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做錯了

第20章 他做錯了

陳挽一顆心髒迅速下沉,來不及任何反應,只聽“砰,一聲,光電子彈穿風而過,正中不知何時移到他身後的靶心。

陳挽站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牆上的耙子是移動的,只是剛好飄到他的後方。

趙聲閣給槍上膛,護目鏡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表情,他換了個方向,又迅速補了一槍。

手起槍落,果決武斷。

機械女聲連續播報十環,響徹大廳。

兩槍之間間隔不到一秒,聲響分別在陳挽兩只耳朵邊炸開,無數畫面從眼前閃過。

他表情未有分毫變化,實則早已滿身冷汗。

趙聲閣望向靶心确認環數,兩人視線交錯了千萬分之一秒,意味晦澀難明。

陳挽驚飛的心更驚。

他幾乎可以确定,這是趙聲閣的警告。

雖然不至于是他那點不可告人的心思敗露,但也一定是他哪裏讓趙聲閣覺得不舒服、過界了。

陳挽腦中迅速運轉逐一複盤,揣測趙聲閣警告的是什麽。

但他自認為掩藏得還算密實,就連卓智軒都經常說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他,那就證明,他的演技應該沒有那麽拙劣的。

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陳挽想不通。

倒不是在乎趙聲閣怎麽看他。

對于陳挽而言,他自己在趙聲閣眼中是個怎麽樣的人,并不是太重要,反正從來也沒有過要怎麽樣,他最好就是個存在感為零的路人甲。

這樣才方便他要做的事,不招人耳目,不驚動對方本人。

陳挽定定站在原地,思考,他的存在是不是已令趙聲閣困擾。

如果是,那就南轅北轍了。

本來他所做的一切的出發點是想讓對方能過得更輕松,如果他本人變成了對方不順眼不順心的存在,那實在沒有必要。

這是在給人添堵。

暗戀要講禮貌,暗戀有其基本法。

不驚動本人是底線,悄無聲息是原則。

沒理由、也不應該要趙聲閣去承受他感情帶來的一丁點影響。

他做錯了,陳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心徹底沉到了海溝。

結束的時候,他先換了衣服出去,在草坪邊上等其他人。

海市的天氣愛變臉,上一秒日頭金光四射,一朵雲飄過來,又變得陰沉沉。

陳挽看了會兒手機,走到大路邊,跟在一個扛着蛇皮袋的男仔身後,幫忙撿起幾個掉出來的空瓶。

小孩吓一跳,回過頭來,說謝謝。

他面龐被曬得潮紅,只有一雙眼睛格外黝黑,整個人流着大汗,目光很怯,這一片是不讓人拾荒的,怕沖撞了貴人,他是穿過了公路偷偷摸摸進來的,因為在允許拾荒的路段他根本搶不到。

小孩怕驚動安保,背上蛇皮袋就走。

“等一下。”陳挽打開瓶蓋把紅茶喝完,瓶子遞給他。

少年遲疑着打量他,陳挽又把空瓶子往他的方向遞了遞,小孩兒才露出一點腼腆的笑,很小聲地又說了一次謝謝。

陳挽太清楚他害怕什麽,注視着他,不知道在看向什麽,溫聲說:“沒事,他們不會來這邊。”

小孩有點不好意思,陳挽看了看他滿當當的蛇皮袋,提議:“把瓶子踩扁會不會裝得更多?”

“咩也?”

他不會說普通話,陳挽就同他說粵語,從他的蛇皮袋裏拿出一個示範,踩扁,疊加,捆綁,動作娴熟,一氣呵成。

小孩看傻了,陳挽說:“一起?”

小孩加入動手的行列,解決蛇皮袋裏剩下的瓶子。

陳挽跟他閑聊:“你一般都在哪裏找?”

小小聲地:“東洋街。”

陳挽将所有瓶子捆成一摞:“那邊不太好找是不是?”

“系。”小孩很沮喪。

“那你往黃大仙公園方向走幾百米,廟街的後巷有個小門洞,你應該能鑽進去,邵公館的保安不會巡邏到那裏。”

小孩看了他一眼,覺得這樣派頭這般氣質的人向自己傳授拾荒經驗非常違和……詭異,不太相信:“你怎麽知道?”

陳挽笑笑:“你自己去一次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哦。”

“上學了嗎?”

“嗯。”

“累嗎,又上學又撿瓶子。”

小孩點頭。

陳挽的褲腳蹭了灰塵,他彎下腰拂幹淨,就這麽蹲在馬路邊上,平視小孩:“你要不試試把它當成額外的尋寶游戲。”

“尋寶游戲?我可以尋到什麽?”

陳挽在看他,也不是在看他,輕聲說:“我不知道,這個要你自己去找,每個人尋到的東西都不同。”

小孩有了點興趣,說:“好。”

陳挽幫他紮好蛇皮袋口,動作娴熟利落,仿佛做過千百次,囑咐:“這些量夠去回收站稱一次了,每次不要攢得太多,也不要等到天黑再去。”

晚上會被壓價,還有老油子等着不勞而獲去偷搶別人的果實。

大門開了,有人走出來,小孩怕挨罵,不舍看了陳挽一眼,匆匆扛着沉甸甸的蛇皮袋走了,回了兩次頭,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

出來的人是秦兆霆,走到陳挽身邊,問:“是乞讨的小鬼嗎?”他解釋道,“已經叫人加巡了,但防不勝防。”

陳挽沒發表評論,轉了個話題。

身後二樓,最裏頭一間更衣室窗前站着趙聲閣,一邊低頭看樓下光景一邊解下護腕。

秦兆霆不知同陳挽說到什麽,笑意盎然,還搭了下肩。

陳挽也是笑着的,對秦兆霆的笑和對撿破爛小孩兒的笑有非常細微的區別。

二樓不至于能看清,但趙聲閣洞察力過于敏銳。

衆人換完衣服陸續出來,說着話一同往停車場走,走到一半,陳挽停了下來,說自己落了東西,回去拿,讓大家先去不用等。

他低着頭往回走,手握得很緊。

不該管的,他都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了。

天下可憐人那麽多,他陳挽也活得戰戰兢兢,當不了救世主。

但是。

小孩拖着比超負荷的蛇皮袋走得很慢,陳挽很快就追上了人。

小孩兒滿臉防備地回過頭,陳挽笑了笑,說:“系我啊。”

對方眼睛亮了一瞬,陳挽瞄了眼他磨到出血的腳趾,說:“家裏有電話嗎?或者,平時怎麽可以聯系到你?”

小孩兒搖搖頭,說了個黃大仙公園附近的地址,是他的一個小據點,沒人知道。

陳挽沒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說好:“腳回去包紮一下,我們下次見。”

小孩兒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夕陽為年輕的男人鍍了一層溫柔聖潔的金邊,他像神一樣從天而降,又漸漸走遠消失。

陳挽到的時候只剩下東道主身邊的位置了。

一群公子哥平日吃多了山珍,秦兆霆今日特意準備了一些地道的家常粵菜換換口味。

就連飯後甜點都是鑼昌灣街邊小販才賣的缽仔糕。

許多種口味,紅豆、椰子、鳳梨。

這些人吃缽仔糕也就吃個情懷,畢竟是童年時代風靡海市的零口。

大魚大肉前,清爽的甜點竟意外受歡迎,盤子裏剩最後一個的時候,趙聲閣和秦兆霆同時舉起了筷子。

場面瞬時幾分微妙。

譚又明歪在沈宗年邊上,一雙看好戲的眼睛都快發光了。

這也不是再上一盤的事,就是這麽個當下的事兒。

他人蔫兒壞,就愛看人尴尬,秦兆霆尴尬或是趙聲閣尴尬,應該都挺好看的,他長這麽大還沒見過趙聲閣尴尬呢。

可惜他好戲沒看成,有陳挽在的地方,實在很難尴尬起來。

陳挽問秦兆霆要不要吃他那一份。

缽仔糕都是單獨裝的,服務員放他面前後陳挽就沒動過。

秦兆霆性子随和,陳挽剛好坐他旁邊,順口就問了,畢竟,也不可能讓趙聲閣吃別人的東西。

秦兆霆問:“你不吃?”

趙聲閣看到那雙微彎的眼睛投向秦兆霆,彬彬有禮說自己吃飽了,秦先生願意幫忙解決掉最好不過,不然浪費了。

陳挽不愛吃缽仔糕,大少爺們吃慣了山珍海味,它是調劑口味的新鮮玩意兒,但對陳挽算不上什麽好的回憶。

彼時宋清妙将他藏在十平不到的唐樓,無人看管,貧民窟魚龍混雜,被欺淩是家常便飯。

大孩子會把宋清妙留下的缽仔糕扔到狗洞,讓陳挽跟狗搶食,或是踩髒了幾個人按住他的頭逼他吃下去……

再甜的缽仔糕到了陳挽的嘴裏都能嘗出一股苦味。

譚又明好戲沒看成,遺憾地擺弄沈宗年的手機。

盤中最後那只缽仔糕最終落到趙聲閣碗裏,不過他也只咬了一口。

對趙聲閣好是刻在陳挽骨子的意念,看對方沒吃多少,他下意識就拿起桂花籽,想說加這個試試,但拿到一半才馬上又想起來他現在不應該再這樣做了,就沒有遞出去。

譚又明斜眼看趙聲閣:“又怎麽?”

趙聲閣看了一眼秦兆霆,放下筷子,靠着椅背,評價:“不過如此。”

陳挽怔了一下,垂下眼,放下桂花籽,秦兆霆直接從他手中接過,問:“這是什麽?”

陳挽展露出一個誰也看不出來異常的笑容:“蜂蜜釀過的桂花籽,灑在缽仔糕上吃的。”

秦兆霆問:“直接加?放多少?能幫我弄一下嗎?”

陳挽機械地把自己那份缽仔糕拿過來,加了少量,放到他面前。

秦兆霆咬了一口,笑着對大家說:“我倒是覺得很合胃口。”

茶歇時,服務員進來在案牍上置放煙卷。

海市時下流行茶煙,在煙絲中加入特制的茶葉,尼古丁中滲入茶的香氣,大受追捧。

一些有錢人附庸風雅不抽成品要親自動手,是以酒樓飯店紛紛在茶座添了卷煙的用具。

陳挽不愛出風頭,也不去攀橋搭線,就安靜呆在角落裏卷煙,卷完了才發現,卷的是大紅袍。

他覺得不妥,立刻想要銷毀,卻被秦兆霆看見了,驚道:“陳挽,還有什麽你不會的嗎?”

陳挽搖搖頭,笑道:“随便弄的。”

秦兆霆問:“卷的什麽?”

陳挽還沒想好怎麽說,秦兆霆自己辨出來了:“大紅袍。”

“我試試?”

陳挽不太願意給,這是做給誰的他自己心知肚明,即便趙聲閣看不上,也不想給別人。

“這支掉過地上了,髒,我給你卷個別的吧。”

反正無聊也是無聊,多卷幾支,卓智軒愛抽鐵觀音,譚又明喜歡甜口的銀針,別的也各卷一些,誰想試試就過來拿。

“好啊。”秦兆霆拿過他手上那支放到一邊,說,“你做吧,我學習學習。”

譚又明看見了,不滿:“你倆偷偷玩好東西!”

他一嗓子大家都來選煙,白毫、單叢、正山小種,趙聲閣掃了一圈,看到大紅袍孤零零地被扔在垃圾桶裏,散亂的葉片零碎,和果皮、紙屑混在一起。

趙聲閣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沒人察覺。

有人沒帶打火機,陳挽紳士遞出自己的。

不是卡地亞,是一只佐羅。

原來,陳挽有很多個漂亮的打火機。

價格昂貴,其實很廉價。

打火機回到陳挽手裏,他順手放進褲兜。

出海回來之後,他就把随身攜帶的打火機換成最新的、最好的。

不過以後再也用不到了。

一切正在變得失去意義。

陳挽以前篤定,只要不驚動、不影響到趙聲閣,他一個人的美夢就可以一直默默做下去。

可是好像不行,夢就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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