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醫院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醫院
林烈之被明烑笑了一路。他回到卧室,從衣櫃裏取出一件黑皮衣和深色牛仔褲,還沒來得及脫睡衣就被明烑叫停:“等等,你怎麽又穿成這樣?”
林烈之疑惑地望向卧室角落的攝像頭,問:“有什麽問題嗎?”
他在明烑的示意下把衣櫃裏寥寥無幾的幾套衣服全鋪在床上,深藍色的被單登時被一片烏黑占滿。
“怎麽都是黑的,”明烑嘟囔,“雖然太鮮豔也不襯你,但這也太老氣了。”
“我記得你之前也總是這麽穿。”
“你見我每天全身上下只有一個色?”
林烈之試着回想記憶中明烑的樣子,意識到他幾乎從來不讓自己身上的顏色超過三種,但也從來不是單獨一個。那不一樣的色彩有時是一件毛衣,有時是耳釘,偶爾是一條頸鏈,甚至是某個像項圈似的東西。
他記不清它們都長什麽樣,只要是明烑穿的,林烈之都覺得好看。
“随你了,”林烈之從明烑的聲音裏聽出了自暴自棄,“我可不想給你當老媽子。”
林烈之眨了眨眼,随手抓了一套衣服穿上,收拾一下便出了門。
何志海所在的醫院依然是林烈之上次去時的那副模樣,只不過病房裏放的歌換了一首。那是首英文歌,林烈之沒聽過,聲音又模糊,只能依稀分辨出你我他之類的單詞。
“3303?”明烑笑道,“這地方倒是好。”
林烈之一進門歌聲便停了,警告的紅燈在病房裏閃爍不止。他驚訝地拍了拍床邊的攝像頭,這個叫小福的人工智能是何志海鼓搗出來的,沒有裝聲帶,交流全靠那盞燈。
紅燈是只有小福在感覺不快時會閃爍的顏色,林烈之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引它不高興了。
難道是太久沒檢查出了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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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湊近攝像頭,正欲查看一番,那紅光突然熄了,只剩下一片藍色虛弱地一閃一閃。
“它以為我是來代替它的,”明烑的聲音在林烈之耳邊幽幽響起,“解釋了半天,好歹是說通了。”
“……說通了?”林烈之習慣性地在病床四周檢查一遍,拉了一條椅子坐下,“它很頑固?”
明烑沉默片刻,勉強道:“很有個性。簡單說吧,和詹煌煌有點像。”
“啊,聽不進人話是嗎?那确實很難搞,”林烈之忍俊不禁,他隔着被子拍拍何志海的手,語氣歡快,“志海,小福還真是以我們為原型的啊。”
“以每個人個性裏最差的那點,”明烑補充,“我本來以為他只是在說笑。”
紅光又滴滴亮了兩下,明烑敷衍道:“好好,是每個人個性裏最好的那點。”
他借着林烈之的眼睛打量病床上的何志海。這些年裏,林烈之幾乎每半個月就要來一次,對何志海的變化不說了如指掌,至少也不覺得奇怪。
但在明烑看來,何志海就像變了個人,若不是那眉骨和鼻梁還是原先那樣有辨識度地凸起,他幾乎要認不出這個他曾經的雙刃使,就像他醒來之後第一眼看林烈之,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就是曾經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太陽。
就好像這七年來,只有他被時間抛棄了,獨自沒有變化似的。
明烑按下自己古怪的想法,敏銳地察覺到了門外有些許異樣的動靜。他吩咐林烈之別動,接着便離開了房間。
林烈之莫名其妙地坐着,直到他聽見了屋外履帶與地面摩攃滾動的聲響。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貼在床頭的泛黃的時間表,現在是上午十點,而下一次護士到病房來進行護理是在十一點整。他撞見過幾次,醫護機器人通常準時,說十一點便不會早或晚一秒鐘。
又是他們嗎。
林烈之嘆了口氣,既然明烑讓他原地待命,那必然是有對付來者的方法,他只需要依着明烑的話就行了。
不多時,病房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個圓滾滾的醫護機器人滑了進來,沒有推着那個不離手的擺醫療用具的小推車。
它像是沒注意到林烈之在屋內似的,來到床邊,從那大肚子裏掏出了一把激光槍。
林烈之心中一緊,卻見那機器人的動作粘滞了一瞬,原本指向何志海的槍口倏然一轉,扳機跟着按下,一道光柱從槍□□出,切豆腐般輕易地射穿了機器人的腦袋。
機器人晃了晃,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
“沒腦子的東西,”明烑的聲音又響在了林烈之耳邊,“這七年來他一直住在這兒?他們總該長點記性,換個稍微聰明點的機器人過來吧?”
“這裏畢竟是醫院,最多的就是醫護機器人,”林烈之熟練地撥打報修電話,輸入了病房號3303,“這只能算清粥小菜,能有效果麽最好,不能也沒太大損失。”
這是每一個造夢師都有的心理準備——在夢塔中作戰,意外死亡,或是在成為植物人之後在病床上躺一輩子。根據協議,管理局會負擔造夢師所有的醫療費用,包括在成為植物人之後的住院費。
這是筆相當龐大的開支,每年每個植物人大約要花上二十萬的醫療費,而出現意外的造夢師向來只多不少。
因此所有造夢師都知道,一旦變成了植物人,這輩子不會太久。畢竟,那條款簡直就像是在說,“我變成植物人了,不想花太多錢的話,就快點來殺掉我吧”。
這樣看來,何志海或許是在變成植物人的造夢師中間活得最久的那幾個。
兩人待了一陣,小福放起了送別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好了,知道了,我們這就走,”林烈之敲了敲攝像頭,哭笑不得,“要我幫你塗個潤滑油嗎?”
見綠燈亮了亮,林烈之便從抽屜裏取出一支潤滑油來,往注油孔裏擠了些潤滑油進去,待攝像頭亮起黃燈便停了手。
“那我走了,”林烈之道,“接下來又要麻煩你了,小福。”
******
“林哥!這邊這邊!”陳雪非在角落的卡座裏沖林烈之招手,笑容有些勉強。
林烈之穿過餐廳的走廊,在陳雪非身邊坐下,對面是陳雪非的父母。
頭一天晚上,林烈之接到了來自陳雪非父母的電話。
他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或者說,陳雪非能順利進入讨伐司而沒有遭到父母的反對已經令他驚訝過一回了,造夢師雖是個社會地位很高的職業,但由于其危險性,家庭美滿富裕的人們通常不大願意去做。
“你們好,我是雪非的隊長,林烈之。”他沖對面的中年夫婦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在陳雪非惴惴不安的目光中倒了一杯茶。
陳母是位沉穩大氣的女人,服裝偏于深色,沒有太多裝飾,但即便是不懂時尚的林烈之也看得出來,她最簡單的一條手鏈也價格不菲。
“很高興見到您,林先生,”她微微點頭,面部約莫是做過除皺手術,一點看不出老态,“這段時間,我們家雪非麻煩您了。”
“沒有的事,”林烈之笑道,“雪非很有天賦,也很聰明,幫了我們很多。”
陳父生兩撇八字眉,這時候顯出幾分憂郁來:“陳先生,我們就不拐彎抹角了,這次請您出來,是想談談雪非的工作。”
他做了一些解釋,概括來說就是他們同意讓陳雪非小小年紀就加入管理局是因為孩子喜歡,但現在他們意識到讨伐司的危險性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就能待得下去的,如果可以,希望能讓陳雪非退出林烈之的隊伍。
“非常抱歉,如果需要,我們會為您的隊伍聯系可靠的造夢師來填補空缺,”陳父微微颌首,目光在掃過焦慮的陳雪非之後又憂郁幾分,“或者,如果您還需要其他補償,這些都好商量。”
林烈之感覺到陳雪非在桌子底下撞了撞他的小腿。他在心底嘆了口氣,道:“雪非,你怎麽看?”
陳雪非為他直接将話頭甩給自己的行為震驚不已,面對一桌子人的目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不想走……”
“你當然可以留下來,”陳母從桌子那頭伸過胳膊來,輕輕拍了拍陳雪非的手背,“但你得保證自己的安全。”
陳雪非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林烈之。
真難辦。
林烈之摸了摸鼻子,他不擅長應付這類事件,也很少和隊友的家人接觸,要說見面最多的還是同一個職業的明炤。
說不定明烑之前也和他的父母這樣談判過。他不合時宜地想。
林烈之思索片刻,道:“我不敢打包票說我會保障雪非的安全。造夢師的人身安全誰也不能保證,女士。面對随時可能到來的死亡是每個造夢師必須承擔的風險,我想雪非自己也做好了覺悟,否則他或許會更願意待在警衛司。”
陳雪非目瞪口呆地聽他說完這段顯然會讓局勢嚴重惡化的議論,又僵硬地和他滿臉不贊同的父母對視,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可是我就是想待在讨伐司啊……”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從鋪了皮墊的卡座裏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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