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重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重組

林烈之打開了海強發來的任務報告，短短三行字便記錄了他們任務的經過。

林烈之猜得沒錯，海強的隊伍一開始便在夢塔主人所在的那層樓落地，沒花多大功夫便找到了男孩。那之後他們便從夢塔離開，沒有試圖尋找去往其他層的方法，當然就不知道夢塔中的某一層被入侵者開了洞。

屈文的調查結果寫得清楚，開口的邊緣光滑，想必入侵的兩人之一是撕裂者孫喜，糖人新禹那種将兩層塔強行連接的做法只會讓開口陷入不穩定的狀态。

這個結論沒什麽必要，如果孫喜不是已經三年沒有被發現蹤跡的話。

林烈之在警衛司很少和“修普諾斯”之類的勢力打交道，因此先前屈文将分析報告連帶着孫喜的資料交給他的時候他還稍稍驚訝了一下。

孫喜的實力很可怕，這次的出現很可能會讓他被列入管理局的紅色名單——管理局将夢塔入侵者分為白、黃、紅、黑四個等級，以危害性由低到高的标準——，他原本已經在危害不大的黃色名單裏待了兩年。

當晚林烈之收到了隊友們各自負責的那部分報告，他花了一個小時整理，将改動的位置做了批注。

其他隊友或多或少都有寫報告的經歷，但陳雪非顯然是個菜鳥，洋洋灑灑寫了兩千字，林烈之看過一遍之後發現只有五百字能用。

他邊改陳雪非的語病、錯別字和碎碎念，邊考慮是不是需要把這孩子再送回學校讀幾年書，到時候不幹造夢師這行了怕是連口飯都混不上吃。

由于海強要求把報告在今天結束之前給他，林烈之改報告改到半夜十二點，征詢過隊友的意見之後把報告給海強發了過去。

那之後他又戴上造夢儀進了夢塔，他得去看看花豹出現了什麽狀況。

或許是因為花豹出于明烑的影子的緣故，它的某些脾氣和明烑相似，但像今天那樣躲着他不讓他摸還是第一次。

他擔心是明烑的影子和自己的融合了太久，開始漸趨分離了。

其他人的影子不能單獨存在，如果明烑的影子真的脫離了他，那等待它的只有滅亡一條途徑。

花豹同往日一樣應着林烈之的呼喚小跑過來，但沒有睡在他身邊，而是蹲在他頭頂的樹枝上安靜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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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烈之更憂慮了。他仰起頭和花豹對視，柔聲道：“怎麽不下來，小貓？”

花豹瞪着他，或許是因為他眼裏的憂慮過于明顯，它猶豫片刻，縱身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林烈之抱住花豹的時候覺得它的肌肉僵硬得不行，他捏着花豹的肉墊，問：“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伸手去揉花豹的肚皮，它躲了躲，前爪按在了林烈之的小臂上。

看來是心情不好。

林烈之松了口氣，從背後把花豹摟進懷裏，蹭着它毛茸茸的耳朵，聲音輕飄飄地從嗓子裏擠出來：“沒有事就太好了。如果連你也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将臉埋進花豹後背的皮毛，呼吸逐漸綿長。

花豹——或者說明烑——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在經歷一次前所未有的重組。

他在一張藍光編織成的網裏游蕩，沒有知覺，卻能接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

他聽得見孩童在夢塔裏笑，出軌的男人用人工智能生成寫給情婦的詩，某個領導通過電子腦大聲訓斥他的下屬，挂斷電話後便只穿着一條四角內褲躺在懶人沙發

上大吸電子煙。

明烑看得見，從夢塔的天空，攝像頭的深處，高樓的窗外，每一處機械能到達的地方，他都能去往，像蜉蝣生物在池塘裏漂浮般悠閑自在。

而他的池塘，是整個網絡。

明烑本以為這是死前的意識殘留，直到林烈之出現在夢塔裏，在樓梯間把他從影子裏叫出來，捧着他的臉問他怎麽回事。

如果他能知道是怎麽回事，就不會癡呆一樣地躺在林烈之的夢塔裏了。

明烑記得自己是死了，死在何志海的夢塔裏。在他找到林烈之前何志海就被趕進了遺棄之屋，就算活下來也只能當個植物人躺一輩子，萬幸的是林烈之獲救了，盡管這個他們隊裏唯一的獨苗把自己活成了那個樣子。

明烑搞不懂，他現在究竟算是活着還是死了。

他在林烈之懷裏翻了個身，變回人形，一寸一寸打量着男人的面孔。

長大了啊。

明烑想，七年前最後一次見他，林烈之還會哭着拉他的衣袖不讓他走，現在卻能一個人撐起一支隊伍了。

他以盡量不驚動林烈之的動作小幅度地挪動，最後将林烈之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他閉上眼，意識再次沉入了無邊的網絡世界。

林烈之醒來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掀開眼皮，一片結實的胸膛映入眼簾。

明烑攬着林烈之的肩把他摟在懷裏。他套着一件黑色背心，領口很低，或者說根本就不能算有，大半胸肌裸露在外，皮膚因為長時間按壓出現了一個紅印。

林烈之移開目光，從青年的臂彎裏挪出來。他垂眼打量着青年一動不動的睫毛，擡手想要摸摸他的腦袋，又縮了回去。

面對明烑這張臉，林烈之無論如何也不敢造次。

他嘆了口氣，打開了窗，從夢塔回到現實。

******

明烑在蛛網般的網絡之中游蕩。他逐漸能找到自己的方向，當他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時，他已經進入了另一座夢塔。

那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各處都鋪了厚厚的地毯，家具的邊角被包上了柔軟的矽膠，天花板上垂下縮小了無數倍的飛行船。

明烑看見一個孩子坐在地毯中央玩拼圖，拼圖的碎塊散得到處都是。孩子用他肉乎乎的小手捏起一塊拼圖，上面畫着半個窗戶。他将拼圖捏在手裏，翻來覆去地調整它的方向，不經意間手一滑，拼圖滾到了幾米之外的沙發腿旁。

一只機械手拾起了拼圖。明烑不可能不認得那只手。

那是明炤。

明烑記得明炤在某一次戰役中被砍掉了一整條手臂，回到現實之後右臂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聽使喚，明炤乘機把一整條手臂換成了機械的，大臂內側可以裝一些東西，小臂兩邊是接合得緊密的炮孔，出門用不着帶槍。

明炤從沙發上起身，跪坐在地毯上，揉了揉男孩的頭發。

男孩清脆地叫了一聲“姐姐”。

兩人一道拼起拼圖來。

沒過多久，一艘宇宙戰艦逐漸成型，背後是廣袤深邃的宇宙天地。

小明烑抱着戰艦模型睡了。他縮在明炤身邊，像每個他曾經還會做噩夢的晚上明炤哄着他睡着那樣。

明烑靜默着，他在天花板角落的監控裏通過鏡頭看着這一切。

那之後他走了，他不打算現在就讓明炤知道他的意識依然存在，一如他不打算讓林烈之察覺一樣。他并不确定現在的複活是否長久，如果還要讓他們再傷心一次，倒不如讓他靜悄悄地死了好。

當明烑打算原路返回林烈之的夢塔時，他意識到夢塔已經關閉，想必是林烈之已經回到了現實。

關閉了的夢塔無法強行打開，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着夢塔主人重新戴上造夢儀。

他百無聊賴地在那些電子腦和人工智能之間閑逛，他能輕而易舉地突破電子腦那層脆弱的防護牆，他想如果那些病毒有意識，大概所思所感也同他一樣。

一開始的新奇，到之後的索然無味。

他不是個喜歡窺探別人隐私的人，他沒興趣花幾秒鐘的時間在別人的防護牆上打破一個口子，鑽進去溜一圈，獲取一些對他來說這輩子都用不到的情感迸發。

明烑感覺不到困或者餓，這讓他覺得滑稽，他似乎從一個人變成了某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玄妙東西。

這時候他突然想起明家，并産生了一種去他們那兒的人工智能家裏轉轉的欲望。

明家是三戰後崛起的四大家族之一，曾在“拉洛星空”中把生意做到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虛拟世界被強行關閉之後，他們為了延續在“拉洛星空”中的光榮，四處搜尋有造夢師才能的孩童，賦予他們以“明”的姓氏，對他們進行造夢師才能的培養。

明烑就是其中一個，要說起來，他和明家的本支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四大家族都有一個自己的人工智能，明烑曾經接觸過，他到明家大宅去時總能聽見它用甜美的女聲說“歡迎回家，明烑少爺”，每次都把他惡心得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沒花多久就找到了那個被稱為“希望”的人工智能，它展露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通體發光的藍球，沿着直徑有一個光圈緩緩旋轉，讓它從整體上看就像一個藍色的木星。

“晚上好，明烑少爺。”“希望”說，用的是一成不變的甜膩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