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高山低谷
第5章 高山低谷
按照風水的大師的說法,要過完亥時才把“鬼”送走。
其餘人都直接在陳宅裏過夜,陳挽冒雨去拿車,曹致也出門,剛才在飯桌上半真半假透露他行蹤,這時不知是順路還是故意堵人。
“你那天不是去泊車吧。”
這是個陳述句。
泊車無需穿六位數的西裝,陳挽回陳宅從來都是随随便便的襯衫牛仔褲,極其不重視的行頭,低調普通,也沒什麽野心的模樣。
陳挽側頭平靜看他一眼,淡定轉了轉車鑰匙,咬死:“我就是去泊車。”
曹致在夜色中輕笑一聲:“你說是就是吧。”
陳挽也維持着虛僞的禮貌,說再會,轉身離開。
安保亭前的平地上不知道被誰扔了一條生鏽的狗鏈。
陳挽利落跨過去,目不斜視,心如止水。
他早已不是年少那個被人用狗鏈子拴着欺侮戲耍的私生子。
鐘鳴鼎食之家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最是藏污納垢腌臜龌龊,有錢人的畸形和殘忍非尋常人可比。
誰能想到生在這樣的人家,陳挽小時候被栓在狗洞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小時候他最羨慕外面路上的乞丐,至少自由。
人間煉獄,不值一活。
陳挽開來的那輛大衆淹沒在陳家一衆豪車裏毫不起眼,走近了才看清,車身比來時多添了數道劃痕,位置很低,他猜應該是今晚那幾個欺負Judy 的男孩幹的。
不知道輪胎有沒有沒被戳破。
雨又開始下大,不想驚動宅子裏的人,陳挽蹲下來确認過輪胎安全才上車。
關上車門,心裏湧起很深的疲憊,沒有開燈,就這麽直接俯在方向盤上趴了好一會兒才緩過點神來。
豆大雨珠砸在風擋玻璃上,密閉車廂依然能聽見從很遠傳來的風聲和浪聲,棕榈葉刮着車窗。
陳挽點了支煙,猛吸了兩口,才感覺到有氧氣從肺部湧進來,緩解了被大雨和夜色溺斃的窒息感,手在黑暗中胡亂探到電臺開關,扭開放出一些聲音。
港文金曲在放千禧年天後合集。
“你快樂過生活
我拼命去生存
幾多人位于山之巅俯瞰我的疲倦,
你界定了生活
我侮辱了生存
只适宜滞于山之谷整理我的淩亂
未見終點,也未見恩典,我與你極遠”
中控臺手機震動。
陳挽被驚醒,手指動了動,攥緊,花了些許力氣才接。
“晚上好,陳生。”
“Monica。”
“抱歉貿然給你致電,因為上周您沒有過來複診,那副藥方不能連續使用,所以我必須要給你打個電話。”
上周陳挽一副心思落在趙聲閣回國上,忙忘了,萬分抱歉道:“不好意思Monica,是我失約,上次的診費也記上,我的問題。”
Monica頓了一瞬,無奈道:“陳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這位病患對旁人同理心很強,對自己卻不太上心。
但她作為醫生,不能聽之任之:“您這兩天有空嗎?能不能盡量抽個時間過來面診,這個治療階段比較特殊,最好不要中斷。”
Monica是陳挽很多年的心理主治了,陳挽從來不覺得自己心理有問題,是卓智軒覺得好友在某些時刻不太對勁并偶爾透露出一些瘋狂的想法後,給他找了Monica。
Monica是卓智軒在哥大的師姐,陳挽對自己的病情不算上心,但不願拂好友的心意,也不願給醫生添麻煩,說如果不打擾的話,現在就可以過去。
Monica松一口氣,陳挽這種看起來很配合其實最不配合的病人是最難搞的,她說:“好的,那我在診室等你。”
陳挽怕對方加班太晚,連超了幾次車,抵達提督街時不到十點,Monica給他倒水,問:“最近怎麽樣?”
陳挽表面是很配合的,像以往面診一樣詳細地敘述自己的近況和症狀,Monica給他做了一次催眠。
在藥物作用下,病态的、真實的人格得以蘇醒顯露。
“我把他們的動脈刺破了。”
Monica記錄的手頓了一下,輕聲安撫病人。
“截斷了右肢。”
“狗不願意吃他們的骨頭。”
全然放松之下的語言是混亂的,只是對心理底層一些概念性片段和詞彙的快速描述和真實映射,因此非常脫跳,沒有邏輯可言。
“子彈時速6.8,可以更快。”
“加班,很晚。”
又過了許久,陳挽說。
“他沒有看過來。”
大約二十分鐘,Monica結束了催眠。
Monica是除了卓智軒之外,唯一知道陳挽感情狀況的人,如今這個名字重新出現在記錄中,她說:“陳先生,你沒有跟我說他回來了。”
白熾燈明亮,直到這一刻,陳挽才真正地意識到,趙聲閣是真的回來了,不是他在催眠室裏做的一個夢,也不是從前他那些腦電圖和心理ct中的一個數據。
于是他笑着說:“是的,他回來了。”
Monica點了點頭,眼睛裏看不出喜憂。
因為出現了新的變量,莫妮卡給陳挽重新安排了心理測試。
自她接手以來,陳挽從反應性抑郁症過渡到隐匿性抑郁,表現出了很多在臨床上都很少見的性征,心理狀态和他的行為特征非常複雜矛盾。
或許絕大多數都認為他是一個非常體貼溫柔的人,但很多測試裏都反映了他的自毀傾向,用溫柔的表象、正常人的禮法抑制自己的厭世和反動的人格切面。
超強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背後,是對自己的欲望、需求的漠視和冷淡。
如今勉強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态。
“你認為,他的重新出現,對我們原來制定的治療計劃影響大嗎?”
陳挽雖然不覺得自己有病,但他不會敷衍別人的工作,斟酌過,慎重地回答:“不算太大吧。”
“為什麽?”醫生輕聲細語,從這麽多年的了解裏,她非常清楚這個名字的份量。
“我的生活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化,”陳挽逐字,說得很慢,“你讓我平時記錄的情緒,比如快樂和傷感,滿足和不甘,這些都還是我的,我自己施予自己的,我可以自己掌控,一切由我決定。”
“醫生,我們按照以前的方案繼續就可以了,不必把這個當作什麽新變量和新契機。”
他這話說得平淡,但莫妮卡更加預感不妙,這更加印證了陳挽對自己的漠視,絕不向外求。
不過她沒有反駁陳挽的說法,只是委婉地提出建議:“或許可以——”
陳挽緩慢堅定地搖頭:“我生病不是因為他,而且——”
“我認為,我需要、也完全可以、自主掌控自己的情緒。”
“請你幫助我做到這一點。”
Monica沒有再堅持,陳挽是她的病人中意志最為堅決的那一類,最配合、最好說話的紳士,也是最頑固的病人,外力難以撼動。
“好,”Monica只好說,“我尊重你的意願,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休假至少一周,我需要更細致全面地觀測你的病發期狀态,并對你進行系統連續的理療和訓練。”清醒自毀傾向的人到最後都難以控制。
陳挽面露難色:“抱歉,醫生,我最近有很滿的工作計劃,實在騰不出時間。”
“一周不行,三天呢?”
陳挽仍是抱歉,但語氣堅定:“最近不行,可以之後再找時間。”
Monica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那你一定要按時吃藥,按時來複診。”
陳挽笑着應下,他并非諱疾忌醫欺騙醫生,而是科想有個新的項目在争取中,陳挽每天休息的時間很少,真正進入睡眠的時間更是寥寥無幾。
周四晚十點,陳挽獨自驅車至葡黎賭場,即便是工作日,賭場也是人滿為患。
作者有話說:
港文電臺今日金曲:《高山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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