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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32

瀾江縣雖然是個小縣城，但是其上級市卻頗為繁華。

尤其是市中心廣場，可以說是大人小孩都喜歡去的地方——這裏不僅有充滿新奇玩意的百貨大樓，還有市裏最大、看電影必去的電影院、可以燙出最時髦卷卷頭的理發店、難得奢侈一回的照相館……

這裏是接納與傳播這些新奇思想的地方，在這裏能夠聽到、看到、感受到最新的時尚資訊以及各種各樣好玩的東西。

一路走來，陸柚已經看到了賣烤紅苕的老大爺；随着“砰”的一聲，那像導彈一樣的爆米花筒前面的布口袋猛地鼓起，然後守着爆米花筒的中年大叔解開系緊布口袋的繩子，嘩啦啦倒出來一盆熱乎乎白花花的爆米花；還有留着二分頭的男青年，他身上背着布包，布包的口子敞開的，露出裏面一些小玩具。

這些小玩具并不算多高級——五彩斑斓的玻璃球；用竹子和繩子串起來的竹節人；巴掌大的木制小推車；團成一圈需要多長就可以剪下來的紅白相間的橡皮筋；用鐵條和自行車鏈條做槍管用火柴做“子彈”的洋火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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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小攤販臉上都帶着對未來的憧憬，并無抛頭露面做生意的忸怩不安、難以為顏。

他們并不覺得丢人或者不好意思，都是為了增加收入，補貼家用，又不是去偷去搶，只要紅袖章沒攆他們沒抓他們，他們就有底氣光明正大。

也是，能在這個大環境下出來做生意，無論是膽子還是臉皮那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陸柚覺得自己的臉皮也不算薄的。

“年哥你看，這兒有不少做小買賣的呢。”陸柚小聲對高晉年道。

高晉年自然也看到了這些。

上一次他來市裏的到時候，也是看到了一些做小生意的——準确的來說，那不叫生意，因為那個時候以物易物的居多，而且還只能藏在黑市偷偷摸摸的，提心吊膽的随時要注意那些紅袖章。

而現在，他們都大大方方地擺出來了。

雖然還是很少，但也是一個相當明顯的改變了，這是一個良好的信號。

“你想做？”高晉年知道陸柚不會無的放矢。

陸柚點頭：“是啊，縣裏雖然比不得市裏繁華，但也是一片藍海。”

高晉年：“藍海？”

陸柚：“額，我是說很有發展前途的地方，之前不是擔心政策沒下來就貿貿然做可能會被舉報說是投機倒把嘛，但是看看市裏這些人，也都敢抛頭露面了，而且還是不同年齡階層的，這說明政策必定是大勢所趨，就算咱們提前一點，比政策的頒布早一點，也不會遭受什麽打擊，甚至，因為我們跑在前頭，還可以吃到第一口最鮮美的螃蟹呢。”

高晉年聽了之後沉吟了一會兒：“第一口螃蟹的确是最鮮美的。”

陸柚眨了眨眼，腮幫子慢慢鼓起來——你最好說的不是真的吃螃蟹。

幸好高晉年也不是在說真的吃螃蟹：“那，你等我這趟跟車回來？”他習慣性地将責任和重擔攬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是有三頭六臂還是會分/身術啊？”陸柚輕哼了一聲。

高晉年沒太聽懂：“什麽意思？”

陸柚：“我是說，你是不是覺得我自己來的話什麽都做不了啊？”

高晉年很想說[是]，而且他從沒想過陸柚會主動想做事——畢竟擺攤可是很辛苦的，當初陸柚幹農活都只幹輕省的活兒呢。

可直覺告訴他如果真這麽說了後果可能蠻嚴重的，于是他情商上線：“我們當初結契的時候我就允諾過你，我會照顧好你，讓你以後過上輕輕松松吃飽穿暖的日子。”

陸柚聽了這話沉默了一瞬——因為這還真的是他當時讓高晉年給自己許下的諾言，可，他那個時候不是覺得自己身無長處，所以想要做一個不事生産的鹹魚嘛！

可是現在鹹魚要翻身啦！

“咳，你已經把我照顧的很好了，而且那個時候我還年紀太小不懂事，既然是一家人當然都要為美好生活共同努力奮鬥，我們倆是契兄弟，就是要像兄弟一樣彼此之間要互幫互助。”

高晉年一臉認真：“契兄弟不是像兄弟一樣，是像夫妻一樣。”

陸柚鬧了個大紅臉。

“咳，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我也能為家裏貢獻出自己的力量，我好歹也是個男人——雖然不一定能讓你依靠，可你也可以将養家的責任分擔一點給我——畢竟我們倆都是這個家的家長不是嗎？”

聽陸柚說得這一席話，高晉年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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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柚能說出這樣的話，高晉年心情還蠻好的——他又不是天生喜歡照顧人，只是覺得無論是陸柚還是妹妹和侄兒現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才将這份責任負起來，而這些[責任]并沒有讓他覺得難以承受，哪怕之前陸柚懶惰又個人主義比較重，也沒有觸到高晉年的底線。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這些“沉重的責任”和“被需要感”是促使高晉年不斷提升自己的驅動力。

只不過，人并不是機器，也是有情感需求的，尤其是陸柚從一直從高晉年這裏索取，變成了想要回報，想要分擔……說老實話，高晉年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但一碼歸一碼，感動是感動了，高晉年卻不覺得陸柚能幹什麽……

哦對了，他想起一件陸柚可以幹的事：“萍萍做的那條裙子是你幫忙改的，你以後可以給萍萍幫忙，到時候你們一起做更多的漂亮衣服。”而且裁縫的話只需要坐在屋裏，不用風吹日曬在外面辛苦地跑來跑去。

陸柚一聽高晉年這話就覺得對方還是在小看他呢：“你聽你這話就是外行人，萍萍那邊我肯定是要幫的，但我除了會畫點畫做點手工，縫紉上面還真幫不到太大的忙，我能做的也就是提供一點思路，況且萍萍是萍萍，你是你，家裏是家裏，不要混為一談，我們各做各的。”

高晉年聽着陸柚擲地有聲的話，倒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了：“那你有想法嗎？”

大不了自己來兜底嘛。

陸柚輕哼一聲：“想法已經有好幾個了，等我再考察分析一下。”

“行，那等你想好了給我說，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也盡管開口。”

陸柚毫不客氣：“那是當然，肯定少不了你的助力，不過你放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的。”

噢喲，聽起來還真的有想法啦？

高晉年覺得陸柚這傲嬌的模樣新鮮極了，忍不住也生出了幾分期待：“好，那我就等你給我安排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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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的百貨大樓沒有吸引眼球的門面設計，并且還會在門口豎個牌子，上面白紙黑字地寫明經營範圍。

比如陸柚他們要去的這家百貨大樓就商品齊全得很：日用百貨、四季鞋帽、紡織布匹、自行車、收音機、電風扇、電視、手表……無所不有。

不過說是百貨大樓，實際上在陸柚眼中也就跟個中型超市差不多的規模，但是在當下大衆的眼中，這已經很高檔了。

因為時間緊張，所以陸柚他們也沒打算逛逛，而是直接進去了之後就奔着賣自行車的區域去。

但陸柚其實還有點堅持之前的想法——不一定非得要鳳凰牌的，其他便宜點兒的也可以……只不過高晉年說的太突然了，而且還只有半天……哦，就兩三個小時了，可能不一定那麽容易找到合适的兌……

陸柚正想着，忽然高晉年的腳步一頓然後伸出一只手将陸柚護在身後。

陸柚一愣：“年哥？”

高晉年看着突然竄出來擋在他們前面的男人。

對方也無意引起矛盾，連忙低聲解釋：“這位同志，打擾一下，你們需不需要不要票而且更便宜的自行車？”

陸柚眼神一動，忍不住拉了拉高晉年的衣袖：“年哥。”

高晉年沉默地打量了一番對方，看到對方的手掌厚厚的繭子還有指甲縫裏沒有清洗幹淨的油污，嗅到對方衣服上淡淡的機油味：“怎麽講？”

嘿，有門兒！

男青年眼睛亮了亮，聲音壓得更低了：“借一步說話？”

“年哥，我們去看看吧。”萬一能省下來呢？

高晉年目光卻是看向自行車那邊：“這裏也沒有幾輛自行車，待會兒要是耽誤了被別人買了怎麽辦？”

萬一這個人就是吹噓的呢？

陸柚正想說他其實也不是那麽着急要自行車，也可以等到下次再來市裏買。

但是那個男青年卻急于證明自己：“同志，不耽誤時間，我有輛車就在百貨大樓門口，你們去看看款式和質量，一模一樣的，來回也就幾分鐘的時間，萬一你們要是不中意再回來買也不耽誤的。”

不過他胸有成竹，對自己手裏的自行車很有自信。

“反正你們都要買自行車的，多花幾分鐘時間看一下，又能省下票又能省下錢，一舉兩得，不安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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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青年姓黃，他停在百貨大樓的自行車旁邊還有另外一個男青年，姓杜。

小杜比起小黃要拘謹得多，見小黃帶來了兩個“客人”，他對着高晉年和陸柚露出一個禮貌又羞澀的笑，便默默地讓到了一邊。

一行四人推着自行車去了百貨大樓旁邊一個相對比較安靜的地方。

陸柚看到那輛黑色的二八大扛就眼睛一亮：這自行車，和他剛剛在百貨大樓裏看到的自行車也差不了多少呀！

小黃也不遺餘力地推銷：“瞧瞧這車架子——結實！溜直！這前後輪轉動的聲音，滴溜溜的流暢得很！還有這鏈條，順滑又得勁兒，一踩輕輕松松就能騎出去老遠！這剎車片，靈敏！輕輕一按，瞧，這輪子就不轉了，特方便！還有這車座位，真皮的，裏面的海綿……而且，才一百塊！你們想想，上哪兒買得到一百塊一輛的自行車啊？還不要票？”

一百塊！不得不說這個價格的确讓人心動。

在這年頭鳳凰牌自行車一百五以上，永久牌自行車差不多也要一百二左右，市場上基本上很難找到這個價格的自行車，而且還不要票——畢竟除非是單位發的，如果是從其他人那裏得來的話，這自行車票也是要花錢的。

高晉年拖安斌弄到自行車票就給了幾十塊票錢的。

所以如果陸柚他們去百貨大樓買鳳凰牌自行車的話，一輛自行車算下來差不多要小兩百了。

而現在，只要一半的價格，就可以擁有一輛差不多質量的自行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