,你與林兄遠來是客,我們小酌幾杯,也算我做一回小東道,給你倆接風。”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蘇哲推辭不過,被衆人簇擁着轉過大堂,上了二樓,進到一間雅舍裏。
門扉上镂刻着點绛,銅鼎裏熏燃着暖香,兩扇雕花門左右一關,外頭喧鬧之聲果然清減不少。
坐不多時,一個小女孩捧着酒水籠盒進來,看年紀不過十一二歲,一張小嘴已學會诙諧打趣,說得滿座盡歡。
等菜色上齊,小女孩挽着袖口給座上賓斟了一回酒,做東的錦袍公子取過一錠碎銀子放到籠盒裏,小女孩笑嘻嘻的行個半福禮,退出去了。
蘇哲确是第一次來這風月場,過了最初的拘謹,小酒兒飲了三杯,漸漸也放松了心思,在席上聽些天南地北的傳說,倒也有趣。
席面将開未開時,老鸨敲門進來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一群莺莺燕燕,走進房裏二話不說就往各人身上攀。蘇哲哪見過這陣仗,被一個豐潤的美貌女子壓住了手臂,一張俊俏臉蛋驚得紅紅白白。
林艾琪與她隔着一個位子,只道她臉薄害羞,探身過來道:“既然出來玩兒,就只想着眼前開心便好。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何必回頭傷往事,且把風流唱少年!”他說着舉杯,滿座都随了一樽酒。
蘇哲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身邊女子也甚豐盈貌美,這般黏乎在她身邊,為何她一點兒心悸的感覺都沒有?她将手臂從豐潤女子的懷裏抽了出來,對林艾琪道:“你不是說來聽曲兒嗎?聽曲兒可以,這……”
“還說你坐懷不亂呢,原來你是沖着柳卿卿來的。”隔着好幾個位置的錦袍公子耳朵忒尖了,撫掌笑道:“聽到沒,我們蘇公子點着名兒要聽柳卿卿唱曲,快請她過來。”
這幾個都是少爺都是舞風樓的常客了,領頭過來的老鸨識得他們闊綽,一面團團斟酒,一面賠笑道:“柳姑娘給三樓雅間請去彈曲兒了,我已給爺帶了帖子,柳姑娘一會兒就到。”
“誰在說我呢?”一聲嬌俏的聲音自門前響起,人未到,已激起雅室裏衆人歡叫。
一只白白淨淨的手掌推開房門,進來的卻是個丫頭,只見小丫頭後退一步,躬着身抵在門邊,接着才是一個絕色女子,蓮步輕移,走進房來。
女子約莫雙十年華,身着一襲淡淡水芙色開滿雙袖,三千青絲绾成一個松松的流雲髻,腰間束着墨色宮滌,發鬓上振翅欲飛的是一支蝶摟銀花碎玉華勝,媚眼環視了一圈,眸光定在蘇哲的臉上,抿唇一笑:“這位公子生得好俊,恕小女子眼拙,怎的仿佛從未見過?”
滿座的公子哥兒都被她鎮住了,這一出聲,才回過神來,錦袍公子不愧是做東的,拍手道:“這是我們蘇少爺,往常都在府裏閉門讀書,難得出來一趟,你自然沒見過。”說着又揮揮手:“你今日來遲了,還不快先敬我們蘇少爺一杯。”
自有識趣的小丫頭送上滿杯酒盞,柳卿卿走到蘇哲身邊,接過丫頭手裏的小瓷杯,淺淺一笑:“今日是奴家不好,來得遲了,奴家敬諸位公子。”她說着香袖微遮,舉起杯盞,果然滿飲了此杯。
一桌的大男人的(嗯,蘇哲除外),哪能讓她一個女孩兒家獨飲,都鼓噪着陪她飲了門杯。
柳卿卿看着蘇哲,見她雖然望着自己,眼中卻是清明一片,不像旁人,滿滿的欲/色橫馳。柳卿卿心中有些歡喜也有些詫異,不免高擡她一眼,将小瓷杯斟滿了酒,挨着蘇哲道:“蘇公子大駕光臨舞風樓,小女子不勝歡喜,這一杯,卿卿敬你。”
滿桌的人都看着呢,蘇哲不得已,只好舉起自己的酒杯,又飲了一杯。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等得不耐,酸溜溜的道:“卿卿姑娘,你這左一杯右一杯的,我們還等着你琵琶一曲動四方呢!”
柳卿卿妩媚一笑,放下酒盞時袖口有意無意的拂過蘇哲的側臉,也不辯駁,等随行的丫頭取了琵琶,擺了高低幾子,扶着曲頸調個音高,左手按住琴弦,右手五指撥過琴面,一瞬間冰泉冷澀如金戈鐵馬,蒼蒼茫茫撲面而來。
直到曲聲收關回落,衆人還是有些回不了神,柳卿卿見得多了,素指翻飛,在高音處“铮”的彈了一下,滿座才響起拍案叫絕的聲音。
柳卿卿将琵琶遞給小丫頭,接過先前的小酒盞又坐回蘇哲身邊,“方才的曲子,公子可喜歡?”
蘇哲點頭道:“喜歡。力拔山兮氣蓋世,姑娘适才彈的,是《霸王卸甲》。”
柳卿卿眼中一亮,歡喜道:“你當真懂得。”說着親手執壺,為她斟了滿滿一杯。
蘇哲臉嫩,謙虛道:“不敢。在家中曾聽師父和師母談論過這曲子。難得姑娘年紀輕輕,竟彈出如此氣勢,小生佩服。”
先前發話的少年此時又不樂意了,嚷嚷道:“卿卿姑娘,你怎麽只顧着和蘇哥哥說話,也和我們說說嘛。你往常不是最擅彈文曲,上回的《夕陽簫鼓》我聽着就極好。今日怎的彈起武曲來了?”
柳卿卿不好得罪客人,只得一桌子都敬了一杯,談談笑笑,到底沒回答前邊的話。
再坐一會,老鸨來請,說是三樓有貴客,指明了請她彈一曲。柳卿卿無法,回一句片刻即往。手若蘭花托着酒盞,依舊挨着蘇哲道:“我要走了,這最後一杯,敬你可好?”
舞風樓的酒釀得醇而陳,蘇哲極少飲這般多,不知不覺已有七八分醉意,還勉強撐着不能倒。柳卿卿在桌下捉住她的手,她便挨了過來,迷瞪着眼睛抵在了柳卿卿的肩上。
“好香啊。”她喃喃道:“挽香,你今日用的什麽香餅兒?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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