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機神來自大地（2）

第一話 機神來自大地（2）

阿斯特沿着階梯走下去，準備離開教室。接下來要做什麽？她其實并沒有打算。

多半還是回到宿舍吧。看會兒書，繼續拆解游戲，或者繼續學習如何使用名為“普羅米修斯”的整裝裝備——這是令這個時代的整裝師的工作不再局限于簡單的修理的裝備，一種靈活的改造盒子。能完成對機械的原理層面的改造——當然，前提是使用者具有足夠的經驗與知識儲備。

可剛走出教室門沒幾步，一個前不久才聽過的聲音叫住了她。

上課時坐在阿斯特旁邊的女孩子，有着黑色卷發與較淺的面部輪廓的人，此刻正向她走來。

她停在阿斯特面前。她的個子相較于阿斯特要稍微矮一些，在一米六左右。

“你好，阿斯特。今天謝謝你了。”

她又伸出手：“澪。澪·德瓦勒奇。”這是她的自我介紹。

“你、你好……！”

阿斯特連忙伸出雙手握住少女伸出的左手。她這才發覺自己手上全是汗，像抹了一層濕的石膏。又将手甩開來，尴尬地往自己的白色制服上抹了兩把。好在眼前這名叫澪的少女好像并不計較，自始至終以那雙貓一般的眼睛盯着她。

“你給人的印象與外表不一樣。”

“是嗎……？”

“有點小心翼翼的，拘謹。看外表時還以為是個熱情開朗的人。”

阿斯特撓了撓頭。

“我稍微……不太擅長與人相處。”

“看出來了。不過你确實是個優秀的整裝師。技術上沒的說，十分驚人。不像是這個年齡的人所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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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之前見過我？”

“昨天的機神構造的選修課，馬奇馬奇老師教的第一節課，你應該還沒忘記吧。你從那堆鐵塊中找到了正确的拼塊，并利用這些複制品很快地拼出了機神赫爾墨斯的小指。那樣子——簡直像事先練習過一般，大出風頭。”

“這其實還好——只是拼出已有的結構，算不上難事……”

說到這裏，阿斯特忍不住“啊”了一聲。

——她又失誤了。将常年接觸機械的自己的情況視作理所應當，覺得這是很輕松的。然而入學後才發現不少人過去并沒有頻繁整裝的經驗。一時汗顏，又不住撓頭。令她意外的是，澪反倒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澪的笑容給人一種教養良好的感覺。

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澪稱自己也在整裝部，不過修習的課程更偏向于研發方向，幾乎沒有實際進行過機械的整裝，以後可能會多請教阿斯特。而對于阿斯特來說，入學以來，澪是第一個說話同她超過三句的人，故而表現得非常熱情。

一說到整裝相關的知識，兩人聊得十分投機。末了，偶然間又提到校園生活的事。

澪說：“你剛初來乍到吧？那一定有些事情不知道。關于這個機構我了解的應該比你要多一些，要是有哪裏不知道的，什麽都可以問我。”

“這樣的話……”

阿斯特思索了一下。

“——機神。”

“嗯？”

“剛才莉拉老師提到的機神，我想知道——它如今就在這個機構之中嗎？”

聽見這個的問話，澪露出了一副仿佛說着“果然”的深邃笑容。

“——我就知道。沒有任何一個整裝師能拒絕機神的誘惑。……好吧，這麽說吧。它們的确就在這裏。”

“果然……”

觀看視頻期間，吸引阿斯特注意力的除了機神本身，還有它所處的環境。空地的遠處是群山草甸，正是阿斯特第一天乘列車期間所見到的風景。至于機神的所在地，阿斯特推測是在地下——她曾觀察過機構的平面圖，地上部分并沒有能容納機神這種大體積機械的空間。澪接下來的話同樣也印證了她的判斷。

“——就在地下。包括赫爾墨斯在內，機構中一共保留着六架機神。但如今在使用中的，只有莉拉老師課上提到的‘機神赫爾墨斯’而已。”

“為什麽？”

“需要有所謂的‘資質’，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開動的。……大家都這樣說，至于具體原理，恐怕沒人知道了。制造機神的烏拉諾斯機構早在九年前便已關停，研究人員也正在服刑中，據說是有倫理方面的問題。誰知道呢。”

“那也不至于連原理也不知道吧。只要拆解掉機神不就清楚了嗎？從構造入手進行研究，也不至于一直不清不楚的。”

“可能因為機神制造中用到了一種稀少的合金，這種合金的性質極其特殊……有種說法是，烏拉諾斯機構在制造機神時雖然使用了這種合金，卻不明白作用的原理。或者說就在他們逼近原理的時候，研究所就被關停了。”

“等等……你的的意思莫非，這個原理恰恰涉及到了最為微妙的倫理問題嗎？”

澪攤攤手：“這就不知道了。”

“真想解體看看呀……”

阿斯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那種充滿魅力的機械，材質，連接方式……真是一想起便控制不住手瘾，口水也跟着快流出來。見狀，澪卻迎頭沖她澆了一盆冷水。

“——應該是做不到的。不說這個，我們或許在上學的幾年間都無法接觸到機神呢。”

“咦——？怎麽這樣！”

“因為機神是非常珍貴的。就像剛才所說的那樣，僅有六架，損失哪怕其中之一都是大問題。因為當年烏拉諾斯機構的争議，也有人将機神視為眼中釘。”

她接着舉了個例子：“幾年前，有個激進反對者就在機構新大樓施工期間以臨時工的身份混進來，打算利用自制的高當量炸彈毀掉機神……嘛，機神當然是沒那麽輕易毀掉的，一點剮蹭痕跡都沒有。但地下的鋼結構被炸壞了不少。自那以後，對于機神的管控就變得更嚴格了。”

是日，同樣發出“咦——？怎麽這樣！”的感嘆的，還有一名叫宋平中的整裝師。他是作為程序方面的特招生被三重機構招入的，平日與身為駕駛部第二席的蓋布瑞爾關系不錯。此時，他正為這名好友向自己提出的無理要求發愁。

夜裏，阿斯特翻來覆去睡不着。整裝師的手，一日不碰機械便覺得癢癢的。

最近幾天一直在上課，根本沒有安排實際操作。而真到實際操作的課程，難度卻遠不及阿斯特過去整裝機械的程度，就連小試牛刀也算不上。這麽一來，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而考入這所機構的——阿斯特徹底迷茫了。

她仍抱有強烈的想要研究機神的想法，盡管現在暫時沒有着落，沒有門道，但總有一天會有的，會有這個機會。要怎麽做呢？

正思考着，阿斯特隐約聽見有聲音傳來，她判斷着聲音的位置，發覺竟來自于地下——

莫非，這隐約的聲音正是機神的呼喚？她甚至俯下身，将耳朵貼在地上，卻再沒聽見聲音。看樣子是自己執念過深産生了幻覺。阿斯特有些懊惱地想。

——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阿斯特總算開始是習慣于這種平靜的生活——比起整裝師更接近于學生的、在三重機構教學區的教室間奔波的生活。平均每三天一次向母親彙報在校見聞。而過去基本當一日三餐的機械整裝，現在反而成了有點陌生的事務。

阿斯特的興趣逐漸轉向“普羅米修斯” 整裝裝備的使用。它能解析一個機械內部的線路構造，從而使得整裝師得以分析機械的工作原理并輔助修改。舉個例子，阿斯特就曾利用普羅米修斯将自己宿舍的電磁爐改造成一只會動的機械狗。

至于對“機神”的興趣，自始至終從未衰退，只是以某種方式在她心中隐蔽起來了。既然澪當時那麽說，恐怕的确沒辦法了——之所以會這麽想，是因為阿斯特知道澪的身份，知道她正是三重機構現任理事長埃利吉奧·德瓦勒奇的女兒，盡管她本人并未挑明。不過從她的姓氏與言談舉止的風格來說，并不難看出這一點。就連她也說不可能，那事實大抵便是如此。就算再怎麽心有不甘也無法改變。

當然，這種“沒辦法”僅限于相對正常的渠道。方法想想總歸是有的，譬如……堅白。那次課上莉拉老師也提到過這個人。如今唯一的機神駕駛員，要是從這裏入手說不定也有希望——

越是思考，阿斯特的表情就越是五味雜陳。金錢賄賂，自己沒有本金；那麽，難道要靠臉嗎？竟要在這個時代用上如此不堪的前現代的方法——

慢着，自己的長相似乎也沒好看到能輕松靠臉通行的程度吧？

這天阿斯特正在上課，突然間鳴起尖銳的警報聲。她慌張地站起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剛想離開教室，在一旁的澪卻制止了她。

“別慌，”她說，“是機神。機神赫爾墨斯啓動了。”

“赫爾墨斯？”

“沒錯。驅逐來自宇宙的敵人德米德蒙，赫爾墨斯正是為此而去的。”

話音剛落，教學樓體開始劇烈震動。透過六樓窗戶，阿斯特看見不遠處被圍欄圍起的巨大空地中央，一扇圓形的鋼鐵門扉正緩緩向兩側推開，形成了一塊黑漆的空穴。接着，伴随着一陣隆隆聲，只見一黑色身影從其中彈射而出，飛向遠空。只過了幾秒便看不見了。

——

——痛苦逼近極限，接着是痛苦的消除。

駕駛員堅白此刻身處于機神赫爾墨斯的駕駛艙中。他呼吸着，令意識沉下，想象身體的邊界正逐漸模糊、拓展——視野随後變得清明。不再是他自身的眼睛，而是倒映在機神的眼睛，或者說是成像鏡片中的風景。

巨大精密的感知取代了微小粗糙的感知，原本身為人的五感，此刻就像貼在這巨大機械之上的小小片層。堅白從黑暗之中站起身，周圍高強度合金制成的框架結構亦随之作響。

德米德蒙的具體位置從指揮中心傳過來。要如何前往哪裏，該怎樣加速，堅白只一瞬間便分析出來。這具身體也能如實地完成這一系列動作。

較之人類的身體，機神身體的素質明顯高出了數個檔次，相比之下，駕駛艙中這具人類的純生物的血肉倒更像是一種累贅。

駕駛艙內充滿液體。這是為了減輕機神活動過程中□□所受加速度的影響。

“——一切正常。準備出發。”

沉靜的聲音傳遞至控制室。一陣光，日光，在不遠處亮起來。在通道盡頭，那是被打開了的前往外面的出口。

堅白——此刻已化身為機神赫爾墨斯的他走向那裏。他并不感到身體笨重，反而非常輕盈。

彈射，升空。

發動機口噴出的火焰形成極彩的馬赫環，如龍的身體環節般一個接一個綴在後面。不一陣子，機身正面感應到一股巨大的壓力。機神赫爾墨斯沖破大氣層，在這裏，機神的運動特性與在大氣圈內迥然不同。

堅白看見一枚光星從遠處迅速逼近。他知道，那便是此次來襲的德米德蒙。堅白已做好将其徹底擊潰的準備。

機神赫爾墨斯的手肘處，一個機關松懈了。真空中無法聽見“喀”的聲音。一個細長的圓筒狀的東西從機體上分離，赫爾墨斯将其握在手中。一陣光從圓筒的尖端處射出，那是由機神體內的八百萬納米機器人演算噴射而出的電漿。在對德米德蒙的戰鬥之中，這是少有的能造成傷害的武器。

——

控制室內，阿斯特正出神地看着屏幕。上面顯示着一張立體的坐标系圖。兩枚光點，其一為綠色，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幾乎靜止。另一枚光點則呈赤紅色，從畫面邊緣急速接近。

按理說，以學生身份，阿斯特是無法進入控制室的。這多虧了澪。她知道阿斯特對機神感興趣，雖說無法接觸機神，但以她身為機構理事長女兒的身份，在控制室看看情況也是可以做到的，便帶着阿斯特來到這裏。

身着三重機構制服的人，女人，也有男人——但都是成年人，是胸前有勳章的員工——正在控制室內來回忙碌。

機神駕駛艙內的聲音從遠空傳遞至地面的這個房間。阿斯特仔細看了看，屏幕上甚至還顯示着駕駛員此刻的生命體征。反常的是，其各項數值遠低于正常值，像是在休眠中的狀态。阿斯特原本以為駕駛機神會是一項令腎上腺素飙升的活動。

“——沒有大礙，和往常一樣。”

“了解。”一個着軍裝的人站在控制室的最前端，朝着話筒喊話，“那麽方針也和過去一樣，務必對其造成損傷，首先令它喪失攻擊能力。”

“明白了。”

堅白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一種并不粗犷的聲音，這聲音令人難以聯想到他竟是名戰士。

屏幕上的簡易圖像，慢慢地在阿斯特的眼中顯示出可讀性。兩個亮着的光球互相碰撞，分離。伴随着擴音器中傳來的撞擊聲，阿斯特仿佛親眼見到兩個巨大的身形在太空中纏鬥。仿佛兩顆互相吸引的天體。

然而，一種隐隐的不安感始終籠罩在阿斯特的心頭。

——下個瞬間，第二個紅色光點仿佛鬼魅一般顯現于畫面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