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用怕我

第32章 不用怕我

趙聲閣皺起眉,說:“她謝她的,我謝我的。”

“這是兩碼事。”

徐之盈和他之間不存在互為代表的關系。

大概是因為這在趙聲閣看來是要十分鄭重嚴肅澄清的事情,所以他沒意識到自己聲音沉下去顯得有些威嚴,讓陳挽和卓智軒都怔了一瞬。

病房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而凝重起來,如有實質。

又大概是人在受傷時比平時脆弱和混沌,陳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只知道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張了張口,有些茫然,也有些無措。

趙聲閣一直盯着陳挽單薄纖細的身影,甚至覺得對方的手抖了一下。

趙聲閣自己也非常罕見地緊張焦躁起來,但又無計可施,趙聲閣長到今天幾乎沒有産生過這樣不受控制的情緒。

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放緩了語氣:“我——”

卓智軒剛要開口讓趙聲閣別吓唬人,手機就響起來。

是譚又明打電話來問陳挽情況怎麽樣,他本來也想跟過來,但他老子還沒走,沈宗年也說一下子走那麽多人太紮眼,他才作罷。

卓智軒也不算添油加醋:“手臂、腿、臉,都傷了,腦子也撞壞了。”

陳挽:“……”

譚又明馬上說:“你開免提,我要跟陳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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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智軒開了,陳挽先開口說:“譚少,是我,我這邊沒什麽大礙,不用擔心。”

譚又明又詳細問了幾句,讓他好好休息,說出院了一起出去獅子山團建,給他搞出院派對。

哄小孩兒似的。

陳挽笑了笑,說好。

譚又明瞥到交際場上一抹優雅明豔的身影,眼睛一亮,把手上的酒杯還給沈宗年。

他自己喜歡八卦,就以為講八卦也能讓陳挽吃吃瓜放松些許:“挽,你知道你救的是誰嗎?徐之盈!聲閣未婚妻,太歲頭上動土,趙聲閣不會放過他們,你放心,絕不讓你受這委屈。”

陳挽的頭很燙,喉嚨像是燒起來,努力調試出正常平靜的聲音,說:“沒關——”

“未婚妻?”一道沉而緩的男聲平靜又有些強勢地傳進揚聲器裏,“你定的?”

“……”

陳挽轉過頭看趙聲閣。

鑒于他的話很有些歧義,大家都靜了一下,卓智軒看了眼陳挽,又轉頭看向趙聲閣。

趙聲閣還是那副平靜的樣子,讓人捉摸不透。

譚又明哈哈道:“誰敢給你趙聲閣定,這不是《海都晚報》寫的嘛,”他學足狗仔腔調,“金融巨鱷趙生徐氏長女深夜同現身,疑似赴淺水花園7號灣共築愛巢。”

“……”

趙聲閣看了陳挽一眼,陳挽沒有在看他,趙聲閣淡聲嘲譚又明:“你親筆寫的是吧。”

譚又明就又大笑。

卓智軒覺得自己已經算得是他們比較親近的朋友,但依舊看不出這兩個人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以前他們出去也從來沒有聊過這方面的話題。

或者這種事趙聲閣只會跟沈宗年說。

他可以不清楚真相,但他知道有人肯定想知道。

卓智軒故意大聲說:“那個《花都新社》也寫過,他們的記者有拍到你們一起在西弗登吃晚餐。”

譚又明馬上起哄:“你看,你看,又不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不是我編排你吧。”

趙聲閣請教:“吃晚餐就是要訂婚了?”

不知道對卓智軒還是對譚又明,義正言辭:“我不會和徐女士訂婚,我只會保留起訴你們和狗仔雜志對我的隐私造謠的法律權利。”

譚又明笑,說他裝什麽假正經。

陳挽有點疑惑地皺了皺眉,稍擡起頭,就直接撞進趙聲閣一直凝在他身上的目光裏。

“……”

趙聲閣目光溫和,挺認真地問他:“怎麽?你也看過?”

“……”陳挽噎了一下,“沒、沒有。”

譚又明說:“不管有沒有,反正都是因為你們,趙聲閣,你要負起責任。”

又讓陳挽大大敲趙聲閣一筆,這是他應得的。

這次趙聲閣沒有反駁他。

他話好多,還要跟陳挽說更多關于趙聲閣和徐之盈的八卦,沈宗年拿回自己的手機,說:“好了,讓陳挽休息吧。”

譚又明這才作罷,拿他手裏的酒潤嗓子。

手機是卓智軒的,但他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目光不着痕跡地在趙聲閣和陳挽之間掃了一圈,他以前覺得自己不是很懂陳挽,現在他也有點不懂趙聲閣。

護士來叫人去簽字,卓智軒自認為他跟陳挽關系肯定比趙聲閣跟陳挽更近,于是很自覺地跟護士出去了。

病房只剩下趙聲閣和陳挽。

陳挽看趙聲閣一直看着自己,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只能禮貌地微笑了一下。

“……”

不過趙聲閣覺得他面色看起來好了些,神情也沒有剛剛那麽破碎,放心了一些,走過去,傾身,擡起手。

陳挽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點,呼吸完全屏住。

趙聲閣就停下,看了他一眼,陳挽眨了下眼,跟他大眼對小眼。

趙聲閣等他适應了這個距離,才又繼續動作,陳挽才知道原來對方是想幫他的吊瓶調整一下位置,讓輸液更流暢。

“……謝謝。”陳挽陷入他冷冽的氣息裏,讪讪地說。

趙聲閣擡手的時候,手上的戒指閃了一瞬,家族徽章在尾指上有種低調神秘的光彩。

忽然,那只徽章戒指伸到了他面前很近的距離。

“……”陳挽擡起頭,“?”

趙聲閣看着他的眼睛,說:“你不是想看?”

“……沒有。”

“陳挽,”趙聲閣确認他的針口沒有隆起和發紫,才重新坐下,想了想,問,“很怕我?”

他的聲音溫沉,但陳挽躲在被子下的手動了動。

這并不是個疑問句,是個陳述句。

趙聲閣聊天都不按常理的,跟他對話像坐過山車。

陳挽看向趙聲閣,微笑道:“沒有,趙先生怎麽這麽問。”

趙聲閣坐着,跟他差不多高低,平視的目光平靜而溫和,但很直接,讓人覺得很深,你無法看穿他的想法,但被注視的人所有細微心思都無所遁跡。

“沒有嗎。”趙聲閣很專注地看着他,漆黑的目光掃過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屋子裏的氣氛從方才的凝滞流動成一種無法言說的微妙,兩個人卻表現得一個比一個自然和鎮定。

“沒有。”陳挽這次是真心地說。

他從來不怕趙聲閣,無論趙聲閣在別人口中是什麽樣子。

“沒有就行,”趙聲閣說,“不用怕我。”

陳挽覺得自己真的撞壞了腦子。

他這個樣子鈍鈍的,顯得不那麽機靈,不那麽得體,也不那麽防備和無懈可擊,窺見一部分铠甲和面具之外的陳挽,讓趙聲閣覺得很真實,生動柔軟。

所以他又說了一遍:“不用怕我。”語氣和神情都是認真的,也顯得非常可靠。

陳挽就說好的,很溫順的樣子。

趙聲閣看了一下醫生給他開的藥,很仔細,一邊看一邊問:“陳挽,醫生建議你住院幾天?”

陳挽說:“我就今晚留院觀察一晚,沒什麽事明天就——”

“陳挽,”趙聲閣輕聲打斷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有點無奈,“我是問醫生的建議。”

“不是你自己的認為。”

陳挽:“……”

其實趙聲閣語氣很平和的,不是那種上司對下屬,倒有點像長輩問小孩,有點不贊同,有點無語,但也不會很兇,不過會讓你不自覺挺直腰背誠實回答。

陳挽只能呆巴巴地如實說:“一周。”

“嗯,”趙聲閣覺得他老實回答話的樣子挺乖,不像剛才說“謝謝趙先生,不用了”那樣叫人生氣,他就自動忽略了陳挽自己打算明天就出院這件事,說:“我叫人來守在病房門口會不會打擾到你?”

“什麽?”

“亡命之徒沒有落網之前都有打擊報複的可能,”趙聲閣煞介其事,“我擔心他們找過來。”

陳挽也正色起來:“噢,好,不會。”

趙聲閣又說:“我再叫個人來照顧你,你自己在這裏不方便。”

陳挽還沒開口,趙聲閣就說:“卓智軒也不放心。”

“不過如果你想我欠着這個人情,等你想到了想要什麽再來跟我提也可以。”

趙聲閣太胸有成竹,陳挽是絕對不會幹這種挾恩估價的事的。

果然,對方應了下來。

趙聲閣唇角微不可察彎了一下。

值夜班的醫生來巡房,說陳挽身體底子虧,傷到腦周還獨自就醫非常危險,趙聲閣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麽。

醫生說陳挽不宜坐立太久,讓趙聲閣給他調一下床頭的高度。

趙聲閣靠近的時候,陳挽聞到了大紅袍的味道,纏在他衣領和袖口,很淡。

幸好趙聲閣調好了床頭的高度後就很快直起身。

陳挽松了口氣:“趙先生出來這麽久沒關系嗎?如果您有事就先回去吧,我的身體真的沒有什麽大礙。”

今夜是明隆非常重要的時刻,趙聲閣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趙聲閣說自己只需要露個臉,上臺發言、接受采訪、應對賓客媒體有其他人。

他猜測陳挽這樣問是不是希望他快點離開。

“累嗎?”趙聲閣的身形高大,肩膀也很寬,擋住了一部分白亮的光線,表情陷在陰影裏看不清,“累就閉上眼休息吧,等卓智軒回來我就走。”

陳挽整個人陷落在他的影子裏,好像被他本人包圍了一樣。

可能是因為醫生給陳挽開了鎮定神經的藥劑,也可能是趙聲閣這個人天生讓人覺得可靠和安心,卓智軒辦完手續回來的時候,陳挽真的睡着了。

跑上跑下太累了,卓智軒一個少爺也沒親自搞過這些,又是排隊又是取藥,本來陳挽受傷他就急,心急火燎還差點跟人吵了一架,所以他回來的時候沒注意到床頭櫃的保溫壺已經裝滿,陳挽那支磕壞了一角的手機已經充上了電。

趙聲閣說自己先走了,得立刻派人着手查那些人,又囑咐他要看着陳挽手背的血管,随時調整輸液的速度。

他講話都很簡短,基本是轉述巡房醫生的醫囑,言簡意赅,語氣也平淡,不參雜什麽個人感情和關切的情緒。

卓智軒雖然最近對他頗有微詞,但這一刻,看着他的高大的背影,和寥寥幾句話,又覺得,趙聲閣變回了他小時候印象中的大哥。

其實,在卓智軒心裏,一直都覺得趙聲閣是兄長,小時候,海市名流圈裏的小孩兒,誰不想要一個趙聲閣這樣的兄長。

闖了禍會跟你說沒關系,沒錢了可以刷他的卡,限量款山地車也大方借,弄壞了也不會計較。

趙聲閣是不會生氣的,趙聲閣是永遠有辦法的,有趙聲閣在就是沒有什麽不能解決的。

在卓智軒的記憶中,趙聲閣從很小的年紀就是這樣了,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山,小時候是一座小山,長大後是高山。

玉嶂不語,寬厚不摧。

他永遠都在那裏,讓朋友依靠。

只是人越來越長大,很多東西都變得不那麽純粹,大家都在變,譚又明會變得越來越嚣張,沈宗年是變得越來越陰郁,趙聲閣也變得越來越冷漠。

那種冷淡,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即便他仍像兒時一樣溫和、可靠、有擔當,對朋友也很不錯,大方慷慨,但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卓智軒就是知道,趙聲閣已經不再是他心裏那個兄長了。

也許是從他第一次因為趙茂峥的監視而不再和他們一起打玩游戲的那一天起,也許是從他在路上遇到流浪狗也不會再多看一眼那一天起,也許是從在他們曾經的一個朋友犯了錯誤後他不再手下留情的那一天起……

太久了,卓智軒也不知道趙聲閣,或者說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是從哪一天開始變化的。

他們這些人,大概很難有真心真情誼,即便有過,也很容易變。

所以陳挽就顯得格外珍稀寶貴。

可是,在這個夜晚,在陳挽的病房,卓智軒又覺得,大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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