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對自己人生負責
第70章 對自己人生負責
山路蜿蜒而下,勞斯萊斯副駕車窗被降了一半,海風灌進來,陳挽大覺心中輕松暢快,倒不是因為廖全和陳秉信的下場,而是因為趙聲閣。
陳挽頭發被吹亂,伸手去拿煙盒,被趙聲閣按住。
“白天再抽。”
陳挽眠淺,Monica不建議睡前抽煙喝酒。
“好。”陳挽笑笑。
其實自從有了趙聲閣,他很少再失眠或驚醒,睡覺的時候,趙聲閣會把頭埋在他的頸窩,抱着他的腰,氣息溫暖而安全,但今夜,陳挽罕見地一直在黑暗中睜着眼。
他悄聲撩開被角,忽然,手腕被扣住。
陳挽在黑暗中轉過頭,低聲問:“我吵醒你啦?”
趙聲閣頭發睡得有些淩亂,神色懶散惺忪,眼神卻清明,聲音沉啞:“去哪。”
陳挽小聲說:“去吃藥。”Monica給他開了小劑量的助眠。
趙聲閣在夜色中凝視他。
陳挽眨眨眼,雙手抓住趙聲閣的手臂,輕聲說:“我睡不着。”
趙聲閣注視他片刻,說:“沒事,那就先不睡。”
陳挽以前睡不着,心裏負擔會很重,但是趙聲閣跟他說睡不着又不是病,他就沒什麽負罪感了,也不會再說對不起。
趙聲閣随手套上件睡袍,也不好好系上腰帶,兩條長臂直接将陳挽卷上毛毯,抱到房間的飄窗上,那條給趙聲閣買的手工羊毛毯最終用在陳挽房間的飄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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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控打開玻璃窗,冬日亦有晚星。
趙聲閣從背後環抱陳挽,很緊的力度,胸膛寬闊緊實,讓陳挽覺得像是降落在一個安全牢靠的島嶼上。
趙聲閣遞給他藥和溫水。
“明天我們再去找一下Monica。”最近的療程進展順利,Monica認為陳挽的病竈在于始終認為自己能完全控制一切承擔一切,如果能讓他願意去相信和依賴別人,就是很大的進步。
“好。”
趙聲閣下巴擱在陳挽的肩膀,兩條長腿收攏,手也扣住他的指縫,陳挽幾乎被他禁锢。
“是因為今晚去了小榄山嗎?”
“不是的,”陳挽回頭,很誠實也很信賴地說,“是突然想起我媽媽。”
廖全不再能撥擾他的半分心神,但在從小榄山回來的一路上,宋清妙的臉便一直浮現在腦海。
見宋清妙是在上一周了,陳挽在榮信股東大會改朝換代後,趙聲閣開車送他去的。
榮信園建于上世紀末二十世紀,原是一位英國商人府邸,在海市回歸後被征收拍賣。
時值陳秉信乘上改革東風,在海市聲名鵲起後,一擲千金拍下,大肆裝潢,雕梁繡柱,飛閣流丹。
如今只剩人去樓空的蕭索,陳秉信退位,幾房大難臨頭各自飛,仆人也被遣散大半。
“你就在這裏等我,”陳挽拉住趙聲閣,說,“我不要他們見到你。”
趙聲閣挑了下眉梢,咂摸出點別的意思來,點點頭,很配合地說:“可以。”
他靠在勞斯萊斯車門上,擡了擡下巴:“我在這裏看着你進去。”
陳挽說:“你進車裏坐着等。”
趙聲閣聲音溫沉:“陳挽。”
陳挽就說:“那好吧,我很快出來。”今天的風不算大,但太陽也不大,淡淡的,一點不暖。
趙聲閣的手插在大衣的兜裏說:“不着急,慢慢說。”
把該說的都說完,這次之後他大概會不會再讓陳挽經常去見宋清妙了。
陳挽點點頭。
大概是因為知道有人在等自己,這次走進這個不中不洋的深宅大院,心中很平靜很踏實。
記憶中的麻将聲響、靡靡之音都已消失,那條每次來都橫亘在路中央的狗鏈子不見了,池塘邊上的花卉應是有好一段時間無人修理,雜草長起來,穿堂風從對廊吹來,發出空洞而荒蕪的聲響。
幾個三房子侄正在瓜分清算房屋內的古董藏品,榮信短時間內市值縮水,被人收購,這些蛀蟲沒了糧倉,連嵌在牆上的佛像都要挖下來帶走。
門口光線一暗,陰影中顯出一張臉,幾人吓一大跳,驚懼地看着突然出現的陳挽。
他們恐懼的眼神,不知是在看十幾年前那個手執剪刀的瘋魔少年還是前些天在股東大會上殺伐決斷的青年。
陳挽掠過他們,直接上了閣樓,敲門。
“誰?”宋清妙警惕道。
“我。”
“寶寶?”
“……嗯。”
門開了,十幾個敞開的珠寶盒映入眼簾,任外頭如何滿城風雨兵荒馬亂,天塌了宋清妙也還在數珠寶。
柳木盒子,大的小的,桌子地上,擺得滿滿當當。
“……”陳挽不算太意外,去幫她開了窗,散去煙味,問,“你在收拾東西?之後……有什麽打算?”
無論歷經多少事,宋清妙身上永遠有一種沒心沒肺的天真,她将頭發挂在耳後,仍是很美:“叫了車,先搬到香江那邊,過段時間約了人出去玩一陣子。”
香江那套房子是陳挽給她購置的,她一直沒有去住過。
宋清妙一件件疊着她的香衣華服裝,忙得不亦樂乎,一會兒說澳洲現在好天氣,一會兒說意國正是時裝季。
“……”
“好,”來之前陳挽心裏想了很多話,但最後也只是說,“注意安全,錢不夠的話跟我說。”
“你不是叫人看着我嗎?”
陳挽抿了抿唇:“你怪我嗎?”
宋清妙嗔道:“我哪兒敢怪你,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着你呀。”
陳挽心裏嘆了聲氣,去幫她疊衣服,說:“那就不用管我,現在你自由了,過好你的生活就行了。”
宋清妙看起來不太在意,胡亂應了就又去數一次她要帶走的鑽石,只是在陳挽準備走的時候,喊住他:“寶寶。”
陳挽身形一頓,心裏很微妙地跳着。
宋清妙低頭點了支細煙,咬在唇邊,風情萬種,瞥了眼窗外:“你不是說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紫荊木下,趙聲閣等人的身影高大挺拔,沒看手機,就這麽站着,神情耐心平靜。
宋清妙眼底淡漠:“他們都是一樣的,沒一個可靠。”
陳挽久違地感受到一點關心,看着她,緩緩搖頭,告訴宋清妙:“不,他不一樣,而且——”
“我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陳挽想了想,又說:“希望你也是。”
宋清妙哼了一聲,看起來也沒有太聽進去的樣子。
那次之後,宋清妙出游,陳挽忙工作,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失眠的夜晚,陳挽卻反複想起她的臉。
嬌嗔的,流淚的,顧盼生輝的,楚楚可憐的,十六年前的,前不久的……
“我還在唐樓沒被接回去的時候,有一次被人打得很厲害,生了一場大病,很久沒有好起來。”
趙聲閣“嗯”了一聲,安靜地聽着。
“她那時候應該是剛進陳宅不久,也沒有什麽錢,偷了件首飾,當掉,帶我去看醫生,給我買了一袋糖,我後來才知道,她回去之後也被打了。”
“陳秉信打了一次,管賬的大房也打了一次。”
“我知道的那天很傷心很憤怒地哭了,恨自己沒有用,但是不敢讓她發現。”
“還有一年生日,其實我都不知道那天是我生日,從小就不知道。”
“她突然來看我,那時候她好像已經幫陳秉信做了挺多事的,在陳宅也站住了半個腳跟,給我帶了蛋糕,還有一個積木飛機模型,陪我拼了一會兒,摸着我的頭說很快就可以帶我走了,去住大房子。”
“我沒有跟她說,其實我不想住大房子,我只是想跟在她身邊。”
“她每次來看我都帶着不同的傷,我就想,如果我在就好了,誰也欺負不了她。”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在沒有遇到你之前,我有好幾次動了殺陳秉信的念頭,這個我連卓智軒也沒有說過,”但趙聲閣現在是他最信賴的人,可以說,“不過他應該是後知後覺感覺到了,所以後來給我找了Monica。”
“還有我申上了你的學校那個暑假,她去賭錢,陳秉信把我們關在地下室,我不知道她去賭錢是不是有想把我送出國的原因,我不敢問,我怕她說有,又怕她說沒有。”
“陳家看起來錦衣玉食,但如果沒錢,其實日子很難過下去,打點傭人要錢,不能得罪管家,不能得罪廚娘,每房太太都出手大方,你要是不給小費紅包,吃的用的穿的就都是壞的。”
“記仇的還會背地裏動手腳,幾房太太派系明顯,下面的人也跟着明争暗鬥,其實陳寶盈後面還有個寶字輩的小妹,就是因為發燒了傭人故意拖着不叫醫生來看沒的。”
陳挽情緒忽然有些激動,趙聲閣只是這樣抱着他,沒有勸也沒有哄,把他的手也放在手心裏握着,安靜聽他說話,陳挽就平靜下來一些。
“交際也要花錢,平日吃穿用度大房要記賬,她把我從小榄山贖回來之後,身上就真的沒什麽錢了。”
“那麽愛美的一個人,在我剛從小榄山出來那一年裏,幾乎都沒什麽首飾戴。”
“大概是素怕了,後面她就有了收藏寶石的習慣,可能珠寶首飾能給她一些安全感。”
“我畢業之後她一直想要我争奪榮信的股權,我也能理解,她所有的股份都用來贖我了,本來就是我欠她的。”
“她也曾經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媽媽,小時候,我真的……很喜歡她,只是——”
現實很殘酷,天性中的那一點愛敵不過夫權父綱的壓迫和命運弄人,人在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不能再要求她去愛別人。
所以即便陳挽被傷過再多次,但想起宋清妙也始終帶着不可割舍的柔軟。
那是他來到人世間得到第一份溫柔。
沒有人天生會愛人,如果會,也一定是因為被愛過。
即便不多。
作者有話說:
看到過《奇洛李維斯回信》的另一層寓意是指原本遠在天邊求而不得的東西,天道酬勤,功不唐捐,最終得到回應。
可以是愛情、親情、仰慕之情,也可以是學業、事業、理想等終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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