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習慣與幻覺共處

第41章 習慣與幻覺共處

周之謹應該是個劍走偏鋒的醫生。

他提出讓席鈞奕“無論身處幻覺裏還是現實中,只要他感覺快樂就不必過分幹涉”的治療方式。

他說與其不斷糾正席鈞奕哪裏是幻覺哪裏是現實,讓他産生更多的迷惑以至于反複拉扯他的神經,不如順着他的心意讓他住在當下他所看見的地方,就好像鳥和魚所看見的景色和人類看見的景色永遠都是不一樣的,席鈞奕自從誕生了幻覺開始,他所看見的世界也早就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席鈞奕多是幻視,很少有幻聽,根據如今席鈞奕所處的病情階段,周之謹告訴謝昱,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讓席鈞奕的心情保持在自在穩定和平靜的狀态,這比什麽治療都要來的有效。

他要謝昱更細心地去了解席鈞奕所處的世界,而不能再單純用他原本的世界觀念去判斷席鈞奕所看見的一切。

這種思維的轉變有些困難,但是謝昱願意嘗試,而這也确實讓席鈞奕感到舒适。

有一位心理學家指出,精神病患者通常都陷于自我貶低的恍惚的狀态中,這種狀态是不愉快的,但這是基于世間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對比,假設一個孩子出生時大腦發育有問題導致精神病态,而沒有人灌輸他正常或者不正常的概念,他也沒有經歷過不開心的事,那麽他的所有行為就是獨一無二的,或許沒什麽邏輯,但他卻是自在的,甚至就是快樂的,如果成長過程中持續不被外界所刺激,這種快樂未必不能保持下來。

周之謹對席鈞奕的治療手法正是以類似的理論作為基礎,但這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的,因為沒有人像席鈞奕這樣有這個條件,也因為席鈞奕的病情不是那麽常規,更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像謝昱這樣無條件包容席鈞奕所有的幻覺,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到達了目的地,席鈞奕被謝昱從車裏牽了出來。

他們面前就是即将要入住的獨棟木屋。

木屋紅瓦白牆,窗框映照着藍天白雲,門前有臺階,入秋使得周邊的植物逐漸泛起殷紅色,襯得小木屋更多了幾分溫馨的感覺。

“喜歡嗎?”謝昱問席鈞奕。

席鈞奕勾着他的手指,下車的時候謝昱就感覺鈞奕的力氣大了些,分明有些緊張。

“這是我們暫時停留的家。”謝昱又說。

席鈞奕盯着眼前的小木屋,顯然有些疑惑,他不記得他的家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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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進去看看?”

席鈞奕不動,謝昱正要拉他上去,席鈞奕卻用力又捏住了他的手,對謝昱小聲說:“這個……不是我們的家吧,我看見房子裏面有主人了。”

這話說得着實驚悚,但鑒于可能是鈞奕看見的幻覺,謝昱便問:“裏面已經有人了嗎?是什麽樣的人?”

“好像是個女人,看不清臉,但穿着睡袍。”席鈞奕說。

“如果是睡袍的話,那你看見的可能是以前這棟房子的女主人,她生病去世了,最近可能是想家了,所以回來看一看。”周之謹的聲音在他們身邊響起,他無動于衷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謝昱有點吃不準這是故意附和席鈞奕的還是這裏真的曾經有過一位生病去世的女主人,至于最後那句,被作為無神論者的謝昱給自動忽略掉了。

席鈞奕又朝裏面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麽,就見他朝前邁了一步。

“要進去了嗎?”謝昱又問了他一次。

這一次席鈞奕肯定地點了點頭。

鑰匙在周之謹手裏,他率先上樓,打開門,然後進去開窗。

午時陽光正好,透過窗玻璃将整間小屋照得亮堂堂。

“裏面沒有人了。”席鈞奕環視了一遭,說。

“可能已經離開了,你喜歡這個房子嗎?”謝昱拉着席鈞奕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又說:“去你的畫室看一看。”

“好啊。”

畫室其實并沒有什麽可看的,除了畫架就是畫具,裏面空空蕩蕩,好似在等以後的主人将這裏填滿。

“有空把你剛才看見的蝴蝶畫下來吧。”謝昱這麽說,他很想看一看鈞奕所看見的一切,他想更多地了解鈞奕。

“現在就可以畫嗎?”席鈞奕一臉期待地望着他。

“當然可以。”謝昱道。

他有時候很慶幸鈞奕會畫畫這件事。

一旦沉浸到畫中,鈞奕就不會被任何外物所影響了,這或許是鈞奕與現實最直接的聯系點,他的手和腦仿佛就是為了畫畫而生的,無論是從以前練習到現在的肌肉記憶,還是他習慣于将他所觀察到的事物透過畫筆畫出來,這仿佛都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一樣。

“那我開着門,有事喊我,我在樓下做點吃的。”謝昱對鈞奕說。

席鈞奕一旦開始畫畫,謝昱也就沒必要在一旁幹等着。

席鈞奕應了一聲。

說是這麽說,謝昱還是開啓了畫室裏早已安裝好的攝像頭,同時架起攝像機對着鈞奕開始做視頻記錄。

住院的時候席鈞奕也畫畫,什麽樣的內容都有,天馬行空,但是為防止席鈞奕傷害他自己,醫院裏就只準備了最基礎的炭條,并沒有尖銳的鉛筆、蠟筆等,因此畫面總顯得過于灰暗。

可是謝昱知道鈞奕所看見的世界并不完全是灰暗的,因為有時候他在描述自己所畫的畫的時候是有顏色的,因此謝昱特地準備了可以用來上色的毛筆,和許許多多彩色的顏料。

鈞奕對待畫畫的态度一直和從前一樣,只不過他的畫中多了更多充滿想象的內容——而這仍是他的所見。

對謝昱來說的最大區別就是,從前鈞奕的畫更接近能夠搭建的布景,如今鈞奕的畫變得奇幻得多,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世界中的事物和景色必須用上電腦建模才可以完成了。

他們抵達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謝昱先前包了餃子,他說是做吃的,其實只需要煮些餃子就行。

周之謹正在講電話,謝昱打開監視器,一邊通過監視器查看席鈞奕的情況一邊煮餃子。

席鈞奕畫畫非常專注,好似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擾到他。

但今天卻好像是例外,大概是換了環境他不習慣,又大概是他總覺得畫室裏有人。

席鈞奕畫着畫着,還是停下了筆。

他看見畫架前方站了一個人。

那個人穿着長長的睡袍,睡袍的面料很精致,看起來價格不菲。

席鈞奕緩緩擡起眼,就見畫架後一步之遙的位置,站着一個滿臉鮮血看不清容貌的女人。

席鈞奕并沒有注意到女人的睡袍上其實一點都沒有血,他只是看着那張臉,忽然就與腦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幕重合,于是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張口就喊:“媽媽!”

同一時間,謝昱透過監視器看見裏面的鈞奕擡起臉來,他這邊是沒有聲音的,但是他分明看見了鈞奕對着畫架前方的空氣說了幾句話,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開心,然後是着急。

謝昱看了看餃子,還差一點點就好了,他就先盯着監視器看鈞奕的狀況。

但是沒一會兒,監視器裏的席鈞奕急急忙忙站了起來,像是追着誰一樣,情急之間還被畫架絆了一下,謝昱心裏“咯噔”一下,第一時間關火就往畫室沖了上去,正在客廳裏收拾的周之謹見他慌張的模樣立刻也跟了上去。

結果等他上樓的時候,席鈞奕已經打開窗戶,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同時急切地朝窗外喊:“媽媽!媽媽!你別離開我!”

二樓雖然不是很高,下面還有個屋檐,但要是真摔下去也夠嗆。

謝昱連忙上前一把抱住鈞奕的腰,并阻止他道:“鈞奕!你下來!”

席鈞奕這會兒卻死命扒着窗框,身子還想往外探,謝昱用盡力氣拉住他,他還在那兒和謝昱較着勁。

“鈞奕!你看清楚!那裏是窗外,你就要掉出去了!鈞奕!”

“放開我!我要找媽媽!放開我!”

“你媽媽不在這裏!你相信我!”

“我不信!我明明看見她了!她就在外面!”

“鈞奕!你別看外面,你看看我,我是謝昱!”

一聽到這個名字,席鈞奕忽然就不再掙紮了。

謝昱趁這個空隙從背後緊緊摟住鈞奕,然後說:“是我,你要相信我,那個人不是你的媽媽。”

席鈞奕聞言慢慢地在謝昱的懷裏卸下了勁,謝昱連忙将人抱下來離開窗邊,他也有些脫力,直接抱着鈞奕就坐在了地板上,一面喘氣一面說道:“以後都不留你一個人了,你吓死我了!”

席鈞奕剛剛太過激動,這會兒靠在謝昱身上看起來有些恹恹的。

然後他就見到了剛剛飄出窗外的女人又慢悠悠飄了回來,女人臉上的血跡已經消失,露出了漂亮又蒼白的臉,這時席鈞奕才注意到她那身睡袍分明幹淨得很,和印象中媽媽穿的衣服完全不同。

“我不是你的媽媽,我只是想跟你玩個惡作劇,沒想到觸碰到了你的傷心事,真對不起。”說罷,女人朝席鈞奕做了個鬼臉,就憑空消失了。

席鈞奕看得着實有些愣。

“鈞奕!鈞奕?鈞奕?你還好嗎?”見鈞奕一直出神地看着窗的方向,謝昱忍不住出聲問他。

席鈞奕眨眨眼,轉過臉來看見了謝昱,還看見了門口的周之謹。

他又是一愣,随即有些疑惑,卻沒再看謝昱,而是對着周之謹問出了聲:“周醫生?我……這是還在發病嗎?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穿着睡袍的女人,但是,為什麽謝昱會在這裏?這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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