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想進入他的世界

第32章 我想進入他的世界

周之謹這句話直擊謝昱的心靈。

忽然之間,謝昱的心底好像就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勇氣。

他愛鈞奕,他當然愛鈞奕。

他是真的愛鈞奕!

自從鈞奕消失一年回來後,他就早有重新追回他的決心,而在終于了解鈞奕深藏的巨大秘密後,他心疼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再逃避?

他現在只想要面對這一切,面對鈞奕心中巨大的創傷,無論有多艱難,他都希望能成為鈞奕心中最堅強的後盾。

“不過謝導,作為精神病患者家屬,你首先要堅強和堅定,席先生之前之所以看起來沒什麽問題,是他的精神狀況還不曾惡化,你所見的更是他花光力氣克制之後所表現出來的,包括他自己去做的每一次MECT治療,他想在你面前盡量顯得正常,然而現在他的情況跟你想的會完全不一樣,他的症狀還在持續惡化,他的幻覺很嚴重,很可能會長時間陷在自己的世界裏,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周之謹的這番話讓謝昱又一次感到心慌和心疼,他想這顯然又是因為他的緣故,是他的所作所為讓鈞奕陷在幻覺裏不肯醒來,他正是鈞奕病情加重的罪魁禍首。

“怎麽了?”

見謝昱沉默不語,周之謹問。

對于謝昱,周之謹也要做最充分的了解,以便他能根據謝昱的配合程度修正後續對席鈞奕的治療方案。

“我……”謝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将鈞奕長時間陷入幻覺而他一直縱容的事說給了周之謹聽,在胡醫生那裏謝昱并沒有說得太過詳細,不過面對周之謹,因為他即将成為席鈞奕的主治醫師,謝昱只能盡量說仔細。

周之謹聽後沉默良久,才道:“你對他的影響的确很大,但這并不完全是壞消息,如果他在乎你超過他自己,那麽将來或許能逐漸産生正面引導,不過要如何找到這種導向的開關,我還需要花時間研究。”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會放棄。”謝昱立刻說。

“那如果沒有呢?你要知道,重度精神分裂症很少有能夠痊愈的,如果他一直患病,你會如何?”周之謹卻這樣反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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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昱愣怔,他的心在顫抖,可是他的想法依舊堅定:“那就努力做到別讓自己先絕望。”

“那麽,我希望你能記住今天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周之謹道。

謝昱重重點頭:“我會的。”

卡羅林斯卡醫學院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單一醫學院之一,擁有一所附屬的卡羅林斯卡大學醫院,席鈞奕如今就在這裏。

到了醫院,謝昱才聽說鈞奕除了報名做實驗的自願者,還會根據實驗進程安排進行幾次腦部手術。

周之謹拿到了所有與席鈞奕有關的自願書,包括腦部手術的相關申請,謝昱在每一份手術申請上都看見了鈞奕的簽名。

“這是一種微創手術。”周之謹拿着其中一份申請對謝昱解釋:“借助腦部MRI、DTI和CT等術前影像技術制定手術計劃,确定微創的精神核團,也就是手術靶點,主要是腦內杏仁核、中央隔區等對應的位置進行切除,這些地方不在大腦的智能區、運動區和語言區域,珀森醫生一直在做這方面的研究,因此他需要大量的樣本,現在席先生所接受的一切診斷和實驗都是為了手術服務,珀森教授掌握席先生的病況越細致,手術的定位才會越精準,因此前期的實驗至關重要。”

“那這個呢?”謝昱心髒揪成一團,這些都是鈞奕破釜沉舟的決心,好似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希望,他都會去嘗試一樣。

“這個是幹細胞療法,也是一種目前正在嘗試中的治療方法,已經有臨床研究表明對自閉症是有效安全的,其療效顯著高于康複訓練治療。”

“還有這份也是吧?”

“是的,這是侵入性間歇性脈沖刺激,對重度精神分裂症能起到平靜的效果。”像是看出謝昱的憂心,周之謹将申請歸攏起來對他道:“他簽的這幾份只是意向書,還不是手術責任同意書,需不需要手術,要進行怎樣的手術,最終還是要看珀森教授對席先生的評估,雖說席先生是實驗自願者,但珀森教授的目的還是會以療效為最終評估方向的,不會為了實驗而實驗。”

謝昱控制住自己不斷顫抖的心跳,深深地呼吸,然後問:“那,我現在能去見一見鈞奕嗎?”

“恐怕還不能,要等我們見了珀森教授,詢問清楚席先生的病情再說。”在這一點上,周之謹半點都不通融。

謝昱只好按捺下焦急的心情,即便他知道鈞奕就在這座大樓的某間病房裏,可是他也只能耐下心來等待。

珀森教授終于出現了,謝昱剛才已經見過珀森教授的照片,他比周之謹看起來要年長一些,身形高大有些微胖,精神奕奕,快步朝他們走來。

見到珀森教授,謝昱連忙迎了上去。

他們并沒有在樓上的病房走廊裏等待,而是又回到了樓下大廳裏。

或許是病房走廊給人的感覺過分壓抑,盡管醫院照明和光照都充足,也非常整潔幹淨,可是周之謹依舊建議謝昱去樓下等。

後來謝昱才知道如果在走廊裏等那麽必然會聽見從病房裏傳出來的病人們歇斯底裏的叫喊聲。

盡管每一間病房都是獨立封閉的,而且病房裏還有隔間,病房的隔音做的也很不錯,但是有時候病人的尖叫聲還是會沖破兩層房門傳到走廊上。

謝昱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鈞奕會成為重度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一員。

明明只有短短半年都不到,明明鈞奕都已經為此住院了兩次,他的病情依然在飛速進展。

這都只是因為半個多月前,他的存在讓鈞奕待在幻覺中太久的緣故。

“重度精神分裂患者大部分都有幻覺和妄想,他們被幻覺和妄想折磨因此思維混亂,同時也導致行為異常,席先生雖然有幻覺情況,但他的症狀還是以陰性為主,言語缺乏,情緒低落,長期焦慮和抑郁,盡管沒有攻擊性,卻已經有明顯的自殺傾向,他的自殘行為非常嚴重,所以我們不得不将他綁在床上。”

“可是……之前那一個半月裏,他一次都沒有自殘。”謝昱忍不住喃喃地插了一句道。

這句話周之謹和珀森教授都聽見了,珀森教授看向謝昱,他的神情平和,好似能包容所有情緒似的:“謝先生,席先生也跟我描述過之前那一個半月的幻覺,他說他感覺到內心很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這個幻覺不像以前那樣都是悲傷和痛苦的,所以他當時什麽念頭都消失了,就想繼續守着這個幻覺過日子,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發現你是真的,不是他的幻覺,這使他感到恐懼,他分不清幻覺和真實,他說那一刻他感覺到腳下好像是懸崖,他一步踏空了。”

“我來之前請教了鈞奕的在國內的主治醫生,他說我當時的做法是喂養了鈞奕心中的黑暗,是這樣嗎?”謝昱問。

“半對吧,但我認為不完全正确,因為你并不是專業醫生,無法正确判斷他所處的情況,在這種前提下,你選擇怎麽打破他的幻覺就會成為很大的問題,很可能你會選錯方法,讓他的自我厭惡程度更深,而實際上有更好的方法嗎?沒有,他自然醒來才是傷害最輕的,只是我們都沒有想到,他這次陷入幻覺的時間會那麽長,當然這也都在于你,如果不是你,是任何別的人,那麽根本都不會令他陷進去。”

謝昱只有苦笑。

“謝先生也不用過于自責,盡管您是導火索,但席先生的情況非常複雜,除了遺傳因素之外還有生長環境因素,他的幻覺很可能小時候就已經出現過,他的偏執型人格障礙使他不斷自我否定,那麽他會發病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而他這類病症本來就是會持續惡化的,他曾經花了一年時間去控制,那一年收效良好,其實也只不過是因為他沒頻繁見到你而已。”

謝昱心中一沉,忍不住又要問:“那我現在還能見他嗎?”

“這個我要和周再讨論一下。”珀森教授說着解釋道:“不是不讓你們見面,這只是暫時性的,怎麽說呢,除非你們一輩子不見面,我們才可能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問題,但我了解到席先生很愛您,這在他的心理層面是不可動搖的,因此讓他永遠不見你,那就等于讓他的人生就此陷入灰暗裏,他可以在沒有你的世界裏生活,可是那種生活将如同死水一般。”

謝昱聽得心裏軟綿綿又酸酸的,經過了那麽多事,他怎麽還會不知道鈞奕很愛他這個事實,如果不是深愛着他,鈞奕根本不用那麽辛苦。

“可是他現在做不到和你在一起時獲得心情平靜的狀态,所以那個幻覺成了他夢寐以求的,盡管那個時候你是真的,可惜對他來說仍屬于幻覺。”珀森教授說:“一切的根源在于他的自我厭棄,他盡管愛你,卻還是把自己和你分割在兩個世界裏,如果能設法找到其中的平衡點,或許就能找到扭轉這一切的方法了。”

“那,我能進入他的世界嗎?”謝昱倏然問。

“目前還不能夠,他最害怕的事就是傷害你,他認為自己的世界黑暗無比,你進入便會受傷害。”珀森教授分析說:“這應該和他小時候的遭遇也有一定的聯系,他親眼看見父親傷害母親,後來他得知父親有精神病,就覺得他也會傷害到自己的伴侶。事實證明他克制再克制,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将您綁在了屋裏。”

“可這是我自願的。”

“但這正是他的心結,因為他無法控制自己,他不知道會将您逼到什麽地步。”

“可我……”謝昱忽然想到了鈞奕寫的那句“承受不了”,便再也說不下去。

“您和席先生的愛不是您一個人退讓就能達成的,您滿足的同時,也必須讓席先生的心靈獲得平靜和滿足,而今他認為自己不斷在傷害你,所以他得不到滿足,只有緊張害怕等一系列負面情緒。”

“你願意進入他的世界,但前提是,他也要自願将他的世界對你開放,他如今畫地為牢,所以我們必須先找到一個支點,利用那個支點引導他主動搭建一條能通向你的橋梁。這是需要我們醫生和你包括席先生在內一起努力摸索和實踐才能達成的目标。”周之謹忽然在一旁說。

“是的,一旦有了這個通道,你就能觸碰到他的世界,就算不能完全進入其中,但至少不會讓席先生産生諸如畏懼、緊張和擔憂的情緒。”珀森教授說完,忍不住向周之謹提出邀請道:“周,雖然你提出接管席先生,但我覺得有些實驗還是可以繼續進行下去的,如果可以,你不妨在這裏留一陣?這裏的條件和設備畢竟更先進一些。”

周之謹想了想說:“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珀森,當我們意見出現分歧的時候,你會聽我的嗎?”

珀森教授無奈道:“你都親自來了,你說呢?”

“那麽轉交程序還是不能少。”周之謹一點都沒有松口的打算。

“行,都聽你的!”珀森教授道。

謝昱有些訝異,珀森教授本人在大學和瑞典心理研究以及精神病學專業裏有很高的威望,但是沒想到他對待周之謹的态度竟然是這樣的,謝昱又看了一眼穩穩當當站在他身邊的周之謹,實在是有些好奇這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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