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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4
最開始意識到這一關系的時候,陸柚太陽穴突突的,差點要吸氧。
但很快,他腦海裏就浮現出自己前世的媽媽曾經說過的關于這位二舅公的來歷——對方是跟着外曾祖母改嫁進高家的,姓高是因為二舅公的生父也姓高。
而那個時候,外曾祖父也是二婚,彼時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女兒就是陸柚的外婆。
所以準确來說,這位二舅公和陸柚是沒有丁點血緣關系的。
而且要不是陸柚上一世的媽媽和他念叨過這位二舅公的事跡,他根本不會知道他還有個在他的媽媽很小時候就英年早逝的二舅公,更不會有任何記憶。
而這一世的陸柚,出生在幾千裏之外的省份,若不是下鄉,和這位前“二舅公”可能八竿子都打不着關系。
緣分就是這麽奇妙,明明幾千裏之外,愣是重新牽引着陸柚回到了落霞村。
可緣分同樣那麽扯淡,讓陸柚以新的身份加入了這個家庭。
如果不是這場高燒,燒幹了陸柚投胎時喝進去的孟婆湯(BUSHI),讓前世的記憶斷斷續續浮現在腦海裏,陸柚都不知道命運和他開了那麽大個玩笑。
這是名副其實的[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我]——加上今生經歷的混入,讓陸柚整個人差點精神錯亂。
XXX
很巧合的是,無論是上一輩子還是這一輩子,陸柚都叫這個名字。
今生的陸柚父親是語文老師,取[柚]字是想借用“橘柚懷貞質”這句詩,希望這孩子如同詩句裏描寫的那樣擁有堅貞的品質。
因為父母都是教師雙職工,所以陸柚的童年過得那是相當快樂。
可惜美好的日子是短暫的,在陸柚十歲那年,他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殒命。
肇事司機沒能跑掉,被判了刑還賠了錢,但陸柚卻成了沒有父母的孤兒。
自此,生活朝着陸柚張開了獠牙。
因為父母死後留下的積蓄以及車禍賠款,陸柚并不缺人撫養他,可同樣因為如此,小小年紀的他成了親戚們争搶的“香饽饽”。
畢竟那年頭養小孩兒都是糙養,餓不着冷不着就行。
對普通大衆來說,不過是多張嘴吃飯而已,還是個病病歪歪吃不了多少飯的,不用付出多少糧食,可卻能每個月都多十幾二十塊的撫養費,誰不眼紅?
那年頭,一個正兒八經的工人月工資也才二三十。
而且陸柚父母是雙職工,出事前分配了住房,因為是公差途中出事,所以經研究決定在陸柚成年之前這間屋子都不會被收回——這意味着一旦争取到了陸柚的撫養權,可不就能借着照顧孩子的理由住進去了?
無論這些親戚心裏打的什麽算盤,對于還是個普通小學生的陸柚來說,也只有被安排的份兒。
唯一慶幸的是,看在房子和撫養費的份上,陸柚至少能平安長大。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誰知世事難料,一夕之間風雲變幻,一場全國“運動”波及到了上上下下,陸柚的父母最後也沒能幸免。
哪怕他們已經去世,可因為陸柚的母親是英語老師,增加因為口語好還當過幾次同聲翻譯——曾經的榮譽變成了污點,女人+說洋文+和洋人打過交道,很可笑的原因,但是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卻變成了被攻讦的理由,成了壓在身上翻不過去的大山。
陸柚的父親雖然是語文老師,也不會說英文,可是因為娶了個會說洋文的媳婦,也被背上了“嫌疑”。
只不過陸柚這輩子的父母因為意外早早去世,所以不用感受那種活着比死了還痛苦的難堪和折磨,但是身為他的孩子的陸柚卻沒有逃脫影響。
原本陸柚可以每個月按時獲得的撫養費也以“來路不正”的理由全部收繳,原本承諾可以住到成年的住房更是被直接收走。
其實按照那個時代的一些“經驗”做法,如果他大聲宣告自己和生身父母脫離關系,甚至和那些人一同譴責父母親的不是,說不定他就可以免受牽連,還可以獲得大義滅親的“獎勵”。
可是他沒有——雖然他那個時候沒有前世的記憶,可是憑借他的所見所聞所思,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沒有錯,所以也不需要承認錯。
陸柚這種“冥頑不靈”的态度讓他遭受了更多的打擊。
因為撫養費沒了,房子也沒了,收養他的親戚瞬間變了嘴臉。
一屋子七八個人窩進了二十幾平米的筒子樓裏,縱使礙于情面那親戚沒有把他攆出去,卻變着法地折騰他。
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遣詞用句絲毫不留情面不說,吃穿用度也是克扣到了極致——這吃的一滴水一厘米,穿的一寸布一雙鞋可都是他們從自己牙縫裏摳出來的呢!
絲毫不提之前撫養費充足的時候他們是如何挪為己用的。
若是有人看不下去,他們就會将陸柚父母的成分大聲嚷嚷出去。
似乎他的父母是罪惡的,那麽流着他們的血的陸柚也是罪惡的——雖然現在年紀尚小什麽也沒做,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以後他肯定比別人更容易行差踏錯,成為社會的渣滓敗類。
那個時候的非黑即白的唯成分論讓人只能先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那時的陸柚也不過十幾歲,哪裏能承受得住來自四面八方那麽多的惡意?
身心俱疲的他日子過得戰戰兢兢,晚上在被窩裏偷偷哭泣,白天也不敢擡起頭走路,彎腰駝背低着頭走路,生怕從哪兒蹦出來一群人對着他指指點點。
他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不應該是這樣的,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是他實際感受到的,卻是比之前更焦躁更猖獗的氣息,大有“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瘋狂。
沒有前世記憶的陸柚不知道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學校和“家裏”都呆不下去的他怕了,害怕今天還只是嘴巴上的說教,明天就會升級為肢體上的動手,後天甚至會把他抓去改造。
他在這個猶如即将爆炸的炸藥桶環境下待不下去,主動報名參加知識青年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運動。
XXX
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緣分一說,只想着離得遠遠的陸柚被安排的地方落霞村——一個本來和他今生的家鄉相距幾千裏的地方。
當時落霞村已經有了二十幾名知青,集中住在集中住在村東頭的小院裏。
大概是因為地方偏遠,所以風氣反而偏向寧靜祥和,大家都挺友好。
又因為陸柚年紀小,加上他性子軟和,所以知青們都比較關心他,把他當弟弟照顧。
村子裏也看在他年紀小的份上,給他安排的都是一些輕省的活兒。
不過那個時候的陸柚和高家沒有交集——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他被安排去做婦女才做的輕省活兒時和高家的大女兒高雪萍有過幾次照面。
這時候的高雪萍也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甚至比今生的陸柚還要小幾歲。
沒有前世記憶的陸柚也不會有任何“啊原來這是我曾經的外婆小時候”之類的想法。
頂多是覺得這個女孩蠻面善的。
雖然下鄉的生活很苦,可是相比起城裏的風波動蕩,農村反而讓少年陸柚覺得安心和溫暖。
可這樣的日子也不是永久的,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少年陸柚更能感受到孤獨的滋味兒。
在那個年代,不論貧窮的人還是富有的人都會渴望着過年。
知青點的知青們更是因為只有過年才能回家,所以更是期待,甚至早早地做準備,計算何時能回到家中,回到親人身旁。
除了陸柚。
因為陸柚已經沒有家了。
XXX
在陸柚下鄉沒兩年,衆人的命運轉折點來了——高考恢複了!
這無疑是個歡天喜地的消息,無數知青和待業青年選擇拿起筆參加高考,為了回家,為了工作,也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其中發生的悲歡離合自是不必多說,就連陸柚也參與其中。
不過大概是優秀的人太多又或者是臨場發揮不好,又或者他沒達到想考的學校錄取分數……不管如何,他落榜了。
這對于他來說雖然有打擊卻沒有很嚴重,畢竟他這時候還沒滿十八歲。
但對其他知青來說卻不是這樣。
他們有些考上的自不必說,沒考上的要麽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回城無望幹脆就和本地人結婚,要麽覺得自己确實沒那個本事考上幹脆也尋了其他出路。
轉眼間,年關到了,小院裏的知青們基本上走完了,只剩下陸柚一個。
有愛照顧人的老大哥知青邀請他一起過年,不過陸柚考慮到人家家人團聚他一個外人插進去會更尴尬,便婉拒了。
原來充滿笑聲的小院子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最重要的是,落霞村地處西南,雖然冬天不至于冷得下雪,可幾度的溫度依然寒冷。
尤其是過年這幾天是雨夾雪的天氣,土房裏就像冰窖一樣。
寒冷和潮濕讓陸柚穿上所有衣服裹緊自己的薄被子也瑟瑟發抖。
除夕之夜,村戶家家鞭炮齊鳴,可知青點卻漆黑又寂靜。
知青點的燒柴也沒有了,無論是烤火取暖還是生火做飯都需要柴火,可是知青點的柴火已經用光了。
少年陸柚想去周邊的樹林撿一些樹枝、落葉、幹竹子之類的來燒火燒柴,可是拜雨夾雪的天氣所賜,撿回來的柴火都濕漉漉的點不燃。
陸柚本來就因為撿柴火淋濕了,又冷又餓還穿着濕衣服,整個人很快就燒了起來。
偏偏他自己還沒自覺,執念着一定要燒火才能取暖。
若不是摸黑抄近路回家的高晉年聞到了濃煙的氣味以及一些忽明忽暗的火光,估計陸柚就會再次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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