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殊途

第五十三章殊途

須臾,蕭淩攤開手,頗具紳士風度地退了半步——這是一個十分明顯的“讓步”信號,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人潮呼啦啦散開,聚光燈籠罩頭頂,悠揚的華爾茲響起的一瞬,陸臨淵不着痕跡地僵住了。

薛蘭澤敏銳察覺到:“怎麽了?”

陸臨淵有點不自在地滑動了下喉嚨:“我……不會跳舞。”

薛蘭澤:“……”

薛大律師簡直被氣笑了:“那你剛才争個什麽勁?以為是超市促銷,買一送一嗎?”

幾秒種前還如淵岳般不可撼動的陸支隊,耳根又紅了。

陸臨淵當然不是出于嫉妒或是單純的意氣之争才搶上前,但凡薛蘭澤選擇的舞伴不是蕭淩,而是在場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出這個風頭。

但蕭淩不行。

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蕭淩的标簽都是“蕭家大少爺”而非“世鈞執行董事”,這固然是因為他父親蕭成鈞一手創立世鈞集團的名頭太響亮,也從側面體現出,在世人心目中,蕭淩這個“執行董事”是花瓶大于實用的。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是“纨绔子”“二世祖”,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哪怕蕭淩什麽都不做,光靠吃老本都夠揮霍一輩子,更何況他還出身名校、言談舉止頗具紳士風範,一看就接受過精英教育。

這樣一個人,很容易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或是異性追逐的對象,就像乾隆年間的粉彩描金瓷器,漂亮是真漂亮,金貴也是真金貴,可除了擺着看,還有什麽實際用途?

對不起,說不上來。

然而陸臨淵心知肚明,蕭淩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他要真是個靠吃老本過活的二世祖,是絕對沒法在王世钊一手遮天的世鈞集團坐穩執行董事的位子。

更別提,在陸支隊先前明裏暗裏的調查中,許多與世鈞集團存在千絲萬縷聯系的案件背後,都隐約出現了這位蕭大公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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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臨淵不清楚蕭淩“金玉其外”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樣一副面孔,但他本能排斥薛蘭澤跟蕭淩走得太近,尤其“刑辯律師”這個職業本就是游走在明暗之間,陸臨淵不希望存在額外的變數,将薛蘭澤推向一個漸行漸遠的方向。

所以他在情急中邁出了那一步……然後就發現難得的一時沖動将自己推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此時無數雙眼睛盯着舞池,臨陣退縮顯然不可能,鼓點響起的瞬間,薛蘭澤不由分說地握住陸臨淵的手,看似被他帶動,其實是反客為主,主導了舞蹈的節奏。

“……跟着我的步調走,別太着急,”薛蘭澤把着陸臨淵的手扶在自己腰間,聲音壓得極低,“你剛才不該當面挑釁蕭淩。”

陸臨淵:“我沒有挑釁。”

“你或許沒這個意圖,但在旁人看來,你就是這個意思,”薛蘭澤低聲說,“不管蕭淩在世鈞內部是否有話語權,他都是世鈞的‘執行董事’、蕭成鈞的長子,是你我得罪不起……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得罪的人。”

陸臨淵沉默片刻:“不要跟蕭淩走得太近,他很危險。”

薛蘭澤有些詫異:“你調查過他?”

陸臨淵竭力跟上節拍,削薄的嘴唇抿得死緊,這讓他原本俊秀的面孔在某一個瞬間,顯得冷漠又不近人情。

“沒有刻意調查過,只是在幾樁案件中發現了蛛絲馬跡,”他淡淡地說,“他隐藏得非常完美,利用世鈞集團為自己作掩護,如果深挖下去,反而會查到王世钊身上……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世鈞集團不僅是一家航母級跨國公司,在市委乃至省委都有很深厚的背景,除非握有确鑿鐵證,否則警方很難将對“臨江市首富”的懷疑擺在明面上。

這就意味着自以為大權在握的王世钊反而成了蕭淩的擋箭牌和替罪羊。更可怕的是,從始至終,王世钊都懵然未覺。

“我曾嘗試暗中追查,可惜還沒觸碰真正的內情,就被外力打斷,”盡管陸臨淵沒有點明,薛蘭澤還是第一時間意識到,他所謂的“外力”是指一度将他拖上被告席的“葉炳森案”,“從那時起我就知道,無論是這幾起案子,還是蕭淩這個人,都比我想象中要複雜的多。”

薛蘭澤眼神微微閃爍了下。

陸臨淵說得很輕巧,将這期間無數個夜以繼日、抽絲剝繭的秘密調查、絞盡腦汁的鬥智鬥勇,以及生死懸于一線間的博弈藏在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中。

只有對他十分熟悉且了解的人,才能品出個中三昧。

“……不要試圖挑釁蕭淩!”薛蘭澤重複了一遍,并且格外加重了語氣,“也不要再調查他,這個人不是你能碰的!你剛才有句話說得沒錯,這個人比你想象中更複雜,繼續揪着不放,誰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變成第二個‘葉炳森’!”

舞曲就在這時到了盡頭,随着一記铿锵有力的節拍,兩人定格在原地。作為一個首次接觸華爾茲的初學者,指望陸支隊将舞曲跳得多麽驚豔顯然不切實際,事實上,他完全是被薛蘭澤帶着步子走,舞步顯得僵硬又生疏。

幸而這兩位顏值不低,搭在一起十分養眼,算是稍稍彌補了舞技上的短板。

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這一刻,兩人身體上的距離無限拉近,但是目光對視間,仿佛有無形的壁壘拔地而起,讓人恍惚生出難以跨越的錯覺。

雖然薛蘭澤沒明說,陸臨淵卻不難從她話裏話外的暗示中發現,她對蕭淩暗地裏的所作所為并非毫無覺察。但她選擇了視若無睹,權當自己不知道。

這有兩種可能:好一點的情況是薛蘭澤對此并不認同,只是礙于蕭家以及世鈞集團的勢力,不好明目張膽的追究下去,只能采取消極回避的态度;更糟糕的可能是,薛蘭澤其實一直參與其中,甚至借此獲得了不小的利益,所以她才不希望這些埋在塵埃底下的罪惡重見天日。

這是最合理的猜測,但陸臨淵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一個事不關己、明哲保身的“聰明人”,會冒着得罪世鈞集團的風險将一個即将身敗名裂的前刑偵支隊長從被告席上拖下來嗎?

一個與罪惡妥協、甚至同流合污的人,會在明知陸臨淵來歷的前提下,将他留在身邊,乃至三番五次舍命維護嗎?

“在沒有明确證據前,應該推定被控告者無罪,”陸臨淵閉一閉眼,将滑過心頭的千百種思緒強壓下去,“或許她說得對……既然扮演律師這個角色,我也應該試着适應律師的思考方式。”

酒會後半程,薛蘭澤幾乎沒和陸臨淵說過話,她像一只豔麗奪目的蝴蝶,在滿場花叢中翩跹飛過。無數認識不認識的面孔上來敬酒,或者德高望重,或者手握資源,就算以薛蘭澤如今在臨江市律政界的地位也不敢輕易得罪,只能來者不拒。

陸臨淵一開始還沒太留心,後來發現不對勁——薛蘭澤臉色越來越白,後頸冒出細密的汗水,幾乎将绾起的發根都打透了。他上前兩步,不着痕跡地扶住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薛大律師:“怎麽,是醉了嗎?”

薛蘭澤保持着精致又悅目的微笑,實則将身體的大半重量轉移到陸臨淵的臂彎裏:“不是……胃疼。”

陸臨淵:“……”

直到這時,他才恍惚想起,這一個晚上變故疊出,薛蘭澤從頭到尾就沒吃過幾口東西,反倒灌了不少烈酒……而且都加了冰塊!

空腹,烈酒,冷飲,這特麽妥妥是急性腸胃炎的節奏啊!

陸臨淵自己就有胃潰瘍的毛病,比任何人都清楚胃痛發作起來是什麽滋味,剎那間,他将那點如鲠在喉的隔閡抛到九霄雲外,一只手摸進衣兜:“我打120送你去醫院?”

薛蘭澤哭笑不得,忙一把摁住他:“不用,老毛病了……家裏有止疼片,我吃兩片就沒事了。”

陸臨淵一段長篇大論已經到了嘴邊,從“止疼片對身體不好沒事最好少吃”“到別仗着年輕不拿健康當回事以後老了有的苦頭吃”,沒等往外噴,就見薛蘭澤捂住腹部,像是實在忍受不了,微微□□了一聲。

陸臨淵:“……”

他把醞釀好的數落統統抛下,一邊将薛蘭澤的重量挪到自己身上,一邊難掩關切地問道:“那我送你回去?”

這一次,薛蘭澤沒提出異議,也可能是實在沒力氣反對,輕輕點了下頭。

他倆跟景倫打了聲招呼,景主任顯然知道薛蘭澤胃痛發作是什麽德行,不用陸臨淵開口,已經急着把人往外轟:“快回去吧,不行直接打車去醫院……哎呀我就說,小年輕平時要多注意身體,三餐按時吃,不然有你受的,現在怎麽樣?不聽前輩言,吃虧在眼前啊!”

薛蘭澤逃過了陸臨淵,不料卻撞到景倫槍口上,一時無言以對,只能頂着滿頭冷汗,虛弱地笑了下。

陸臨淵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不敢再耽擱,扶了人就往外走。幸好外面雨停了,兩人順順當當地摸到停車位,陸臨淵将薛蘭澤塞進副駕位,正要繞到駕駛座,忽聽身後有人喚道:“……以陸。”

陸臨淵猛地一震,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一刻,前刑偵支隊長總是運轉精密、滴水不漏的大腦短暫停了擺,好半天才轉過身,用一種近乎冰冷的漠然,去面對身後年過半百的男人:“……周檢。”

只是一個稱呼,就将兩人之間不過五六步的距離狠狠撕裂。

周繼明的神色很複雜,他似乎想保持住一貫的嚴厲,可惜這股厲色着實沒什麽根基,看上去更接近于色厲內荏:“……我聽你馬叔說,你引咎辭職後,進了律所工作?”

陸臨淵不是很想跟他對話,簡短應了聲:“嗯。”

周繼明深深看着他:“……為什麽不回家?”

電光火石間,陸臨淵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情,仿佛自嘲譏诮,又摻雜了極其隐晦的嫌惡,然後被更為強大的自制力沉澱下去,快到讓人甚至來不及捕捉。

他用平靜而沒有起伏的語氣淡淡道:“太打擾了,沒必要。”

人們一生中會說很多次“打擾了”,是教養使然,也是對困境中施以援手的人真心感激。但是這三個字對家人免疫,因為在社會約定俗成的認知中,“互相照應”“守望互助”是家人應當應分的。

如果連“家”都不能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安全和放松,這世上還有什麽地方能讓人喘口氣?

周繼明聽出了他隐而不發的隔閡與疏離,眼底閃過一抹不悅,然而很快又被某種更複雜更深刻的情緒掩蓋過去:“之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既然那事跟你無關,法院也宣判了,還是要往前看才好。”

陸臨淵別開臉,再如何按捺,眉梢還是劃過尖銳的譏嘲。

天色太暗,上了年紀的人老眼昏花,很難看清陸臨淵此刻的表情,但這并不影響周繼明通過肢體語言判斷出他的心情。令人詫異的是,這出名嚴厲的檢察長并沒有怒形于色,反而壓着口氣,近乎遷就地問道:“我聽小潔說,你現在在外頭租房子……你身體不好,一個人住外頭不方便也不安全,要不然……”

陸臨淵面無表情地垂着眼,正要開口,忽然察覺到什麽,回頭一看,只見隔着一層貼膜玻璃,薛蘭澤的臉正貼在車窗邊,半邊臉頰幾乎攤成了大餅。

陸臨淵哭笑不得。

沒有什麽能阻攔薛大律師爆棚的八卦心,陸支隊的冷臉不行,胃疼更不行。

“看來她的胃疼确實沒我想象中那麽嚴重,”陸臨淵涼飕飕地想,“怎麽就不疼死她呢?”

想歸想,他到底不放心,對周繼明略欠了欠身,彬彬有禮地打斷道:“我朋友不舒服,先送她回去,以後有機會再聊。”

陸支隊神态尊敬,禮數周全,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毛病……就是太周全了,沒有半點親近感,活像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長輩。

周繼明臉色越發不好看,偏偏發不出火,眼看陸臨淵拉開半邊車門,他突然道:“以陸!”

陸臨淵眉心微乎其微地波動了下,随即很好地掩飾住那一抹不耐和燥火:“您還有什麽事嗎?”

周繼明的視線在他臉上定格片刻,又不着痕跡地掠過副駕車窗:“律師這行沒那麽好幹,你……好自為之吧。”

陸臨淵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彎腰坐進駕駛位,下一秒引擎發動,Taycan 4S咆哮着沖入車水馬流,将周繼明單薄的身影遠遠甩開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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