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糯米團子白切黑

糯米團子白切黑

我終于還是從我哥的口中撬出了消息。

李由,丞相李斯的嫡長子,今年十九,還差一年弱冠,故而尚未有字。他與其父李斯不合似乎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尚未成年就和家裏分了家,帶着十二歲的妹妹搬出來獨住。

盡管年紀十九了,但李由的婚事說來很是坎坷,先是因為生母亡故,守孝守了三年,後又是因為在李斯娶了繼室的時候在軍中呆了個兩年而推遲了婚約,等他立了小功歸來的時候,那個可憐的未婚妻又得了病一命嗚呼,他又為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守了一年。

再後來就是和家裏鬧翻了,帶着自己的同父同母的妹妹搬出來住,也就沒人管的上他。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啧”了一聲。

放在古代的環境下,怎麽看都是八字過硬克母克妻的命啊,雖然曾經身為社會主義的光榮接班人我不信這個,但挨不住當下的社會風氣啊。

我哥說正是因為李由那個妹妹和我一般年紀,所以我去南巡的時候他就拜托李由多照顧我。

哪怕是在以法家為主流思想的秦,李由的所作所為也稱得上驚世駭俗了。

有些東西雖說不上是法,但卻因為太過普遍而變得約定俗成,一旦違反就顯得不可思議。

父母在,不遠游;父未亡,不分家。

更別提帶着妹妹另外開府了。

如果不是李由身後站着我哥,他爹又是丞相,他又因為駐軍長年不在家中,誰知道外面的某些言論會傳得多難聽。

姑且不評論李由這麽做是否過于魯莽而尤其愚蠢——畢竟他不但抛棄了血緣上的父親李斯的“勢”,舍棄了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東西,還挑戰了“百姓孝為先”的慣例,也虧得是尚沒有“舉孝廉”的秦朝他才能繼續這麽安安穩穩做官——他能做出這一些的勇氣我是自嘆不如的。

然而一碼歸一碼。

我看着“你覺得給他取這個字如何”的我哥,臉上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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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要替李由那厮取字???”

我滿臉的黑人問號。

搞屁啊!我讀書讀得少不要吓我好不好!!

一般來說取字這種事情都是長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丈夫對妻子這種較為親密的人可以取的,就算父子關系不好也總有老師,再不行也可以自己取字,如果我哥因為李由是他的伴讀是他重要的心腹而賜字我當然沒什麽意見啦……但問題是我哥能這麽想才怪啊!!!

公子扶蘇真的是一個太寬厚的人了,以至于他對親近的人都沒什麽尊卑觀念,不擺架子而平易近人不能說是缺點,可他也長長心好不好!搞搞清楚就算是正史他也是秦始皇屬意的儲君啊!說不定以後還是要繼承爸業,啊呸,霸業的人!

雖然話說回來我哥要是真的那麽俗氣,本公主也不會這麽對他掏心掏肺就是了……

我看着仍然微笑的我哥,心情複雜。

這就是傻人有傻福麽?

我感覺我和我哥的相處模式在這一刻掉轉過來。

我憂心忡忡地望着他,就像是一個老母親看着自己已經結婚的兒子要宣布出櫃。

我一邊忍不住同情我那被騙婚的兒媳……呸,嫂嫂,又一邊想在古代好像比起丈夫找別的女人移情別戀,更希望丈夫有斷袖之癖吧……?

我語重心長說道:“乖啊,如今還是謹小慎微的好啊,雖然有的東西(性向)不是後天能改變的,可——”

“十妹又怎生胡言亂語起來?”我哥打斷我,一臉哭笑不得,“十妹前幾日怎麽說的?‘你這思想好生龌龊的很!怎可憑空污人清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學的惟妙惟肖的我哥,有一種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看看!這連魯迅的名臺詞都學會了!

“不過是先生對李由的字有些舉棋不定,教我替他拿點主意就是了。”

我哥說的“先生”,應該指的就是當年他們一起讀書時教他們的太傅了。

我松了口氣,迅速将剛才腦內的《與伴讀不可不說的二三事》、《和君父搶男人的那些年》等等以我哥為視角的脆皮鴨文學删的一幹二淨。

……看來真是我腐眼看人基了。

“還有不到兩個月,想來就是弱冠禮了。”

我想到我昨天收到的我爹寫給我的信,他說他至少還要在外面待三個月,讓我一定要好好跟着我哥學習,等他回來驗收。

想來丞相李斯也不會為了關系差的兒子而特意趕回來就是了……

真的是太慘了。

我帶着事不關己的憐憫,如是想。

當我哥提出要李由來負責教我武力的時候,我就沒有拒絕了。

一是因為我哥現在實在是太忙,沒什麽精力花費在我身上;二是考慮到我本來就打算找個機會拉攏一下李由;三嘛……也是因為原本就是故意表現出來的讨厭,在單方面知道了一些李由的事情之後,也稍稍減輕了一些。

我盯着在舞棍的李由,動作行雲流水,轉着棍動作漂亮地像是在轉筆。

看得我有點手癢。

長棍在背上來回打着轉,身上的各個部位都可以靈活地當做支點,全方位地轉動掃蕩着,随着他的動作,我甚至“看到”了敵人是如何一個又一個地被擊落。

刀與劍,都是利器。見血封喉,一擊斃命,上劈下砍,算是近身的武器。

棍雖不及箭的射程來得遠些,也沒有刀劍來得鋒利,可在多個敵人的時候就有着別樣的優勢。

棍自己就可以是勢,撐着棍可以在空中踹人,掄起棍可以擊飛一片敵人,計算的好擊飛的人又能撞飛別人,攻勢也比劍來得靈活,變招也更為多些。

李由并不是全職來教我的,作為禁衛軍,他還得去準時晨訓。

我轉動着手中的棍,哪怕我從來都沒有學過這種武器,但畢竟現在的我有了內力,轉過幾十圈倒不算多難。

就是李由讓我有些驚訝。

就我為數不多和他的幾次交道,我覺得那個人是一個非常懂變通,知道點人情世故,說不上多能言善辯但也稱不上內向。

然而他這次,全程就沒對我說幾句話。

先是說了句“殿下早”,又是“殿下請容卑職先行示範”,再是“殿下這裏動作略有不足”,最後只剩下了“明日此時,殿下請務必完成這個動作十分鐘不停歇”,整個流程一板一眼地,沒有多餘的話。

教我怎生也插不上一句打岔,更別說套近乎了。

作為一個就喜歡說廢話的人,這簡直是一種變向折磨。

等我用左手也可以耍棍耍好久,左手右手切換換着玩也不在話下的時候,我還是沒能和李由說上一句廢話。

然後今天困得要死的我打着哈欠,別說動作順暢了,失手了好幾下,木棍掉下來敲得我滿腦開花。

我捂着腦袋,打着哈欠,有點想把這根長棍給掰了。

李由皺着眉:“怎麽回事?”

“昨晚熬夜寫策論。”我一點都不虛他的不高興。

就尊卑來講,我尊他卑;就原因來說,我雖有錯,但也算事出有因。

秦朝的春節,是十月初一。

今年應該是君父不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由我哥來負責,我不可避免被他抓了壯丁。

越是年關,越是繁忙。

無論是治安方面小偷小鬧頻發,還是賦稅的收攏統計,又或者是每年倉糧的點校,堪稱有堆積如山的事情要做。

我甚至跟李由唠嗑起了家常:“不知李老師年貨準備的如何?”

李老師像是沒聽到一樣:“那今日就當殿下告假。”

在他轉身要離去之前,我先趕緊叫住了他:“等下!”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不知老師可否替我拿個主意?”

“卑職不過一武将。”

我“呵呵”了一下。

“兄長曾有言,若是不決,可問先生。”

我幹脆對他的稱呼都改了。

我從我哥那邊還聽來一個消息。

當時他們同窗伴讀,李由給他出了不少主意。

若不是李斯是文官之首,李由也未必會“投筆從戎”——我看着李由,就像看着一個小可憐。

太慘了,想當個文官還怕被親爹打壓。

李由那雙微微帶有一點藍色的眼睛看着我,妥協性地聳了聳肩,整個人的氣質都不複方才的嚴肅了:“何事?”

我驚奇地看着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先生可比方才來得平易近人太多了。”

畢竟我原先就想,這怎麽會是一張侍衛的臉,說破天也只能算個儒将,而非莽夫。

他像是有點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公子說卑職長相過于随和,建議卑職在殿下面前還是嚴肅些許的好。”

我按着太陽穴,深吸了口氣:“兄長是不是說,若非如此,我會在你面前搗亂?怕你鎮不住我?”

他偏了偏頭沒有說話,我盯着李由有點發紅的耳朵,知道自己發覺了真相。

你說別人家的哥哥都是妹控,怎麽我家的兄長天天坑妹呢。

我盯着眼前的別人家的哥哥,臉不紅心不跳地哄騙道:“兄長哄你玩呢,別看他那個樣子,總是喜歡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你覺得本公主像是那種性格惡劣不尊師重道的人麽?”

李由點了點頭:“殿下當然……是了。”

“……喂!”

怎麽又是一個白切黑!

這種腹黑型的糯米團子早就已經過時了!現在流行的是表裏如一的天真小鮮肉好嘛!

不過真不愧是我哥的伴讀就是了,狼狽為奸一丘之貉!

李由沖我笑了一下。

嚴肅久了的人笑起來,真的有春暖花開令人如沐春風之感。

“卑職自是知道,殿下不曾有什麽壞心。”

他低着頭,看着我。

“殿下這樣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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