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釜底抽薪

第60章 釜底抽薪

秋天的日光不熱烈,但是幹燥,花沒有被陳挽帶下車,就放在副駕,陽光一曬,很快就卷起一點枯黃的邊。

那封信也随着藥盒被匆忙塞回了車廂櫃。

陳挽走進泰基大廈,在大堂等了近兩個鐘,等得前臺都有些不好意思,又為他再添了一杯咖啡:“實在不好意思,葛總最近比較忙。”

陳挽好脾氣地笑笑,說:“沒事。”

葛惜是不是真的忙他不知道,但晾着他是真。

陳挽并不生氣,是宋清妙有錯在先,和葛惜的上門女婿孟元雄勾搭在一塊。

翻完廖全發到他郵箱裏的照片,陳挽腦子有一瞬的空白。

兩人同進皇後大道奢侈品店,還有一些是在郵輪上喝酒,自以為隐蔽,實則一目了然。

陳挽一心盯緊了宋清妙的賬戶和資産流動,盯緊了她和謝家堅的行蹤,卻萬萬沒想到是孟元雄。

謝家堅是榮信的股東,但孟元雄卻從未出現過陳挽的視野。

更重要的是,孟元雄是泰基集團葛家長女的丈夫。

這一刻,陳挽終于意識到,宋清妙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天真,她的精明全都用來對付陳挽了,至少知道對他使障眼法。

這麽想來,他們這對母子做得真是可悲,陳挽找人監視宋清妙,宋清妙把陳挽當狗仔。

陳挽來泰基之前先見了發郵件的人。

“我聽說寶莉灣碼頭和海油航道的項目有意定在年底上市,阿挽也會在路演團隊裏。”廖全笑眯眯為他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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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挽沒碰,靠着椅背冷聲說:“廖全,還想被剪一遍手指?”

廖全感慨地嘆了聲氣:“你還是沒有變,脾氣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陳挽忍住那些回憶帶來的惡心和嘔意,點了支煙,點點頭:“對礙眼的人趕盡殺絕,這點确實。”

“可是小孩子發瘋,只用拉去小榄山關幾年,長大了還發瘋,”廖全很直白威脅他,“那就是股民免費觀看自己投資的新項目主創團隊成員母親出軌的緋聞。”

“慣三和鳳凰男,出軌偷情,豪門恩怨,現在的人最喜歡吃這種瓜了。”

陳挽的目光像刀刃一般冰冷,廖全卻覺別有風情:“陳挽。”他的眼神微妙,介于晚輩和情人之間,在他身上來回掃,“你看趙聲閣也用這種眼神嗎?”

“他上過你嗎?多少次才得到這個項目,以色事人,你真是比你媽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陳挽捏着煙,直直指着廖全,只肖幾厘米,煙頭就直接插進他的鼻孔:“嘴巴給我放幹淨!”

廖全吓一跳,往後退,舉雙手投降,沒皮沒臉地笑道:“難道不是?你這麽金貴,別人都不行,只有他能上?趙聲閣知道你被關進過小榄山嗎?”

小榄山是海市的瘋人院,關的都是些身份特殊的病人,比如官員的情婦、私生子和精神失常的明星。

這裏面有多少人是真瘋有多少人是假瘋,還有多少人是進去後才“瘋”的,說不清。

說是瘋人院,但海市的人說起它語氣都頗為微妙——屢次傳出性醜聞的惡臭溫床,裏面又都是些上不了臺面見不得光的人,更為這座封閉的孤島添加了神秘暧昧。

藥片的苦味在舌底泛起,陳挽卻沒有失态。

廖全看着他仍是小時候那副冰冰冷冷、高不可攀的模樣,轉了轉眼:“你說要是因為你母親的緋聞輿論影響了寶莉灣和海油隧道項目的上市和路演,趙聲閣還會要你嗎。”

“他要如何向股東交代。”

陳挽始終很冷靜,沒給他更多的反應。

但廖全非要戳破他這幅沉得住氣的面具,陳挽對他從來沒有別的臉色,連出格的情緒都沒有:“噢,孟元雄還送了你媽媽一塊中古的鴿子血,十七世紀的,價格能拍下中環的一塊地了,是通過瑞士人的銀行拍的,他怎麽可能有這麽多錢,到時候他夫人葛惜那頭追究起來,你讓資方和官方怎麽相信你們的財務報表沒問題。”

陳挽将照片一擲到桌上,輕蔑勾起嘴角:“就憑你這些?幾張照片能說明什麽?”

又不是酒店裸照,一把捶死的證據。

“這種事,需要說明什麽?只要引起輿論就夠了,”廖全笑,“你媽媽的名氣,你是知道的,這個照片流出去,你爸爸會處置她,孟元雄的夫人可是泰基集團的長女,葛惜什麽人,她的手段你比我更了解,到時候趙聲閣的項目會因為桃色醜聞信譽掃地。”

“一石三鳥,這些足夠了。”

陳挽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問:“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陳家的意思?”

廖全沒想到他腦子轉得這麽快,眯起眼:“的确,你爸爸也想和你聊聊。不過,被我早了一步,我以為我手上的籌碼比他的更多那麽一點點。”

陳秉信手上捏着陳挽的死穴宋清妙,他手上可是捏着宋清妙的死穴。

陳挽擡起下巴:“你想如何?”

廖全也不繞彎子,攤牌:“我要做你們的建材。”

近日陳家內鬥越來越激烈,大房收權壟斷,他們二房股權被蠶食,地位日漸邊緣化,現如今經濟不景氣,蛋糕本來就小,他們只能外擴資源,否則要被大房和三房玩死了。

明隆就是海市最大那艘船,說什麽他也要傍上去。

陳挽嗤諷:“癡人說夢。”

“阿挽,你不用跟我裝,能做他們的中轉運輸,這點權限還是有的,還是說,你的枕頭風不行?而且,”廖全悠哉游哉給他續了杯茶,“我現在不來找你,你爸爸也會準備來找你了。”

榮信現在不行了,任人唯親,争權奪利,金玉其外,外強中幹。

汀島的事瞞得再好,多少也會傳出風聲,陳秉信知道陳挽搭上了趙聲閣是遲早的事。

“但是,他不會給你任何東西,你知道他那個人的,還不如和我合作對吧。”

陳挽淡定得不似一個被威脅的人:“跟你合作,我能得到什麽?”

“我能保證這些照片只有我手上有,只要中标,即刻銷毀,不留備份,”廖全游說他,“而且,你想保證這件事徹底壓下去的方法就是把我拉上趙聲閣的船,有了利害關系,一榮同榮,一損俱損,我總不能砸自己的飯碗對吧。”

陳挽目光幽幽,不反駁也不說話,直到對方忍不住氣了,才道:“你這些東西不值這個錢。”

廖全面色沉下來,又聽陳挽說:“我還要榮信百分之六的散股,不要期權。”

“百分之六?!”廖全聲音提高,“你要股份做什麽?”陳挽從來都游離在陳家的內鬥核心之外,也不見他顯露過任何對榮信的野心。

“沒有好處還想找人辦事,做什麽青天白夢,”陳挽按滅煙,直接說,“照片和股份,不行就全都免談,廖全,好好掂掂自己的分量,你有多大能耐,真覺得自己發了這些東西後還能置身事外?你影響到趙聲閣的項目,他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你撚死。”

廖全靜靜盯着他,狼崽長大了,比以前牙爪更加鋒利,明明是他來威脅陳挽,卻每一招都被制發,片刻,他說:“百分之六太高了,我手上沒那多資金,收不到這麽多散股。”

“那就不談。”陳挽起身就要走,廖全在董事會裏暗箱操作多年,真要想做不可能做不成。

廖全急喊:“你等一下。”

陳挽自顧自拿外套。

“百分之四可以試試。”

陳挽看着他,無動于衷,廖全讓步:“百分之五。”

“你拿到再說。”陳挽經過廖全身邊,忽然用伯萊塔的槍柄抵着他的後背,陳挽的指腹抵在那枚象征着趙聲閣的徽章圖刻上,槍很冷,但陳挽的手是暖的,像被某一雙手握着,源源不斷傳來力量和底氣。

他目光森冷地警告:“你敢跟我耍半點花招,子彈會像十九年前的剪刀戳穿你手背一樣穿過你的後背。”

廖全頓時一身冷汗,舉起雙手,連聲說:“我不會,我不會。”

陳挽比小時候瘋得變本加厲,大庭廣衆下就敢掏出槍來威脅人,他絲毫不懷疑,要是自己不答應,即刻就會血灑當場或是身首異處于某個深夜。

“我、我來想辦法。”

“股份,我來想辦法。”

廖全看似是在威脅陳挽,實則是自己窮途末路,不然誰會沒事找死去碰趙聲閣的蛋糕,但他沒有想到,陳挽轉頭就直接殺到泰基求見孟元雄的太太葛惜。

陳挽耐心地在大堂等了很久,只為給葛惜消氣,直到前臺終于請他上去。

葛惜出自名門,海市一屆女傑,四十出頭,氣場強大,倒也沒繼續刁難他這個後生。

“陳生非要見我一面最好是有頂頂重要的事。”

陳挽恭謙地把禮物放在她的會客桌上:“想和葛總談談收購榮信股份的事。”

葛惜看他的眼神從不屑多了幾分認真:“陳生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陳挽笑笑。

只有廖全這種蠢貨才會真的以為宋清妙和孟元雄的私情能瞞天過海,孟元雄一個靠老婆倒插門的軟飯鳳凰男膽子再大也不敢直接拍巨額的鴿子血送宋清妙。

如果他沒猜錯,孟元雄是葛惜故意放的鈎,至少是縱容,她瞄上了榮信的股份,陳家幾房鬥得厲害,宋清妙倒是成了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宋清妙現在不得寵,但早期陳秉信追求窈窕淑女的時候也是給過些股份的,這也是宋清妙一直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的原因。

據陳挽所知,葛惜和孟元雄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葛惜在外的藍顏知己也不少,她根本不在意一個沒什麽本事的窩囊丈夫,她在意的是葛家的商業版圖。

但不管怎麽說,這事是宋清妙錯。

所以陳挽來致歉,态度恭敬,但也一語雙關,暗示自己知道其實對方是在放鈎釣魚,意有所圖,也沒有那麽“無辜”:“孟先生拍下的那顆歐泊鴿子血第一手收藏人是一位瑞典女士,卡梅爾女士曾經任過葛家的家庭教師。”

葛惜語氣輕蔑意有所指:“如今是你母親的囊中之物了。”

即便陳挽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而來,但還是感到了一絲難堪,這些年他收拾過很多宋清妙的爛攤子,上門道歉、賭場還債、內鬥外争,熟能生巧,心理素質也被練出來了,可終歸不是什麽光榮的事,他也是個人,也還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線和恥辱自尊感。

“是,為表歉意,陳挽願意助葛總綿薄之力。”

葛惜打量他,宋清妙這個人不怎麽有腦子,倒是生了個聰明又孝順的兒子:“你的目的?”

陳挽看着她說:“希望葛總能在那些照片暴露之前,就以泰基的名義發個報道,就說是您邀請我母親到泰基新開的旗艦店參觀,以及到郵輪慶祝,孟先生作陪。”

那些照片都沒有非常露骨動作,較為親密的也可以解釋為友好紳士的熱情。

先發制人。

沒有不透風的牆,陳挽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廖全,即便他如約銷毀證據,這件事也絕不可能瞞天過海,必須從源頭上拆解這個潛在的危機,只有先下手為強,無論出入奢侈品店還是海市兩夜狂歡都是世家名媛間的友好往來,孟元雄不過陪同,往後再爆出什麽,定了性的事,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不會影響到項目。

這種模棱兩可的事情,很大程度是看原配的态度。

“就這樣?”葛惜不覺得這個條件值得用榮信股份去換。

“就這樣。”陳挽大大方方任她審視。

“你還真是孝順,不過,”葛惜審視他,笑了,“年輕人,你不是只想撈你母親吧,你只是想借刀殺人,你好坐收漁翁之利。”

陳挽不否認。

任何打趙聲閣主意的人,在陳挽這裏都是死路一條。

葛惜也不在意:“但我憑什麽相信你,你并不在榮信權力中心。”之前她連陳挽這號人都沒聽說過,也就是最近傳趙聲閣在汀島的事這個名字才飄出江湖。

“憑我比孟元雄有用,”陳挽說,“晚輩願意先過手兩個點以表誠意,屆時葛總再決定是否要與晚輩合作也不遲。”

葛惜在狼環虎繞的海市屹立多年不倒,心眼頗多:“我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違法犯罪的事可不做。”

陳挽說:“晚輩也不做。”

那是廖全該操心的事,與他何幹,他只要保證葛惜是善意第三人即可。

葛惜:“我只給你一周的期限。”

“謝謝葛總。”

科想開完研讨會已經是下班,這些天方谏又發布了不少課題,項目越推進,任務越重。

陳挽走到韓進辦公室,把門關上。

“退夥?!”

“嗯,”陳挽給他分了支煙,安撫,“不是什麽大事,後續的研發我還會幕後繼續參與,就是專利和項目書上不要再出現我的名字。”

韓進震驚地看着他。

陳挽将事情說了,他咬着煙,神情漠然,也有些殘酷,“釜底抽薪,是最好的。”

韓進擺擺手:“趙聲閣在海市只手遮天,對付這些人還不是——”

“進哥,這兩個項目是有紅字頭文件的,涉及國資、民生,錢的事小,公衆信譽和社會形象事大。”

“而且,也不是這一次的事。”陳挽按了按煙灰,“這些事因我而起,本來就應該由我來解決。”

不用太久,陳秉信肯定也會來找他了,既然他攪進這淌渾水裏,無論廖全怎樣承諾,也無論葛惜幫不幫他,其實陳挽都無法徹底放心。

陳挽當然知道趙聲閣很強大,這些魑魅鬼魉小人伎倆在他面前都不夠看的,別說廖全真要掀起什麽風波,到時候有沒有媒體敢發敢報都是個問題。

但陳挽在關于趙聲閣的事情上不會懷一絲僥幸,留一點漏洞。

最萬無一失的方式就是,釜底抽薪。

在事發前陳挽直接退出項目,徹底撇清關系,無論之後發生任何事,都與明隆和項目無關。

“多事之秋,以防萬一,我不允許出一點差錯。”

“而且,”陳挽吐出一個眼圈,煙霧遮掩了蔭翳的神情,“我這一次,是要按死他們。”

像把殘葉按進淤泥、把蝼蟻踩死在鞋底,斬草除根,趕盡殺絕,他才能徹底放心。

他們既然敢威脅陳挽,有這一次,就有下一次,只要陳挽還想追趙聲閣,還想和趙聲閣在一起,那就誰都可以吸趙聲閣一口血,啖趙聲閣一塊肉,沒完沒了。

但只要退了夥,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陳挽做什麽,跟科想沒關系,跟寶莉灣項目沒關系,跟趙聲閣更沒關系。

敢打趙聲閣主意的人,在陳挽這裏就是罪無可赦,死不足惜。

“進哥,我要按死他們。”陳挽語氣輕輕的,又說了一次,眼底一片漆黑。

韓進看着他的神色,暗自驚心。

陳挽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但仍是不同意:“科想是你一磚一瓦親手建起來的大廈,你全部的心血,這些年有多難,你自己心裏清楚。”

陳挽為他們的第一單生意喝到胃出血,兩天趕了四個展會中暑到休克也沒去醫院,對故意刁難的甲方曲意逢迎笑臉相向,對惡意打壓他們的競争對手忍辱負重,一步一步,殺出一條血路。

陳挽看他這般苦大仇深,無奈一笑:“進哥,我只是暫時退出,又不是撂手不幹了,等解決完這些,一身輕松地回來,不好嗎?”

現在這些利害關系和牽絆,反而變成他任對方掣肘的軟肋。

陳挽非常固執決絕,在關于趙聲閣的事上從來不聽別人的意見,韓進與他對峙半晌,只能低聲說:“那科想的位置永遠為你留着,還有你的分紅,雖然不能走賬面,但我一定用別的方式一分不少你的。”

“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不用了,”格外擅長游走于律法邊緣的陳挽提醒自己的準前合夥人,“千萬別亂做假賬,要遵紀守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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