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一更】
第26章 【一更】
沈流霜:“逃跑?”
“邪祟日日都要吃人, 留在這兒,指不定什麽時候丢掉性命。”
馮露悄聲說:“每七天的朝拜儀式結束後,那妖怪甚至會一連吃下五六人。”
朝拜儀式, 正是今天。
沈流霜了然:“你們打算在儀式期間出逃?”
“可、可是, ”新來的少女顫聲問, “這扇石門怎麽打開?外面那麽多妖怪, 我們能打過它們嗎?而且……我們喝了妖怪給的酒, 現在連動彈都難, 如何逃?”
出逃之事, 說來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 實則困難重重。
她們都是凡人,絕大多數手無縛雞之力, 置身于群魔環伺的絕境裏,哪能說逃就逃。
“沒錯。”
另一個新來的姑娘抹去眼角淚痕,抽抽噎噎:“仙童……妖怪不是說過嗎?通往神宮的地下洞穴彎彎拐拐,稍有不慎便會迷路,我們對路徑一無所知,怎麽出去?”
一個個問題被接連抛出,馮露神色未變,抿了抿唇:“這些問題都有辦法解決。只不過事關重大,為防止洩密, 出逃之時, 我才能告訴大家。”
沈流霜與柳如棠默默交換一道視線。
這都能解決?難道這位馮露姑娘也隐藏了實力, 或是掌握着什麽殺手锏?
根據她爹娘的描述,這只是個天真純然、苦修醫術的小姑娘, 至于實力……
沈流霜将馮露上下端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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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任何異常,也感應不到靈氣。
“出逃的時候才能說?”
一名少女忐忑道:“确定管用嗎?萬一出岔子, 我們豈不是全完了?”
“乖乖待在這兒,我們也得全部完蛋。”
趙流翠胡亂薅了把頭發:“你想變成妖魔的口糧,被它一口一口嚼碎吃掉嗎?”
幾個新來的少女立馬噤聲。
沈流霜想起閻清歡在花瓶下發現的血書:“在這之前,有人嘗試過逃出去嗎?”
洞中霎時靜下。
“有,有很多。”
半晌,一個面容憔悴的婦人道:“誰願意等死?我在這兒待了十天,見過好幾個想要逃跑的。”
沒有人逃出去。
有的試圖反抗,被一根蜘蛛絲勒斷脖子,有的在通道裏迷失方向,死于妖魔之手。
有個最聰明的,歷經千難萬險逃到玉門之外,被群起而攻之,死狀凄慘。
每當有人逃跑失敗,邪祟都會将她的屍體帶回洞中——
然後一邊展示給所有人看,一邊繪聲繪色講述她的逃亡經過,以及臨死前所遭遇的痛苦折磨。
這是一群毫無人性的混蛋。
洞中女子驚駭萬分的恐懼神色,總能将它們取悅得哈哈大笑。
“玉珠姐姐,曾經趁着官府搜查、妖魔大亂,逃到過入口處的玉門。”
馮露眉眼低垂,嗓音微啞:“她可以的話……我們也能。”
沈流霜眼睫一顫。
能逃去玉門,寫下血書的人,就是她口中的玉珠吧?
死亡前的最後一刻,她心中所念并非自己的性命,而是竭盡所能留下線索,讓人拯救被困于地下的其他姑娘。
“我們喝下神酒,”收斂思緒,沈流霜問,“藥效何時能過?”
神酒毒性猛烈,直到現在,她仍渾身乏力。
好在有閻清歡給的萬靈丹,情況比另幾個姑娘好些,能勉強行動。
“當初飲下神酒,我的毒大概過去半個時辰,就慢慢消退了。”
有人為她耐心解釋:“還有時間,不着急。”
柳如棠試着動了動發麻的手指頭:“我們——”
她沒繼續說下去。
身後傳來轟隆一道悶響,是石門被打開的聲音。
柳如棠閉上嘴,警惕回頭。
門外站着三道人影,兩男一女,都提着食盒。
一個男人身材壯碩,黑發淩亂束起,身穿最常見的粗布短衣。
他的相貌卻不常見,在那張國字臉上,生有蜘蛛般的八只眼睛,同時一眨。
是蜘蛛精。
他臉上一雙雙整齊排列的大眼珠子着實怪誕,柳如棠看得心底發毛,伸手摸了把自己脖子上的白蛇鏈。
與他相比,另外兩道身影正常很多。
一男一女,男人消瘦矮小,女人眉清目秀,乍一看,與平民百姓相差無幾。
柳如棠試着探去,沒在他們身上感受到明顯的妖氣。
難不成是人?
這個念頭稍縱即逝,很快煙消雲散。
女人款步踏入石門,只一斂眸,竟倏然換了面貌。
清秀的五官扭曲融化,如同被随意揉捏的泥人,幾息之後,變成個白發蒼蒼的六旬老妪。
一個新來的姑娘失聲叫道:“奶奶?”
“別喊了,她不是你奶奶。”
趙流翠冷冷瞪向三只妖物:“這是鏡妖,能變幻出你心中想見之人。”
她說話的同時,矮瘦男人哼笑一聲,面容亦是溶解重組,身形好似樹木抽枝,成了個高高胖胖的富态中年人。
不知是誰恍惚道了聲:“……爹。”
鏡妖。
沈流霜暗忖,這是種十分罕見的妖物,男性稱為“鏡童”,女性稱作“鏡女”。鏡妖由千百人的執念凝聚而成,名字裏的“鏡”,乃人心之鏡——
從六歲起,鏡妖就擁有變化相貌的能力,與某人四目相對,可以變成對方心中想念的人。
這不是個好天賦。
傳聞鏡妖難以控制能力,有時與人對上眼神,即便自己不願,也會改變樣貌。
久而久之,恐怕連自身原本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原來是這樣。”
柳如棠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聽說被獻給蓮仙的姑娘,都曾回過家報平安。莫非就是她僞裝的?”
真是好手段。
鏡女身為妖物,懂得術法。蓮仙只需指使她化作失蹤女子的模樣,再随意施展幾個幻術,就能唬住信徒,讓他們以為自己的妻女修成了“仙術”。
難怪所有證人都說,妻女歸家探望時,身旁祥雲缭繞,仙氣飄飄。
原來是妖魔故弄玄虛的把戲。
鏡女未答,把手中食盒放在山洞中央:“這是今日的吃食。”
“怎麽。不會真有人相信,随随便便就能得道成仙吧?”
鏡童嗤笑:“蠢貨。”
“你們這樣做,是要遭天譴的!”
一個女孩壯着膽子道:“鎮厄司和官府都在查失蹤案,你們就不怕被一鍋端?”
“官府?鎮厄司?”
鏡童沉默一瞬,捧腹大笑:“一群酒囊飯袋的廢物,也敢和蓮仙娘娘叫板?他們真有能耐,為何連這地方都查不到?”
柳如棠啧了聲。
鏡童說得興起:“實話告訴你們,你們活不了幾天了。等蓮仙娘娘取得神力,所有人都是她的腹中之物。”
神力?它一個邪祟,要怎樣獲得神力?
沈流霜把這個疑問記下,恰在同時,聽見窸窸窣窣的古怪聲響。
像無數只蟲豸鋪天蓋地爬過耳邊,令人毛骨悚然。
——有妖氣!
心口猛地一驚,再眨眼,竟見密密麻麻的雪白蛛絲洶湧如潮,滾滾淌入洞穴!
濃郁妖氣沉重如山,在場衆人皆是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往後縮去。
三名妖物恭敬行禮:“蓮仙娘娘。”
蓮仙的本體并未出現,唯有條條蛛絲蔓延滋長,看似柔軟,其實能不費吹灰之力絞斷人的脖子。
此刻,它們正擰成一股繩,白蛇般游弋穿行,一點點、一步步靠近每個女人。
沈流霜下意識想拿出傩面具,指尖輕顫,又無力松開。
不能沖動。
她和柳如棠喝了毒酒渾身乏力,鬥不過它。更何況,這裏還有十幾個姑娘,一旦動手,定會殃及她們。
妖氣粘膩,掃過每個人顫抖的身體,仿佛食客饒有興致地挑選晚膳,動作不緊不慢。
偶爾蛛絲輕輕拂過臉頰,幽冷刺骨,激起滿身戰栗。
它餓了,正在選擇今晚的夜宵,誰都有可能被蛛絲突然裹緊,骨骼盡碎、毫無尊嚴地死去。
好幾人壓不下心中驚懼,近乎崩潰地哭出聲。
沈流霜緊繃身體,思考動手的可能性。
她和柳如棠一起行動,借助柳仙白九娘子的力量——
“蓮仙娘娘。”
一道女音響起:“不久後,便是朝拜儀式。您若在此時享用祭品,沾染血腥氣,恐惹人生疑。”
化作老妪的鏡女低眉順眼:“上一回,就有信徒見到您身上的血跡,心生疑窦了。”
蛛絲逡巡的動作頓了頓。
似是在權衡利弊,猶豫片刻,從洞穴外溢出一聲野獸般的低沉嘶吼,蛛絲刷刷後退,撤出石門。
走了?
心跳如鼓擂,沈流霜長出口氣,柳如棠松開袖中小刀,後背滿是冷汗。
“多事。”
鏡童把食盒随意丢在一旁,語調懶散:“我還在猜,蓮仙娘娘會吃掉哪一個呢。你多嘴添亂做什麽?”
被哐當響聲吓到,滿頭白發的老妪渾身一抖:“我是為娘娘着想。娘娘即将成仙,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亂子。”
趙流翠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喲,妖也想成仙,做白日夢呢?夢裏什麽都有,洗洗睡吧。”
話音方落,便被一道妖氣擊中小腹,疼得蹙眉悶哼。
鏡童笑得不屑,眼底殺氣暗湧:“蓮仙娘娘的事情,豈容你來置喙?”
“好了。”
鏡女有些怕他,低聲開口:“她們都是蓮仙娘娘的食物,你若對她們動手,當心弄壞,惹娘娘不高興。”
生有八只眼睛的蜘蛛精打個哈欠:“和她們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走吧。”
它徑直離開洞穴,鏡童容色輕蔑,緊随其後。
鏡女走出幾步,遲疑回頭:“莫要再逞強相争了。反抗的、逃跑的、和它們針鋒相對的,到頭來什麽下場,你們不是不知道。”
頓了頓,她怯怯補上一句:“比起費盡心思,落得個慘死的下場,不如在洞裏乖乖過幾天舒服日子。就算被蓮仙娘娘吃掉……痛苦也就一瞬間的事。”
一個嗓音冷冽的中年女人笑了笑:“像你們一樣,舒舒服服給它當狗?”
鏡女面色鐵青,說不出反駁。
門外,鏡童不耐煩地喊:“喂!磨蹭什麽?”
鏡女含糊應了聲,轉身離開,關緊石門。
“那三只妖物,負責給我們送飯。”
馮露将趙流翠扶穩坐好,小心為她拭去額頭冷汗,對沈流霜等人解釋道:“它們都是蓮仙的心腹。”
“一個把人當食物看,一個把人當玩具看,還有一個對蓮仙唯唯諾諾言聽計從,全是狗腿子。”
趙流翠龇了龇牙,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們送完飯就走,不會擾亂我們的計劃。放心。”
她看這幫邪祟不順眼,每次見面,都要習慣性怼上幾句。
雖然有時會被痛揍一頓,但她都是要死的人了,臨死之前,難道還不能過過嘴瘾,給邪祟找點兒不痛快?
看它們不痛快,她才痛快。
“距離朝拜儀式開始,只有不到半個時辰了。”
方才對鏡童嗆聲的中年女人道:“做好準備吧。”
同時,玉門後的迷宮內。
蓮花燈盞光華晦暗,小徑如蛛網交織。
一道人影穿行而過,體型富态,神色不虞,俨然是剛從洞穴離開的靈童。
他磨了磨牙。
蓮仙娘娘想要成仙,洞裏的女子皆是它老人家的所有物,他不敢下手。
可他修煉邪術,人族的血肉能助他修為大漲,每次嗅見洞穴中的氣味,他都難以忍耐。
好餓。
要不……去随便抓幾個信徒?
舔了舔幹澀的下唇,鏡童忽地停下腳步。
隐隐約約,他聞到人族的氣味。
信徒不是都被帶去神宮了嗎?為什麽還有人滞留在這兒?難道是……迷路了?
在此之前,曾有幾人出于好奇,自行脫離靈童帶領的隊伍,妄圖探索整個迷宮。
後果可想而知,這裏處處有巡邏的妖魔,他們無一例外被分食而死,連骨頭也不剩。
腹中的饑餓感越來越濃,鏡童不自覺揚起嘴角,循着氣息悄然靠近。
燭火昏暗,無風而動,照亮不遠處兩人的身影。
一男一女。
男人高挑瘦削、面如薄紙,一副半只腳邁進棺材裏的病秧子模樣。
女人相貌尋常,身形纖細,除了一雙眼睛格外明亮,沒其它引人注意的地方。
鏡童眉梢一挑,喉嚨裏發出嗬嗬聲。
想起來了,那男人他見過,是個體弱多病、沒什麽能耐的虔誠信徒,他一只手就能幹掉。
柿子要挑軟的捏,它剛覺得肚子餓,就出現這兩人主動送上門來,實乃老天相助。
要直截了當殺了他們嗎?
不行不行,這裏是迷宮外圍,有許多巡邏的妖魔。倘若他突然襲擊,這兩人尖叫出聲,引來別的妖……
他頂多能分到一條手臂,那樣不夠。
不如,把他們帶去更偏僻的深處,在那裏盡情享用?
想起血液的滋味,鏡童因興奮而戰栗,朝前方挪動腳步。
發覺有人靠近,兩人中的女子側過頭來,與他對上目光。
看清他的相貌,施黛愣了愣:“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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