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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盞茶時間之前。

關押女子的洞穴中。

朝拜儀式很快舉行,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逃亡開始。

沈流霜單手支頤,沉默坐在角落, 打量洞中衆人的神色。

她們都是毫無靈力的普通人, 血肉之軀, 哪能和妖物相抗。

雖說下定決心要一起出逃, 但真到了這個節骨眼上, 每個人都面帶驚懼, 因不安而渾身僵硬。

極個別膽子小的, 已顫顫巍巍掉了眼淚, 又被她自己倉惶擦掉。

人心惶惶,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過……

斜斜睨向那扇緊閉的石門, 沈流霜眉頭微蹙。

這扇門少說有千鈞之重,看不久前那幾個妖物關門的動作,應是設了陣法。

陣法在外,她們在裏,要如何打開?

難道——

“大家。”

馮露站在洞穴中央,朝其他人招一招手,頗為警惕地低聲道:“過來吧,我有事同你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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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一開始,馮露就聲稱有出逃的辦法。

心下微動, 沈流霜與不遠處的柳如棠對視一眼, 無言颔首。

柳如棠被李知畫護在身邊, 做了個“明白”的手勢。

她們兩人仍戴着畫皮妖的面具,扮演的是李家母女。

李家大女兒李知畫顯然很不待見沈流霜這個信奉蓮仙的“母親”, 一直把“妹妹”柳如棠圈在身側,溫聲安慰。

此刻馮露開口, 洞中女子向着中央靠攏,圍成一個小小圓圈。

“是這樣的。”

确認石門旁沒有妖物到來的動靜,馮露悄聲道:“待會兒……等朝拜儀式開始,會有人在外面為我們打開石門。”

頓了頓,她迅速改口:“不是人,是妖。”

這話一出,所有人同時愣住。

之前與妖物嗆聲的中年女人奇道:“妖?哪個妖?”

“是為我們送飯的鏡妖——那個女妖。”

馮露斂目,拽了拽袖口。

她才十六歲不到,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頭一回遇上妖魔作亂這種大事,自己竟成了逃亡計劃的領頭羊。

要說不緊張,自然是假話。

“我夜裏睡得淺,有天晚上聽見聲響醒來,見那男鏡妖打開石門,像是太餓了。”

想起當時的景象,馮露打了個哆嗦:“他想吃掉我。”

在阒靜幽暗的夜裏,看見一雙野獸般的眼睛,馮露被吓破了膽。

鏡童一把捂住她嘴唇,眼底是無遮無掩的貪婪。

蓮仙娘娘記得祭品的數量,他沒法将她整個吞下,否則會遭娘娘懲罰。

但……如果只掰斷她一根手指頭,亦或剜去一塊皮肉,蓮仙娘娘不會發現吧?

妖氣混濁,如泰山壓頂。

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洶淌出,一擡眼,馮露望見門邊的女鏡妖。

“是她救了我。”

馮露小聲道:“她告訴男妖,他若動手,她就禀告蓮仙,說他偷食。”

鏡女的實力遠遠不如鏡童。

一句話出口,磅礴妖力擊中她胸腔,令她狼狽後退幾步,跌坐在地。

萬幸,她的話起了作用。

鏡童畏懼蓮仙,唯恐她把這件事說出去,煩躁不堪地離開洞穴。

鏡女面無表情站起身,沒與馮露多言。

在她即将離去時,馮露眼疾手快,抓住她袖口:“你為何幫我?”

鏡女語氣平平地答:“你是蓮仙娘娘的食物。”

“蓮仙給了你們什麽好處?”

馮露拽着她,不依不撓:“你留在這裏,不是一直被其它妖怪欺負?為何要與它們同流合污,不能幫幫我們嗎?”

對于這個女妖,馮露其實印象不深。

她唯唯諾諾、沉默寡言,每天跟着鏡童來送飯,偶爾被鏡童罵上幾句,便一言不發低下頭去。

但仔細想來,能窺探到格格不入的蛛絲馬跡。

鏡童嚣張跋扈,沒少對洞裏的姑娘動手動腳,每當他有所動作,都是鏡女出言制止。

蜘蛛精脾氣火爆,有時被女子們的叱罵激怒,打算揮拳時,也是鏡女搬出“蓮仙娘娘”的名頭,讓他莫要損毀食物。

那天夜裏,馮露紅着眼眶對她說了很多,譬如洞中每個姑娘的身世,又或是她們的不甘、苦楚與抱負。

求饒、利誘、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無一例外通通用上。

鏡女只漠然瞥她一眼,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在這種地方與蓮仙狼狽為奸的妖魔,确實沒有幫她們的理由。

馮露沒抱希望,因而沒太失望,不成想第二天,鏡女前來送飯時,不着痕跡遞給她一張紙條。

看清紙上內容的瞬間,她心跳怦怦。

那是地下迷宮的地圖。

“是這個。”

說到這裏,馮露從袖中拿出一張白麻紙,展示在衆人面前:“她在紙上寫,迷宮複雜莫測,要當心紅色部分的陷阱。還告訴我,盡量不要太早讓你們知道這件事。”

這個要求很好理解。

鏡女和鏡童每天都要為她們送上一日三餐,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鏡女是內應,神情和态度的變化,很可能露出貓膩。

得先瞞過自己人,才能順理成章騙過其它妖物。

沈流霜想了想。

今日蓮仙的蛛絲探入山洞、欲圖在她們之中挑選食物時,也是鏡女以“朝拜儀式不能沾染血腥氣”為理由,阻止了蓮仙進食。

看樣子,是個被蓮仙驅使,但本心不壞的妖。

“有地圖在手,我們只需循着她所畫的路線,就能找到出口。”

馮露道:“只是……她說了,我們出逃,必然引起地下全部妖魔邪祟的警覺,到時候,免不了被它們追殺。”

沈流霜身旁的中年女人輕啧一聲:“大不了和它們拼個你死我活。老娘活了這麽多年,沒受過這種鳥氣。”

橫豎一死,她寧願死得有骨氣。

“除此之外,蓮仙生性警惕,在迷宮中設有陣法。我們出逃,巡邏的妖怪很可能将它啓動。”

馮露說着,把手裏的白麻紙翻了個面,露出反面的陣法圖解:“看這上面的标注,我們要按照順序,接連滅掉幾盞蓮花燈。”

沈流霜眉梢一挑。

兩儀八卦陣法,她記得黛黛學過。

“總而言之,”趙流翠道,“就是走迷宮,殺邪祟,破陣法,三件事對吧?”

馮露點頭:“等朝拜儀式開始,鏡妖會為我們打開石門。”

到那時,便是箭在弦上了。

突然得知這樣一個消息,洞中之人神情各異。

有驚喜,有迫切,更多還是臉色煞白,肉眼可見十分緊張。

“這次出逃,我們都不一定能活下來。”

人群裏,年紀最大的女人溫聲道:“像之前說好的那樣,開始吧。”

沈流霜:?

開始什麽?

“交換信物。”

有人為新來的姑娘們耐心解釋:“我們每人挑選自己身上的一件珍視之物,交給身側下一個人。”

“我先開始吧。”

年紀最大的女人笑了笑:“我名孫聞香,是個繡娘。別看我現在老眼昏花,年輕時候,我的繡品曾被送進過皇宮。”

孫聞香從懷裏取出一個香囊,遞給右側的趙流翠:

“這是我親自繡的荷塘夏景。荷花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願趙姑娘日後苦盡甘來,永遠如今時今日這般,懷一顆赤誠之心。”

凡人與妖魔相争,九死一生。

她們洞中的十幾個女人,運氣不好全軍覆沒,運氣來了,也頂多活下兩三個。

此舉說是交換信物,其實是臨死之際,對另一個萍水相逢的姑娘的祝願與囑托。

趙流翠眼眶發熱,道了聲謝謝,接過香囊。

“我叫趙流翠。”

趙流翠悶聲:“爹娘想要個兒子,把我送來這鬼地方……無所謂了。”

她低頭,從心口的衣襟後邊拿出一本袖珍小冊,看向身旁的馮露:

“我家裏窮,身上沒有貴重的東西。我……我從小就想開酒樓當個廚子,這本菜譜一直帶在身上。把它送給你,願你此生如意,吃飽喝足,幸福安康。”

她打小跟着娘親學女紅和做飯,頗有天賦。

娘親常會滿面含笑地誇她,哄得她喜笑顏開,可下一句話,永遠是“今後定能找個好婆家”。

趙流翠覺得好笑又荒謬。

為何她的才能,非要和嫁人扯上關系?刺繡是她的,佳肴也是她的,女紅與做飯并不羞恥,可恥的,是将它們視作讨好婆家的籌碼。

趙流翠想,她偏不嫁人,偏要開個屬于自己的酒樓。

她做飯,是為了自己。

馮露小心翼翼将菜譜接下。

“我叫馮露。”

拿出袖中裝有傷藥的瓷瓶,少女輕聲道:“我小時候調皮搗蛋,沒什麽志向,有一回,被抓進乞丐窩。”

沈流霜默不作聲掀起眼皮。

這件事,馮露的爹娘對他們說過。馮露曾被販子拐走,送去乞丐窩點,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即是将拐來的小孩折斷手腳,亦或挖眼毀容,讓他們淪為殘疾,再上街乞讨。

這樣的孩子,往往更能博取同情,為乞丐窩斂財。

“乞丐窩裏,有很多受苦受難的孩子,也有一個同樣被拐來、待我極好的姐姐。”

輕輕拂過瓷瓶,馮露道:“我看着他們受苦,卻無能為力。當天晚上,姐姐帶我出逃,她為我……引開了人販子,再沒出現過。”

獨自吸引賊人的注意,被擒獲後,她會遭遇什麽,可想而知。

後來馮露拼盡全力逃回家中,讓爹娘報官去尋。等她帶領官差再到乞丐窩點,已人去樓空。

“從那以後,我便下定決心當個大夫,去幫更多人。”

把瓷瓶交給身旁的中年女人,馮露輕揚嘴角:“将這個藥瓶贈予你,望你無病無災,心懷慈悲,逃離生天後,能尋得心之所向。”

中年女人颔首接過。

她生得高挑,眉宇間帶有幾分冷峻之氣,這會兒眼尾微垂,顯出少有的柔軟。

沈流霜記得,她曾大大咧咧諷刺過幾個妖物,是個性情火爆、直來直去的人。

“我叫程夢。”

中年女人随意撓了撓頭:“我是被家裏那口子灌了迷魂藥帶進來的。”

想起丈夫,她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我家世代打鐵,鋪子就開在城西。那混賬平日裏裝得正正經經,暗地裏竟在賭錢,半月前我知道這事時,他已欠了一大筆債。”

她習慣性張口,想罵幾聲不堪入耳的髒話,目光掃過幾個十多歲的小女孩,生生忍住。

“聽說蓮仙能賜下金銀珠寶,他把藥下進我的茶水裏頭,等我醒來,就在這兒了。”

程夢取下脖頸上的長鏈,遞給身邊的沈流霜:“這個給你。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別窩囊,你可以是漂亮的花花草草,必要的時候,得做一把劍。”

沈流霜道謝接過。

這是一條樸實無華的繩鏈,通體漆黑,下端綁着一把小拇指大小的袖珍劍。

她和柳如棠都不是本人,闡述得中規中矩。

一圈下來,每個姑娘都簡單介紹了一遍自己。

有濃眉大眼、想成為捕快的宋招娣,有體弱多病、唱曲兒很好聽的楊泠泠,也有十歲不到,一邊擦眼淚一邊瑟瑟發抖說不害怕的秦媛。

沒過多久,遽然間,從不知何處響起一聲鐘鳴。

悠遠空靈,沉郁低回,緊随其後,石門被轟然打開。

正如馮露所言,鏡女面色蒼白站在門後,先是不安地側頭眺望甬道深處,再回過頭來,尾音輕顫:“出來吧。”

“你,”柳如棠下意識問,“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鏡女微怔,搖頭。

她不會,更不敢。

多年前被蓮仙俘獲,她對那只大妖心存畏懼,連和它對視一眼都做不到,莫說逃跑反抗。

對這些女人生出恻隐之心,協助她們逃跑,于她而言,已是最膽大包天的事。

她沒膽子再越界。

有人怯怯道:“可你放了我們,要是被蓮仙發現,它……”

“方才沒有妖巡邏。”

鏡女道:“不會有誰知道,是我放走你們——抓緊時間,快走吧。”

更多的話,她沒再說。

所有人心知肚明,她們這一逃,生還的幾率不大。

“我之前,不知道你……”

趙流翠摸摸鼻尖,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說了過分的話,抱歉。還有……多謝。”

時間緊迫,容不得多話。

女人們或驚恐或戒備地從洞中走出,路過鏡女身前,皆低低道了聲謝。

鏡女一如既往沉默不語,唯有脊背繃直了些,露出幾分近乎于赧然的局促。

“我們人數衆多,很容易被巡邏的妖怪發現。”

程夢道:“分散還是抱團?”

沈流霜不假思索:“分散後容易孤立無援,不如抱團,能相互幫襯。”

“可是,”楊泠泠低聲道,“我們手無寸鐵,倘若遇上妖怪,該怎麽辦?”

她還想再說什麽,目光不經意一瞟,愕然睜圓雙眼。

頭頂的蓮花燈倏忽閃了閃,站在她身旁的李家二女兒擡起右手,撫上面頰邊緣。

簡直匪夷所思。

随她指尖用力,整張臉竟如畫皮般卸下,露出另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來!

這幅畫面的沖擊力不可謂不大,在楊泠泠驚呼出聲之前,柳如棠笑盈盈捂住她嘴唇。

“噓,別出聲。”

柳如棠道:“鎮厄司辦案。”

鏡女錯開了妖物前來巡邏的時間,目前還算安全。

沈流霜與柳如棠卸下畫皮妖所繪的面具,一前一後,行在隊伍首尾兩端。

從隐蔽的衣物口袋裏掏出傩面具,沈流霜目色沉凝。

飲下的神酒仍在生效,酒裏的毒不僅能讓四肢無力,還遏制了體內的靈氣。

她和柳如棠很難達到全盛狀态,但無論如何,必須在朝拜儀式結束之前,把身後的姑娘們順利帶出去。

沈流霜記得清清楚楚,馮露說過,每當朝拜儀式結束,蓮仙都要一口氣吃掉五人以上。

如果可以,她想護住這裏的每一個。

眼底浮起陰翳,沈流霜輕撫面具邊沿。

她們人數衆多,被發現是遲早的事,必有一場硬仗要打。

果不其然,沿着甬道穿行片刻,前方隐現混濁妖氣。

緊接着,是一聲怒喝:“你們在幹什麽!”

開始了。

沈流霜輕扯一下嘴角。

鐘馗傩面覆上臉龐,阻隔視野之中搖曳不定的火光。

唱詞起,驚雷生,一把由雷火鑄成的長刀被緊緊握在手上——

不給它們絲毫反應的時機,沈流霜前襲揮刀!

前方是三個兇神惡煞的小妖,見長刀橫斜而至,因對方氣勢太盛,竟一時沒反應過來。

雷光湮滅,刀鋒驟落,三具屍體轟然倒地。

另一邊的柳如棠握拳:可惡,好帥,這還是在她喝了毒酒的情況下。

被她裝到了。

“憋死我了!現在我能出來了吧?”

白九娘子騰地化形,盤旋在柳如棠脖頸,輕嘶幾聲,歡歡喜喜眯起眼:“是蜘蛛。我喜歡吃蜘蛛。”

她們亮明鎮厄司的身份,白九娘子沒必要繼續僞裝成項鏈。

柳如棠動了動發麻發軟的右手,因抑制不住的戰意,挑眉咧開嘴角:“這是個蜘蛛窩。今天你能吃個盡興了。”

迷宮四下俱寂,方才小妖的驚呼無疑是個引火索。

不消多時,有更多腳步聲窸窣靠近。

“弟子今朝祈願請,伏請仙家早臨堂。”

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柳如棠輕撫頸間白蛇。

迷宮深在地下,此時卻揚起森冷微風,撩動她如火的殷紅裙邊,與耳畔一縷散落的發。

“收妖斷邪彈指間,吾今急急如律令,仙家妙法不虛傳。(1)”

聽她低語,好幾人好奇投來視線,駭然屏息。

每落一字,白九娘子的形體便暗淡一分,在柳如棠脖子上,現出愈發清晰的蛇鱗。

最後的請神咒語落下,白蛇已消散無蹤——

準确來說,是與柳如棠融為了一體。

一雙黑眸化作蛇瞳,側頸生滿銀白蛇鱗,當她輕笑,自口中探出的,亦是腥紅蛇信。

“打哪邊?”

是白九娘子的聲音,低沉婉轉。

“東和南吧,剩下的交給沈流霜就好。”

再開口,又成了柳如棠脆生生的聲線。

語畢,身起。

如同一條真正的蛇,柳如棠輕盈欺身向前,手中化出一條軟鞭。

長鞭所過之處,似白蛇吐露獠牙,即便只輕輕掃過,也可令妖物皮開肉裂、血痕深可見骨。

出馬仙,是北方請神上身的司婆。

以凡人之軀承受仙家的法力,對付幾個小妖,不成問題。

白九娘子語帶不滿:“鞭子力道不夠,你體內毒還沒解?靈氣不暢,難受死我了。”

柳如棠滿不在乎:“這樣,不是更刺激?”

随她薄唇輕動,念出咒語,一條半隐半現的巨大白蛇凝成實體,一口咬斷好幾只妖物的腦袋。

她表現得漫不經心,心裏卻明白,自己和沈流霜都在拼盡全力。

神酒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解,沒猜錯的話,那裏面應該摻了蓮仙的妖氣。

真夠惡心。

閻清歡的萬靈丹解了身體裏的毒,奈何無法疏通妖氣與靈氣。

兩人的實力不比從前,調用氣息時,處處滞澀。

與身在北面的沈流霜交換一道視線,柳如棠壓□□內不适,挑釁揚眉:

比一比,誰除妖更多?

沈流霜在雷光與電光中側目望來,無聲一笑:

好。

“她們打算逃跑!”

遠處傳來妖物的尖嘯:“快啓陣,快啓陣!出了岔子,蓮仙娘娘唯你們是問!”

是鏡妖提起過的兩儀八卦陣。

沈流霜對此并不驚訝,揮刀斬斷一只蜘蛛精的頭顱,再眨眼,卻是驀地怔住。

伴随兩儀八卦陣啓動,耳邊充斥轟隆巨響,身處的甬道劇烈搖晃。

兩側石壁一塊塊剝落,露出下方景象——

條條蛛絲織連成片,被隐藏于石壁之後。如今盡數暴露,白花花一片,鋪天蓋地,把整個迷宮全盤包裹。

人群裏,有誰倒吸一口涼氣,是程夢的聲音:“他爹的,這玩意兒……”

這地方,哪是什麽地下迷宮。

分明是蜘蛛結成的曲折錯雜的巨網,他們從踏入玉門的那一刻起,就置身于蛛網之中!

心中驚駭尚未消散,又生新的變故。

蜘蛛巢穴裏,怎會沒有蜘蛛。

叫人心裏發毛的輕響越來越大,如同千萬只甲蟲彼此碰撞。

順着聲源望去,甬道深處,赫然躍出好幾只半人大小的蜘蛛!

好幾個姑娘異口同聲發出尖叫,沈流霜暗暗咬牙,拔刀迎上。

這些蜘蛛不似凡物,浸染妖氣後,和蓮仙一樣,渴望吞食人的血肉。

當然,也比尋常蜘蛛難對付得多。

四面皆有黑影襲來,妖物和蜘蛛呈八方環繞之勢,去路被圍得水洩不通。

爬行聲、尖嘯聲與嚎叫聲接連不斷,黑壓壓湧上前來,如浪潮擊岸。

太多了。

靈氣被強行催動,胸膛裏已有血氣翻湧,滋生劇痛。沈流霜粗略估計,以她和柳如棠所剩不多的氣力……

來不及多想,又是一團黑影從斜上方直撲而來。

蜘蛛的獠牙清晰可辨,她穩住心神,咽下喉間腥甜,将刀鋒從小妖體內抽出。

正要揮刀再起,意料之外地,竟見身前閃過另一道刀光。

“這群王八蛋!”

程夢罵罵咧咧,手裏握着把從妖物屍體上拿來的彎刀,擡臂揮砍,蜘蛛一分為二。

彎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風,在亂旋的刀光裏,中年女人微微側目,朝她咧了下嘴角:

“沒事吧?我說過,我家打鐵的。”

“這地方!太惡心人了!”

趙流翠也撿起一把長劍,動作生澀至極,胡亂揮舞:“我我我就算能活着出去,也吃不下飯啊!”

劍鋒斬斷一只蜘蛛的後足,血液橫飛,落在她裙擺。

場景過于血腥,趙流翠和蜘蛛同時發出驚叫,閉了閉眼,強行屏住呼吸,揮劍刺入它心口。

做飯時又不是沒見過血,就當她在殺雞!

宋招娣被吓得三魂七魄沒了大半,一邊哭哭啼啼掉眼淚,一邊踹開一只蜘蛛,把幾個喝了毒酒、體力不支的女孩護在身後:“這都什麽事兒啊嗚嗚嗚!”

沈流霜略有怔神,掃過一張張各不相同的臉,無聲笑笑,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漬。

“快到兩儀八卦陣了。”

沈流霜道:“我打頭陣,你們當心。”

一只蜘蛛能産下的幼崽,每一次,是成百上千只。

蓮仙活了這麽多年,在它的巢穴裏,不知藏匿有多少幼蛛。

排山倒海的攻勢仿佛沒有盡頭,不止沈流霜與柳如棠,漸漸地,所有人都感到吃力。

楊泠泠走在隊伍右側,因為孱弱多病,不時輕咳幾聲,雙眼通紅。

她是今日被爹娘送來的少女之一,體內毒酒未散,筋骨酸疼,連奔跑都吃力。

沒辦法舞刀弄槍,便留心警惕着四周,為其他姑娘提醒妖物攻擊的方向。

她也想為大家出一份力。

低低又咳嗽幾聲,從她頭頂上,陡然襲來一陣冷風。

似寒冰徹骨,幽幽滲進後頸,激起滿身雞皮疙瘩。

會是什麽?

心有所感,楊泠泠心口輕顫,戰栗着仰頭。

不期然,恰好對上一只蜘蛛腥紅的眼瞳——

一剎間,蜘蛛發出一聲低嘯,向她猛沖而來!

這只蜘蛛匍匐在洞頂角落,與黑暗融為一體,不知蟄伏了多久。

突襲來得毫無征兆,聽見這聲嘯音,前方的趙流翠亦是擡眸。

蜘蛛迅捷如離弦之箭,她根本不會用劍,不可能用手中長劍将它一擊命中。

她救不了楊泠泠。

盡頭處的蓮燈輕晃幾下,楊泠泠茫然回頭,與她四目相對。

趙流翠看見她眼中的淚,清亮澄澈,順着眼角滑落。

她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在如潮的妖魔面前,是如此無能為力。

腥風掠起,倏然落下。

趙流翠咬緊牙關,幾乎出于本能地邁步上前,一把将楊泠泠抱住,恰好擋在蜘蛛襲來的方向。

她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蓮仙,山洞,蜘蛛,妖魔,還有死亡。

夢境的結局,是她孑然行走在黑暗之中,耳邊響起娘親的笑語:“我家流翠這般好,将來定能嫁個好夫家。”

如同細細密密的蛛網,将她牢牢束縛其中,無法掙脫。

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為了自己而活。

蜘蛛的黑影險險貼上身體,趙流翠不可遏制地落下眼淚,将懷中楊泠泠抱緊。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嘶吼聲擦過耳畔,她聽見更為遙遠的女音。

清卻冷,如珠簾叮當作響,又像檐下風霜,字字有力。

“……日出東來又落西,正是吾師會兵時。一會天兵到,二會地兵來。三會人長生,四會——”(2)

這一次,不再是由雷光凝成的長刀。

更為兇猛的殺氣化作利刃,漆黑,斑駁,由黑霧彙聚,好似野獸張開的巨口,将數只蜘蛛一舉吞沒。

“四會……諸鬼亡。”

唱詞,《喜傩神》。

戴有鐘馗面具的女人衣袂翻飛,身法輕淩如落雪飛絮,足步落定,立于她們身前。

滾燙的淚珠啪嗒墜下,趙流翠心跳劇烈,在朦胧視野中驚怯擡頭。

“吓到了嗎?”

沈流霜将鐘馗傩面摘下小半,拭去唇邊血漬。

灼灼蓮燈下,她的雙目亮如星點,一笑,勾出輕柔卻張揚的弧:“我還等着,去你的酒樓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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