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南巡這件苦差事(2)

南巡這件苦差事(2)

我握緊了手中的缰繩。

我爹給了我五天時間,讓我帶着幾十個人馬就放我走了。

從當地的縣令那裏拿到大致的地圖,我看着圖上的地形,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都沒找到我昔日,或者說未來的家鄉。

問了當地人才知道,那一片地方,不過是一灘泥水溝罷了。

滄海桑田,鬥轉千年。

我看着眼前阻攔着我前進的溪流,垂下了眼。

我過來趕路已經花了一天多了。

還能再前進麽?還應該再前進麽?為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追求?

……可是,我不甘心啊。

“棄馬。租船。”

也許這是我僅有的機會了。

我看着我身後敢怒不敢言的侍衛們,又重複了一遍:“若五日難歸,本公主自會向君父請罪。”

我知道他們是怎麽想我的。

明面上我是為了我母親陽姬的故居才特意來到這個地方,能跟着我爹南巡的部隊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不服氣我這般看似漫無目的地亂跑,自然是理所當然的。

可我毫不在意。

這個時代上位者對下位者有絕對的權利壓制,他們勢必不敢敷衍塞責,我一旦出事,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我只需要聽話的下屬。

就這點來看,我覺得我倒挺有暴君的潛質的。

侍衛中為首的那人半跪在了我的身前:“十殿下,可容我等現将馬匹當地安置?再另尋船家,公主可在客棧等待,稍作休整。”

我看着我身下的馬匹,為了趕路,我們這一次輕裝出行用的都是最好的馬,就地棄置可惜是一回事,歸途不便也是一回事了。

我點了點頭,他朝我伸出手,似是想要扶着我從馬匹上翻身而下,我沒理他的谄媚直接一躍而下。

君子六藝,自也包括騎射,我不曾落下。

那個瞬間,我看見了他頭盔底下的眼睛,深黑色之中竟然隐隐帶點湛藍,很是好看。

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我,我皺了皺眉,看在他眼睛那麽好看的份上,還是沒治他一個不敬之罪。

就坐在附近的那家客棧,我吃了店家端來的吃食,這一天忙着趕路,不過是吃點幹糧湊活,這還是我喝到的第一口熱湯。

我吃飽喝足又等了一會兒,大概一共等了一個時辰的樣子,那個有着一點藍色的黑眼睛的侍衛出現到了我面前複命,當時我正撐着腦袋,聽着客棧的說書先生說書。

說的是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

也許是這個時代尚早,又也許是說書人自己的藝術加工,就三次過家門發生的事情,比我在後世聽到的詳細太多。

第一次的時候,是大禹的兒子誕生的時候,他沒有進入;第二次的時候,是大禹的父親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有回家;第三次的時候,是大禹的大兒子結婚的時候,大禹還是沒有回家。

我聽着興起,聽着侍衛的彙報,擺了擺手讓店家小二給他端上點吃食,繼續聽着說書。

說書人道大禹治水十年,為人勤懇,大公無私,故而被舜賞識。

我卻不這般認為。

可以棄妻棄父棄子之人,能做常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不拘于小情小愛,就是心懷天下了麽?

不過是心如磐石,追名逐利,邀名作秀之人。

不愛小家,如何教人相信心愛天下呢?

想來治水十年之久,又怎會需一刻不停,連看望家人的時間都抽不上半分?

若他三過家門而入,入而複離,我倒覺得敬佩。

我想回到故鄉看看,也許是為了更好的告別。

我看着他們吃飽喝足,丢下了幾吊錢。

若我是大禹,不回趟家是無法甘心的。

說不上心心念念,算不上思之如狂,自然也不是什麽魂牽夢萦。

只是難以釋然罷了。

這裏已經算人煙罕至的農村了,找來的船也不過是漁家捕獵的船,與我前幾日跟着我爹身邊上的花船相比差遠了,一艘船,或者說小舟也只能站上五六個人,五六條船順水而劃,換做往日,我必然會覺得雖土氣卻有別樣的氣勢。

可如今,我站在船頭,第一反應竟是幸好我不暈船,第二反應是這樣下去,時間還夠用麽。

順江而下,再怎麽心急如焚也束手無策。

我看着江水飛濺,打濕我腳邊的長袍,我看着水蜿蜒曲折,怎麽看都無法看到水的盡頭。

長江本應彙入東海,彙入口的那裏,就是我的家鄉。

我知道這個時代沒有松花江,也沒有黃浦江,可我看着這一路沿岸的村落,茅草堆積的房子,一路下來完全無法相信我身處的是江南。

我所熟知的那個江南,細雨迷蒙,粉牆黛瓦,姑娘劃着槳,去伸手摘河中的蓮花,山清水秀;可我現在所看見的一切,只看到貧窮和落後。

我知道這個時代是落後的,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空調,可在宮中,我還未真正意識到這樣的落後。

田地是荒蕪的,人煙罕至,地不是平的,偶爾見到的人表情是麻木的痛苦。

我不想再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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