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小嫂子
小嫂子
小成子轉眸瞪她,有許多話要講,卻都壓了下去——他可不想替太子沒臉,只重重地哼了一聲,便急抱着拳頭向裴琰求救。
殿下、下山、翻車、受傷……
斷斷續續的字眼蹦入初一的耳朵,不難讓她拼湊出一個事實——尉遲弘果然來了,還又受了傷。
奇了怪了的是,初一竟然沒有一絲報複的快感,甚至還生出一丁點關心,這一丁點關心自然不是因為什麽情誼,而是她琢磨着,這太子冒冒失來這裏,又受了傷,小成子又是那般态度,該不會是因為她吧?
但是這一丁點的關心,還不至于讓她腆着臉去問東問西,于是初一将頭埋來低得不能再低,只當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看到,直到小成子帶着人走了,才若有所思地望着白茫茫的山頂發呆。
帶着雪沫子的風刮過尉遲弘冷玉雕刻般面龐,他的眉宇較尋常多了絲萬年不化的冷意,雪越下越大,耳邊呼呼而過的是冬日最冷的山風,整個人如堕冰窟,卻都涼不過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敢問這世間有什麽比心上人恨着自己更讓人寒心呢?
如是想的尉遲弘,為了自己最後的倔強,便是腿腳踝崴了,即便只能一瘸又一拐,他還是堅定地,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不走做什麽,憑白讓人看笑話?
瞅瞅,被我棄如敝履的男子,竟然還上趕着來獻殷勤,完了還摔了個頭啃雪。
這個人他自問丢不起。
但偏偏有些人,就是喜歡看他的狼狽,還要狠狠地戳穿,“表哥,逃這麽快幹嘛?就這麽怕見到小嫂子?”
裴琰駕着黑馬自雪中而來,到了尉遲弘跟前他踩瞪下馬,玩世不恭地笑了笑。
若是初一在這兒,一定會奇怪這個稱呼,而更會讓初一吃驚的是尉遲弘接下來的話:“裴琰,誰讓你多管閑事的?孤讓你應承她,孤讓你問東問西了?”
然裴琰是個渾不吝的,“表哥,你當我苦口婆心套話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你如何還不識好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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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弘卻是氣笑了,“合着你夥同小宮女一起編排孤,孤還得多謝你?”
裴琰撇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胡須,笑了笑,“謝就不必了,你我表兄弟一場,而我又向來樂善好施——能拆一對是一對。”
尉遲弘只覺氣血上湧,捂着心口喘着粗氣,剛氣喘籲籲走來的小成子忙扶了過去,低頭替太子告饒,“裴世子您就少說一句,殿下新病舊傷的,那受得住這刺激……”
尉遲弘擺了擺手,示意小成子收聲,才道:“你既這麽本事,連孤的主都敢作,想來你應承她的事,應承她的銀錢,你自己也能想辦法了。”
一提錢,裴琰立馬就慫了,“別啊表哥,你明知我爹短我花用,這萬把兩銀子的缺我從哪裏來找補?再說了,我這是替你辦事,難不成還要替你貼銀子?天底下都沒這樣的道理。”
尉遲弘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嗤地一聲:“呵,道理,孤就是道理。”
裴琰氣不打一處,就沒見過這麽小心眼的人,不就是聽了不想聽的話,這話又不是他說的,何苦要把氣撒在他身上,然裴琰絕對不會憑白和銀子過不去,擺了擺手,告饒道:“表哥,你聽我說……”
他們說了什麽,沒人知道,小成子就在三步之外也不知道,只是尉遲弘眼色變了幾變後,竟然不鬧着要下山了,非常配合地上了擔架。
至于到了山頂,又完全是另一個說法了——太子的馬車遇了雪崩,太子被側翻的馬車壓在車輪下,腿腳受了重傷,人更是昏迷不醒。
噩耗傳來,初一當即就有些不淡定了,該不會她真要背一條人命吧?
“小成子,小成子,殿下怎樣了?”初一急急問道。
小成子偏開頭,哼了一聲,顯然是不理人了,初一又拉住裴琰問:“裴廠官,太子殿下,他還好嗎?”
裴琰有些沒好氣道:“你不是讨厭他嗎?他死了不是幹脆?幹嘛又要關心他?還是說你說讨厭他的話都是騙我的?就為了诓我同你合作的事情?”
初一被堵得啞口無言,想了想還是硬着頭皮道:“那我能去看一眼嗎?”
裴琰略想了想,點點頭,“去吧,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千萬不要客氣。左右他現在動彈不得,又落在我的手裏,你就是臭罵他一頓,又踹他幾腳,他也奈你不何。”
最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也好讓他能交差,不然以那人的性子,指不定往後如何磋磨他。
裴琰的怨氣有些大啊,初一心說,她扯了扯唇,“那倒也不至于,我就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看一眼,确認他沒死就好。
事到如今,初一如何還猜不着,這人就是來找她時受得傷,心裏只盼可別因她有事才好,她可不想身上莫名多一條命債。
至于殘廢沒殘廢,她就不管了,左右在她出手之前,他就已經是個殘廢了。
若是因為她再殘廢,她也完全沒有心理負擔,就當是還他打她的板子咯。
但若是鬧出人命了,就不好了,活該不活該另說,影響自己睡眠就不美了。
·
窯場的屋舍四面透風,燈火不住地晃動,不是個适宜修養的地方,尉遲弘躺在木板床上一動不動,厚厚的粗布褥子下他的身子好像更瘦了,臉還是那張臉,卻比原來更陰郁了。
初一坐到床頭,探指到他鼻尖,是熱而有力的鼻息,當即拍了拍胸脯,自言自語道:“還好,還好,氣息勻稱有力,不是衰敗之兆。
比起你上一回昏迷,這情形可好太多了。
你那是不知,那個時候和你睡一張床,我每天夜裏要醒多少次,就為替你摸一把鼻息,怕的就是你不小心斷氣了。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怕,我好怕你死,因為德妃娘娘說了,你死了我就要陪葬,而且是生殉,我都不敢想一個大活人同死人一起埋在地下是怎樣的光景。
反正就是一個字——怕。”
說到這裏,初一拍了拍他冰冷的臉,笑到:“裴琰讓我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可你知道嗎,我其實能理解你的,你有你的不容易,你有你的擔當,你的身後跟着這樣多的人,行差踏錯一步,便是所有人的萬劫不複。
但理解是一回事,事情到了我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問都不問一句,就把我下了地牢,還威脅要殺了我,當時我那個害怕。
所以你後面也看到了,我不敢對你有任何忤逆。
但那時候我只是怕你,還沒有到恨你的地步,可是你後來竟然又問都不問一句,就開始設計我,設計讓桃夭來害我。
你知不知,我當時就算心裏怕你,還是全心全意為你好的,可以說作為一個宮女也好,侍女也罷,我初一對得起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太子。
實際上,若不是有後面那件事,我都覺得我會漸漸習慣成自然,心想當你的女人也沒什麽不好。
而你的所作所為,你的那一頓棍子,徹底斬斷了我們之間可能有的所有情分。
即便你後面對我有那麽兩分的真心,也抵消不了我受的折磨,有些事既然發生了,就永遠發生了,再多的補償也無濟于事。
你問我恨不恨你?
當然恨!
我只是不敢說而已,你說我那麽恨你,又如何跟你朝夕相處?
那我只能走了,可為什麽你答應了不來找我,結果還是食言了?
還又弄成這幅死樣子,你是想要怎樣?讓我心裏過意不去,對你産生愧疚,然後在繼續跟着你回東宮那個籠子,被你關一輩子嗎?”
”不可能的,尉遲弘。”
“我來看你,就是想确定你還活着,我不像你,人命在我心裏大過天,若是知道你因為我有生命危險,我會過意不去的。”
“現在知道你無礙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了。對你,對我都好。”
初一直了直身,往門邊走去,卻聽得身後有異響,當即一回眸,竟發現尉遲弘臉有異色,她眸光微閃,快步過去,将尉遲弘的臉罩在她的陰影之下,果然見他一張臉皺成一團,眼皮下的眼珠子不住的轉動——分明就不是昏迷之症狀。
初一當即臉色一變,卻壓低了怒意,柔聲道:“其實,今天我跟裴琰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是也不是?
裴琰說話時常往簾子後看,當時你就坐在裏間是也不是?
所以你生氣了,不顧大雪封山也要走,結果又出事了,是也不是?
然後,裴琰去找你,你将計就計又來騙我,是也不是?”
尉遲弘手指勾了勾,眼珠子動個不停,卻還是忍住沒破功,初一扯了扯唇,拉起男人的腕子摸了把脈,“尉遲弘,你別忘了我會醫術的。”
尉遲弘死抿着唇,仍就不欲睜眼,想想也是,裝病博同情這樣的事情被拆穿,要有多丢臉就有多丢臉。
初一卻是冷笑了三聲,當即将尉遲弘的手重重摔下,并沖門外大喊:“外面的裴廠官,看戲看夠了嗎?看夠了可以來說說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初一簡直要被他們氣笑了,兩個大男人全是一丘之貉,一個比一個會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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