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開口

第三十五章開口

從粥鋪回到住處不過二十來分鐘的路程,薛蘭澤沒開車,送走了王珏就和陸臨淵溜達着往回走。五月的夜晚并不冷,陸臨淵習慣性的将手插進衣兜,只聽薛蘭澤溫和地問道:“你傍晚去哪了?”

陸臨淵是一個自主性很強的人,并且習慣了發號施令,很難想起向別人報備自己的行蹤。薛蘭澤也不是想打聽什麽,純粹用朋友間熟稔又略帶随意的語氣問出來,聽上去更像是不帶雜念的關切。

陸臨淵心頭微動,到了嘴邊的話拐了個彎,成了:“去看一個朋友,他之前出任務受傷,成了植物人。”

薛蘭澤的語氣越發柔和:“天有不測風雲,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盡力就好,不必太自責……”

陸臨淵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心裏隐約有種預感,仿佛自己在想什麽都逃不過薛大律師明察秋毫的眼睛。

這種感覺很微妙,既熨帖,又有種說不出的別扭,像是不穿衣服在大庭廣衆之下裸奔。陸臨淵略帶不自在地挪開視線,輕咳兩聲:“關于錢英的案子,我有個新的想法……”

他說到正事,薛蘭澤立刻正色起來:“你說。”

“……如果錢思穎關于XQ部分的指證是真的,我有理由懷疑,像包建白這樣具備一定社會經濟地位、控制欲極強,甚至有一定自我主義的人,很有可能犯過不止一起案子,”陸臨淵将幾個小時前對楊帆的說辭重複了一遍,“我已經拜托警方的朋友去查包建白的案底,相信很快會有結果。”

薛蘭澤一點不奇怪陸臨淵背着她采取行動——陸支隊不是小王助理,習慣了以領導者的姿态發號施令,能在行動後告訴自己一聲,已經是他沒忘記“助理”身份的結果。

她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想再去看守所見一見錢英。”

他們上次去看守所時,錢英表露的态度十分抵觸,既拒絕與律師溝通,也不想提起案發經過。逼得急了,她甚至表現出明顯的自殘傾向,逼着薛蘭澤不得不中斷問話。

如果陸臨淵還是刑偵支隊長,他可以強迫錢英接受訊問,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公職人員”的光環籠罩,作為刑辯律師,他們既沒有權限,也沒有權力逼迫當事人配合工作。

“從上次的情形來看,錢英并不情願會見律師,如果再去,她很可能直接拒絕,”陸臨淵遲疑了下,“你有把握說服她嗎?”

薛蘭澤笑了笑:“不試試怎麽知道?”

她說這話時,一只手同樣插在風衣衣兜裏,指尖把玩着一支錄音筆,裏頭只有一段錄音——正是她白天跟錢思穎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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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對話在十二個小時後回放在錢英耳畔,面色憔悴的女人一開始表露出強烈的抵觸情緒,但是随着對話展開……确切地說,是聽到錢思穎說“我很後悔”“我其實沒有怪她”時,錢英的臉色忽然變了,嘴唇微微顫抖,說不出是懊悔還是愧疚。

“……可能您不相信,但是幹我們這行,每年都要跟不下兩位數的犯罪嫌疑人打交道,久而久之,對判斷謊言真假也有了些心得,”薛蘭澤好整以暇地收回錄音筆,悠悠地說,“根據我的判斷,錢思穎說‘她不怪你’時,這句話是假的……”

錢英眼神渙散,并沒有流露出過分激烈的情緒,顯然早有心理準備。

“……但是當她說,她‘相信你是無辜的,希望你能平安無事’時,這句話是真的。”

錢英眼珠輕輕顫抖了下,沒有焦點的視線陡然凝聚。

這點微乎其微的反應分毫不差地收入薛蘭澤視野,她改變了坐姿,讓自己的目光平視錢英雙眼:“錢女士,從您方才的表現看,您似乎并不驚訝……這也很正常,因為您的疏忽與漠不關心,您的女兒淪為一頭衣冠禽獸的玩物,受了整整四年的苦楚,換成任何一個人,都很難說自己不怨恨身為始作俑者的父母。”

“但您畢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血脈相連的挂念,除了您,她一無所有。從‘女兒’的角度出發,她希望您能平安無事,這也是人之常情。”

錢英死氣沉沉的面孔仿佛被誰渡入一□□氣,眼簾顫巍巍地掀了下。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您,”薛蘭澤用她一貫的、平和而不疾不徐的語氣說,“我之所以會接這個案子,是因為你的女兒找到我。”

錢英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身體下意識往前傾,手铐“嘩啦”一響。

“我不知道她對您這個母親抱有怎樣的情感,但我看得出來,她是發自內心地希望你能平安無事,”薛蘭澤說,“或許在她心裏,所有的恨都只是愛的另一面,比起眼睜睜看着您坐牢,她更希望的還是您能平安脫罪,用實際行動彌補之前的疏忽和過錯。”

錢英哆嗦得越發厲害,她似乎想說什麽,湧到嘴邊的字句卻被一堵無形的壁壘擋了回去。昏暗的會見室中,看不見的天人激戰在女人單薄的胸口中爆發,半晌,她仿佛被抽走最後一絲精氣神,眼睛裏的光一分分暗下去。

“沒用的……”她沙啞的說出會面後的第一句話,“已經……沒用了。”

薛蘭澤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然後她轉過頭,對自始至終沒開過口的陸臨淵說:“臨淵,能出去一下嗎?”

她并不經常喚這兩個字,而更習慣半開玩笑地稱呼“陸隊”,仿佛“臨淵”這個名字藏着某種不為人知的機關,一旦打開,某些她試圖隐瞞的、不想坦露人前的東西就會不受控制地露出形跡。

陸臨淵想說什麽,開口前卻不由自主地愣了下,因為薛蘭澤的音量壓得極低,哪怕一再收斂,依然有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從尾音中流露出來,化成無形的鈎子,在他最柔軟的心窩深處輕輕搔了把。

陸臨淵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見室。

薛蘭澤目送他離開,等到會見室的門“砰”一下關上,才轉向錢英:“……真正謀殺包建白的人并不是你,對吧?”

錢英過電似的戰栗起來,好半天才從打戰的牙縫間擠出一個單音:“我……”

“四月十四號中午,包建白确實約了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你,”薛蘭澤平靜地說,“為了準備與那個人的見面,他特意将見面地點選在會所包間,還開了瓶紅酒……由此可見,他跟那個人的關系十分親密,”

錢英渾身僵硬,近乎恐懼地看着她。

“你不用緊張……我是律師,不是警察,對誰是真兇不感興趣,之所以坐在這裏,只是為了替我的當事人洗脫不該她擔負的罪名,”薛蘭澤端詳着自己的手指,“給包建白下毒的人不是你,但是這個人和你、和包建白的關系都十分緊密,所以包建白對‘她’不設防,所以你甘願為了‘她’認下根本沒犯過的罪行。”

“我說的沒錯吧……錢、女、士?”

錢英盯着薛蘭澤的眼神比受到警方訊問時還要驚恐,她确實出身農村,沒什麽文化,見識也有限,但她有種本能的直覺,從薛蘭澤刻意咬重的話音中聽出了隐晦的威脅。

“你、你想怎樣?”她斷斷續續地問道,“都、都是我做的……跟、跟別人沒關系!”

薛蘭澤從她的否認中聽出了心虛和動搖,不由微笑起來。

“我說過,我對誰是真兇不感興趣,我只在乎你會不會被定罪,”薛蘭澤輕言細語,“其實這也是為了你和你女兒考慮——包建白的事曝光後,你女兒的處境已經非常艱難,如果你真的被判刑,她背上殺人犯之女的名聲,對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而言,後半輩子該怎麽活?”

“你不想多陪她兩年,看着她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你甘心為了一樁根本沒做過的罪行坐一輩子的牢,也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

錢英拼命搖頭,顯然對薛蘭澤的假設恐懼至極。淚水順着枯槁的眼角滑落,她忽然不顧一切地探過身,用力抓住薛蘭澤的手腕。

“可是……”錢英在手铐的“嘩嘩”聲中小聲道,“可是……我已經認罪了。”

“沒關系,”薛蘭澤拍了拍她的手背,溫和地說道,“你不需要做任何違心的事,也不需要說違心的謊言………只需要将自己看到的事實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錢英惶惑而不解地看着她。

“說你看到的事,也只說你看到的事,”薛蘭澤勾起嘴角,露出詭秘的微笑,“這對你而言應該不難吧?”

陸臨淵再次回到會見室時,錢英雖然面帶不安,卻沙啞而字字清晰地開了口。

“我、我是茗笙會所的清潔女工,”她低着頭,嗫嚅道,“包建白……不是我殺的。”

陸臨淵下意識看了薛蘭澤一眼,後者坦然又無辜地聳了聳肩。

“四月十四日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陸臨淵頓了頓,又追問道,“我聽會所領班說,那天你排的是晚班,為什麽下午兩點就趕到會所?”

錢英低着頭,下意識摳着手指,指縫被摳得破皮流血,她卻渾然未覺。

“這是焦慮不安的反應,”陸臨淵敏銳留意到,不動聲色地想,“我不在的時候……她到底跟錢英說了什麽?”

“我……我是前一天聽同事說,包建白第二天會來會所,想找個機會跟他單獨談談,所以才提前到的,”錢英低着頭,只露出頭頂發旋,“等我趕到時,就看到……”

她話音戛然而止,肩膀無法克制地微微聳動,仿佛直到現在,回憶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讓她倍感恐懼。

薛蘭澤平和而不失時機地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我、我看到包建白倒在地上,”錢英用手捂住臉,手铐随着她的顫抖瑟瑟作響,“他臉色鐵青,嘴裏吐出一團白沫,整個人先是不停抽搐,可是很快……很快就僵在地上不動了!”

臉色發青、口吐白沫、渾身僵直……那是□□中毒後的症狀。

陸臨淵低頭掐了掐眉心。

薛蘭澤依然平和地問道:“發現包建白中毒倒地後,你為什麽不報警,或是打急救電話?”

“我不知道……我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錢英喃喃道,“等我反應過來時,包建白已經不動彈了。我過去試探呼吸,發現他已經死了,頓時吓壞了,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人知道我來過!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陸臨淵清晰銳利地問道:“所以,你倒了留在現場的毒酒,又把所有痕跡清理幹淨?”

錢英怯懦地點點頭:“我、我也不想……我不小心碰到酒杯,害怕留下痕跡,只能都清理幹淨。我、我不能坐牢,不能被警察抓走!”

她神情憔悴、面容枯槁,畏畏縮縮的模樣十分惹人同情。但是陸臨淵不為所動,直指要害地問道:“既然你不想認罪,為什麽警方第一次訊問你時,你幾乎沒有抵賴,就痛痛快快地承認了?”

錢英被他逼問得手足無措,隐秘而近乎求助地看向薛蘭澤,薛蘭澤安撫似的對她笑了笑。

“——待會兒我把外面那個男人叫進來,你把四月十四號發生了什麽告訴他,”十分鐘前,薛蘭澤這樣對錢英說,“他曾經是警察,對罪案的判斷無人能及,如果你的故事能說服他,那麽同樣能說服法官和檢察官。”

她頓了半秒,刻意加重語氣:“記住,一定要說真話!當警察的都長了一雙火眼金睛,最擅長雞蛋裏挑骨頭,不要指望随口編造的謊言能瞞過他們……想要供詞禁得住推敲,就必須說真話!”

“我、我太慌張了,”十分鐘後的錢英擡頭看向陸臨淵,雖然仍舊顫抖,卻并未嘗試避開他的審視,“那段時間,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耳邊總是回響着那些謾罵聲……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那個人真是我殺的,我的囡囡是不是會好過些?其他人……也不會那樣罵我了吧?”

她渾濁發黃的眼睛裏閃爍着難以形容的光,那是發自內心的期冀。剎那間,陸臨淵憑着從警近十年的閱歷判斷出,這女人說的是實話。

她是真心這麽想。

一時間,以陸支隊的冷靜犀利,都不由怔了怔。

“清理完現場之後呢?”薛蘭澤不着痕跡地将話題拉回來,“之後你又做了什麽?”

錢英面對她時比面對陸臨淵輕松一些:“什麽也沒做……我、我太害怕,不敢在會所待着,就在附近轉悠了一會兒,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左右,看到警車開了過來。”

薛蘭澤心知肚明,那是會所發現包建白被害,通知了警方。

就聽陸臨淵沒什麽語氣起伏地問道:“你說你進入房間時,包建白沒有馬上咽氣,而是掙紮了一會兒……這說明他中毒不久,而給他下毒的兇手也是匆匆離去。你當時有沒有發現什麽異狀,或是兇手留下的痕跡?”

錢英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沒有,我什麽都沒看到!”

她否認的太急切也太武斷,薛蘭澤不由皺了皺眉。陸臨淵定定看着她,片刻後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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