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多舛
隐約聽到後邊人聲,蘇哲已心知不好, 半環着薛挽香疾步向梅林外走, 還未轉過小徑, 背後已風聲鶴唳。
“妖女!受本小姐一劍!”林霜兒的叫罵與長劍一并攻了過來。
蘇哲看都不看,一手攬着薛挽香帶到身側, 另一只手在背上抽/出佩劍, 反手一擊,打在林霜兒的長劍上。
倆人在梅林中鬥在一起。林霜兒畢竟是名門出身,她父親指點他們兄妹倆的功夫自然傾囊相授,是以人雖跳脫,劍法卻使得有模有樣。但卻有一點,西樓門門主最擅長的兵刃是雙錘,戰錘沉重而霸道, 不适宜女子習練,才給她量身另創了一套劍譜。
這多少有點半路出家的味道。林霜兒年紀小,又是驕縱性子,西樓門一派早寵得沒邊了, 又哪裏肯下苦功練武呢。
在蘇哲手裏走過二十餘招, 林霜兒尚未覺得怎樣, 吳啓明已看出她處于劣勢,出聲道:“林師妹,你打不過蘇姑娘的,且先住手。”
林霜兒聽她愛慕的師兄在這檔口滅她威風,還口口聲聲叫蘇姑娘, 真是氣死了。她劍法徒變,招招攻向要害,口裏叫道:“什麽蘇姑娘!你看她這樣子哪裏是什麽姑娘,分明是個妖女!”
她招式越攻越快,有些劍招甚至攻向蘇哲的眼睛和胸口,下手狠辣,幾乎忘了自诩名門的作風。吳啓明看得皺了眉,沉聲喝道:“別胡鬧了!快回來!”
林霜兒被長劍逼退一步,見蘇哲在刀光劍影中還不忘向身旁的年輕女子顧了一眼。
那女子生得極美,絨面的立領風氅裏一襲茉莉色的錦緞長裙,金絲繡成的雲紋襯着芙蓉花兒般的容貌,陣陣梅花幽香中一雙眼睛含着迷蒙水霧,目光一瞬不瞬的絞在蘇哲的身上。
林霜兒心中暗恨,一面見這女子漂亮得連争都沒法争,一面又聽師兄竟然還在維護她們。她冷笑道:“吳師兄,你可知方才她們在這樹下做什麽?”她說這話時盯着蘇哲臉上的表情,清晰的看到她臉色劇變,不等她開口,更是惡毒的叫道:“她們在親/嘴!光天化日之下她們兩個女人在親/嘴!你還說她不是妖女!”
薛挽香臉色泛白,咬着唇偏開了視線。蘇哲大怒,手中劍勢再不留情,幾下蕩開林霜兒的長劍,往她面門直攻上去。
“師妹莫要胡說!”吳啓明吓了一大跳,提着師門兵刃幾步上前,欲要架開她們。
蘇哲冷冷一笑,眼神冰冷,劍招含霜帶雪飛馳而來。林霜兒壓根抵擋不住,兵刃被蘇哲挑飛,一柄長劍刺到眼前了才知道害怕,她哆嗦了一下,本能的叫道:“師兄!!”
吳啓明的戰錘已經搶到她身前,替她擋住了蘇哲的雷霆一擊!
林霜兒捂着胸口退到一旁,緊張的看着兩人打鬥。吳啓明已滿二十五,比蘇哲年長了七八歲,正是青年男子臂力最鼎盛之時,戰錘是他師門兵刃,自小錘煉,近身肉/搏中威力巨大。好在他心思尚還正派,不願在事情未弄清楚前傷人性命,是以招式都以困住蘇哲為主,一心想要她力竭,再一舉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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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來我往鬥了許久,蘇哲自知內力不及他深厚,再拖下去只怕要折在這裏。她折了不要緊,薛挽香怎麽辦!
這般想着,她咬咬牙,放松了防守,劍招變得靈動輕巧,腳下踏着飄逸的步法,圍着吳啓明游走起來。
戰錘本身就沒有長劍靈活,吳啓明見她越打越快,心中也料到她內力不繼,握緊戰錘瞅準個空隙往蘇哲即将踏入的方向橫掃一錘!
梅樹下薛挽香驚得往前踏了一步,旁邊也在觀戰的林霜兒以為她要上去當幫手,大聲怒喝道:“你做什麽!”話音未落她飛身上前,重重一掌,擊在了薛挽香的肩窩上。
薛挽香的身子平跌出去,直直撞在一株梅花樹樹幹,滿樹的花瓣缤紛而下,虛虛實實的籠在她身周。
蘇哲聽到她痛呼,一轉身見她受傷,毫不顧及自身破綻,足尖一點,往薛挽香飛撲過去。
吳啓明的戰錘已在半空,幸而他本就沒想過要她的命,在即将砸下時堪堪收住了招式。
“挽香!”蘇哲很快奔到薛挽香身邊,見她萎靡在樹下,面若金紙,嘴角溢出一線血絲。
那一絲血紅得刺目,如同她身旁滿樹零落的紅梅花。
蘇哲微眯了眼睛,跳起身提着劍,往吓傻了的林霜兒猛刺一劍!
“不可!”吳啓明大叫着來救,已經遲了!
林霜兒萬料不到薛挽香一點兒功夫都沒有,一掌擊到她身上就見她平飛出來。她雖刁蠻任性,可也從未傷過手無寸鐵的人,一時都傻了,眼見蘇哲的長劍刺過來,避都不懂避。
那一柄劍,在她肚腹上刺了個窟窿!
“唔!!”林霜兒痛叫一聲,還未反應過來,蘇哲已抽/出長劍,冷瞰着她斜退一步。
劍尖的血滴落在梅林小徑上,染出無情的顏色。吳啓明奔到他師妹身邊查看傷勢,林霜兒才滿額冷汗的抱住他手臂,哭着道:“吳師兄……”
吳啓明一聽,便知道蘇哲沒下死手。
那一劍雖在盛怒,她依然避開了周身要害。
吳啓明托住林霜兒的後背撐住她,轉頭看向蘇哲。蘇哲已走回薛挽香身邊,滴血的長劍背負在背上,她雙手橫抱,将薛挽香護在懷中,舉步就走。
林霜兒捂着傷口咬牙哭道:“吳師兄,快幫我殺了她!”
吳啓明頭疼,心裏想着,你還能在這裏哭,就不明白人家是手下留情的嗎。
蘇哲只在一丈之外,冰冷的嗓音逆風傳來:“挽香無事便罷,若有什麽差池,林姑娘,你的命,也別要了。”
她稱她林姑娘,彬彬有禮的說着要殺她性命的話。林霜兒一怔,忽然遍體生寒,蘇哲的聲音太冷,她聽出來了,蘇哲說的,是真的。
待那兩人走遠,林霜兒感覺到手上黏糊糊的,低頭一看,血流到了衣裙上,她吓壞了,大聲哭道:“師兄,師兄,我要死了。嗚嗚嗚。師兄。”
吳啓明略看了一番,安慰道:“沒傷着要害,我扶你到寺宇中歇着,上些金瘡藥。”
林霜兒還只是哭,說腿軟了走不動。
言下之意,是要吳啓明也抱着她回去。
吳啓明氣她出手傷了全然不會功夫的平民女子,見她還要無理取鬧,也寒了聲:“再不去包紮一會兒血流盡了你想不死也沒法子了。“
林霜兒吓得臉上血色盡褪,抽抽搭搭的捂住傷口,跟着吳啓明往寺裏去了。
平雲寺香火鼎盛,除了殿宇佛堂之外,也建了幾間客舍廂房,方便遠道的香客休憩歇腳。
蘇哲抱着薛挽香一路跑到寺宇中,修行的和尚見她橫抱着個人跑回來,便猜到是病着了或者傷着了,忙引她去了廂房,一面又叫個小弟子去請方丈住持。
薛挽香被蘇哲平放在床榻上,雙目緊閉,眉心微微蹙着,顯出難受的樣子。蘇哲在床沿邊上坐立難安,好不容易聽到方丈來了,忙站起身,看向門外。
方丈已垂垂老矣,進得門來雙手合十,也不問因由經過,只叫寺中一位擅長醫術的和尚給薛挽香診脈。
和尚閉目診了數息,睜眼時微微一笑:“這位女居士是外傷震蕩到了肺腑,看這傷勢,當是習武之人下的手。幸而功夫未深,傷得也不甚重,待貧僧給居士配個方劑,用兩日,人醒過來,就無大礙了。”
蘇哲心中略定,合着雙手行了一禮,虔誠道:“謝過方丈,謝過大師。”
方丈含笑點頭,目中露出慈愛微光。大和尚寫好了方子,言道配了藥材再給她們送來。
蘇哲再謝。
方丈和大和尚回去了。
自始至終,沒有問過一句因何而傷,也沒有露出一點兒怕她們惹來麻煩要請她們離開的意思。
蘇哲側坐在床沿,看着床榻上秀目緊閉的薛挽香,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自遇見我,也有半年了,竟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不是在照顧我,就是被傷着了。薛挽香,你命怎麽這麽苦呢。”蘇哲喃喃說着,又自嘲一笑:“是因為與我在一起,才這般路途多舛吧。”
方丈從客舍出來,還未走到寶殿,就見一個小弟子匆匆忙忙的跑來,說道又有一人受傷了,是外傷,還流着血。
問明了傷的也是個女子,還是從後山梅林中出來,方丈和行醫的大和尚都有些了然,囑咐弟子将她送到另一側的廂房,一般也去看了看。
西樓門身在江湖,吳啓明行随身帶了傷藥,去到廂房将傷藥遞給林霜兒,轉身避到門外去了。
林霜兒挨了一劍,看師兄還是不冷不熱的,又難過又委屈,上過藥哭了一回,不一會便昏沉睡去。
行醫的和尚煎了藥,另取了一只拳頭大小的瓷瓶,讓個小沙彌一并送來。小沙彌說,師父說了,藥湯內服,每日送來,瓷瓶裏的藥酒用以外敷,不出三兩日,女居士當無大礙。蘇哲謝過他,又煩他帶個口信到城中客棧,請車夫等她們幾日,食宿都給他算着,小沙彌頌一句佛號,答應着去了。
關好房門,蘇哲坐到薛挽香身後,扶着她起身挨靠在自己身上,再取過幾上藥盞,用湯匙緩緩攪了一圈,勺起一勺,在唇邊碰一碰,微燙。
她略等一息,估摸着藥湯涼了點,才垂着眼眸,慢慢喂到薛挽香唇邊。
薛挽香迷迷糊糊的,不大用得進。蘇哲也不急,很有耐心的一點兒一點兒喂。
藥湯很苦,薛挽香直覺的抿唇繞開,臉蛋埋在蘇哲的胸前,低低的哼唧,似在撒嬌,又似抗拒。
蘇哲一手捧着藥盞,一手舉着湯匙,只得用雙臂環住她,輕聲哄道:“挽香乖,用了藥,傷口就不疼了。我們喝一口,好不好。”
她的聲線略啞,壓抑着心疼和難受,薛挽香蹙着眉,額頭無意間蹭到她的唇,涼涼的。
蘇哲放下藥盞,抱她在懷裏,只舉着湯匙更仔細的喂她,一小盞藥,一炷香的時間才用完。末了,她在薛挽香的袖子中摸出一方絲帕,将她嘴角殘餘的一丁點藥汁擦淨。
用過藥湯,薛挽香睡得沉了些,只秀氣的眉間仍是蹙着,大約那傷勢還是疼。蘇哲在床邊看了好一會,才起身到外間稍稍梳洗了一番,自去廚房拎回來一桶熱水,擰了一張暖巾布,回到裏間給薛挽香擦手拭臉。
薛挽香曾為她做過的一切,她都一件一件,替薛挽香去做,鎮定從容,仿佛她們在一起,已經走過許多年。
待到所有事情做完,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蘇哲取了火折子,點燃房裏的一盞燈。在燈盞邊,她看到了那只繪了藍色花紋的瓷瓶子,靜默的倚燈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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