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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雲不意一怔:“你……”
話未說完, 便聽到一旁的秦離繁驚呼:“晚上的倒星海好像啊!”
雲不意的手“呲溜”一下從冷天道掌心抽走,背到身後, 若無其事地溜達到秦離繁身邊問:“像什麽?”
冷天道蜷了蜷手指,望着他的背影,眼前卻浮現出一些不連續的片段畫面。
永遠走不近的月彎,永遠碰不到的手,永遠說不出的歡喜。
每一幕都是遺憾,而他剛才幸運地彌補了其中之一。
胸口湧上的鈍痛流轉于四肢百骸,冷天道深吸一口氣壓下,聽秦離繁回答說:“像你每回施展淨化術時的産生幻象啊!倒懸的天海星河, 還有巨大的鲛人虛影……除了不是日月同輝,其他方面幾乎完全一樣!”
雲不意聞言一愣,掃掉腦海中的雜念,把眼前景象仔仔細細又打量一番, 果然找到不少熟悉的地方。
要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的淨化技能自帶的特效更加夢幻飄渺,而倒星海美得相對真實。
雖然人間依舊不存在這樣的風景, 但它至少在人們的想象中出現過。
秦方詫異一瞬, 旋即微笑:“阿意和建木大神有關, 或許這便是體現他們關聯的證據之一。”
說完回頭問雲夢:“商雨規先生身上可曾有類似的情況?”
“他有部分建木大神的記憶。”雲夢不假思索地道, 關于商雨規的點滴事跡,即使過去這麽多年,他仍然記憶如新, “施法引發的幻象, 也能視作一種記憶的碎片。”
得到“權威人士”相對可靠的解釋, 秦離繁不再大驚小怪,想來以後無論再看見什麽跟雲不意和建木相關的事物, 他都能泰然以對。
這事兒單拎出來确實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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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跟建木大神有關,那就合理了。
夜裏的倒星海夢幻絢麗,衆人三三兩兩并肩而站,看了許久才想起正事沒做,收回目光時有些依依不舍。
“走吧,下海找鯨骨珊瑚。”倒星海又不會長腿跑了,雲不意的不舍很快轉變為對另一件事的躍躍欲試,“我想看看我的淨化術能否解決海雲天和海瑛口中的怨祟之氣。”
順道看一下他的法術幻象會不會與倒星海産生什麽化學反應。
雲不意幾人躍入海下後不久,遠處的礁石堆裏冒出了兩個腦袋。
海瑛仍舊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眼神裏卻帶有一絲擔憂:“我們不提醒他們幾句嗎?”
“已經提醒過了,多說無益,他們不會放棄尋找鯨骨珊瑚的打算。”海雲天說完,身體沉入水中。
“我們跟上去,暗中看顧一二。”
海瑛一言不發地随行。
……
下到海裏,所有奇幻的景象皆如退潮般歸攏為頭頂的一團光暈,雲不意眼前只剩寂然無聲的暗流,還有視野盡頭如山巒起伏的陰影。
望山跑死馬用在此刻最合适不過,明明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們硬生生磨了将近一個時辰,才終于來到近前。
雲不意懷裏的木雕驟然像被擦亮的火柴,舉着一團光芒自發飛出他的衣襟,像燈籠般懸在一側。
柔和的光線環繞衆人身側,将他們從無邊無際的深海幽暗中隔絕,也因此将身前那片陰影的一角映入他們瞳孔。
那并不是山巒,相反,那是一條曲折的深淵,有類似石筍的物體從上方倒垂下去,如同靜止的湍流,被波光折射,影子反而投在上方,遠遠望着,就像連綿的山脈。
深淵之下并非全然無光,在嶙峋的折角裏,隐隐透出火紅色的光芒,它們零散無序地分布在不同區域,卻疏密有致,甚至有一種精心測量過的美感。
雲夢看了發着光的木雕一眼,往那邊湊了湊,任由熟悉親昵的氣息圍攏上身,久違地感到心安與平靜。
但也正是這個舉動,讓他得以換了個刁鑽角度看向深淵下方,這時落在他眼底的便不是朦胧的光團,而是一株株密密麻麻紮根于堅硬石壁上,有着諸多鹿角般的分叉枝桠的植物,極類珊瑚。
它們的體表鍍着熔岩色的流光,紅中透出銳利的金,那色澤如同實質,光是看着便會感到眼睛被刺傷的疼痛。
雲夢雖然真身是龍,可因為力量被封印了大半,看到它們時依舊覺得雙目隐隐作痛。
他別開眼,對還在觀察的衆人傳音:“到這裏看。”
雲不意的五感似乎被深海的死寂覆蓋了部分,對着深淵看了半晌也沒感應到什麽不對。
聽到雲夢招呼,他率先趕了過去,一到雲夢那個位置,心內就條件反射地罵了句:握草(一種植物)!
那片金紅色的珊瑚镌進眼底的剎那,雲不意只覺得頭皮都炸開了,一點也不誇張,冷天道緊跟在他身後,正好瞧見他的頭發像海藻團一樣散開,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是什麽深海貴物在那兒張牙舞爪地示威。
玉蘅落驚了一跳,他被秦離繁摟在懷裏護着,也炸了下毛:“阿意,你怎麽了?”
“沒什麽。”傳音術下,雲不意的聲音幽幽淌過每一個心頭,“只是看到了我的一生之敵。”
雲不意的一生之敵是什麽?
冷天道和秦方對視一眼:“濁雲?”
話音未落,兩人猛地加速,帶起兩道水流繞到雲不意身旁,看向深淵下的東西。
那些密集生長的珊瑚令秦方耳後暴起一片雞皮疙瘩,果然再美的東西,一旦數量過多并且無序堆積于某處,都會将原本的美麗扭曲異化成常人不忍直視的觀感。
“和我們以前見過的濁雲不一樣耶。”秦離繁搓搓手臂,“單看還挺好看的,多了就……噫!”
“外形不同,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不可接觸、不可久留于世的污濁之物。”
雲不意的手蠢蠢欲動,靈力流轉,掀起螺旋狀的風浪,盤亘于深淵上方,像拉滿的弓弦,又似蓄勢待發的巨龍。
雲夢擡起手臂攔在他身前:“等等!這些‘東西’給我的感覺,很像圍繞在建木樹根旁邊的那種力量。”
“嗯?”雲不意蹙起眉峰,“你确定?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害死過很多人。”
雲夢詫異地反問:“它不是建木自我防護的力量?”
“當然不是!”雲不意差點在海底表演一個三級蹦,“這種髒東西怎麽可能是建木的力量!你跟随商雨規先生那麽多年,見他用過類似的靈力嗎?”
他的憤怒讓雲夢心中一驚,考慮到他可能也是建木碎片,再稍微琢磨他此時激烈的态度,雲夢的臉色也變了。
“确實沒有……”
細想想,那種力量侵蝕他的妖力,使他心性堕落,走上邪道,的确不可能是建木的靈力,反倒和海雲天、海瑛形容的怨祟之氣頗為相似。
“看來建木隕落之後,與其伴生的濁雲不僅被帶到人界,妖界也早受侵襲而不自知。”冷天道踱步至雲不意身旁,凝視深淵下的“珊瑚”,眸光幽深。
“照那兩位鲛人的說法,鯨骨珊瑚——怨祟之氣真正的來源恐怕并非鲛人死後的執念所化,或許有那麽點原因,但更重要的因素,應該是濁雲的影響。”
秦方看向雲不意:“阿意,淨化一下?”
雲不意點點頭,擡手示意衆人退開,體內靈力澎湃,極速運轉,在壓縮到極致一點後驟然迸發,千萬道靈光如旭日初升的光線湧向四面八方,硬生生将海水都排空,在海底制造一片空曠地帶。
但下一秒,巨浪攜着磅礴之勢洶湧倒回,猶如天傾地陷、泰山崩頹,悍然沖進棱角崎岖的深淵。
“轟——”
天地間只餘這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仿佛神話時代的回響與呼號,回震在寂靜的深海,餘波甚至在海面上掀起滔天浪潮。
冷天道腦海一震,恍惚間仿佛被抛進久遠前某個時刻,被迫面臨此生最痛的一幕。
無窮無盡的絕望自靈魂深處席卷而來,伴随着體內暴沖的靈力,将痛苦到無以複加的他撕成碎片。
那一瞬間,他不能分辨死亡到底是逃避亦或解脫,只覺得魂魄永陷長夜,而他寧願再不蘇醒。
可冷天道一眨眼,又好好地站在原地,眼前是雲不意的背影,清瘦而挺拔,周身震蕩着翻滾擰動的波濤,卻分毫不能近他身,他似一株紮根于浩劫中的龐然巨樹,衆生皆在他蔭蔽之下,山河無恙。
冷天道來不及想更多,雲不意空前強大的淨化之術已經全力施展。
剎那間,海與天再度颠倒傾覆,日月從海上墜落,星辰拱衛在側,猶如傳說中的滅世浩劫降臨人間。
鲛人不再吟唱空靈的曲調,他……不,他們手持鈎月般的彎刀,随漫天星海奔赴無人知曉的戰場。有旗幟飄揚在激昂的鼓聲之中,定眼細看,卻是一片漫落的星宿,被長槍帶往前方。
這近乎恐怖的力量還未沒入深淵,裏面生長的怨祟之氣便被迫蘇醒迎戰。
它們脫離石壁,彼此粘連融合,形成一帶赤金色的熔岩般的光輝,遠遠望去如同一條火燒的脊骨,又像滿弦的弓,一道道祟氣被弦上磅礴的力道送出,與雲不意的法術正面相抗。
雙方短兵相接之際,雲不意确定那就是濁雲,無論它們外表的如何變換,又摻雜多少雜質,那種肮髒污濁的本質都無法改變、無法隐藏,對于雲不意而言,清晰得如同暗夜荒野上熊熊燃燒的火炬。
他冷冷笑一聲,遵循本能地一招手,冷天道便身形一晃,魂魄隐隐有脫離軀殼的跡象。
所幸最後脫離身體的不是他的靈魂,而是那柄曾被他用以抵抗天罰的殘破權杖。
權杖落在雲不意掌心,霎時間泛起琉璃般的清光,光芒所到之處,補全了它殘缺的部分,使它煥發出璀璨華彩,就像一輪自海底升起的明月,朗照萬裏。
“砰——”
此時此刻,四界之內同時響起一聲撼動天地的雷鳴。
雲不意卻并不知道,他淡淡掃了一眼手中幾乎恢複原狀的權杖,對着威勢之下仍然在負隅頑抗的濁雲,輕描淡寫地揮下。
瞬息的萬籁俱寂後,戰鼓如雷,兵戈響徹。
所有濁雲像風吹散的沙礫快速消散,連帶着這條深不見底的海淵也被一擊抹平。
沈鱗瞪着眼睛,扶着下巴,喃喃道:“我現在相信那玩意兒是他的一生之敵了……”
雲不意這一手給他的感覺,跟用天雷劈蚊子也不遑多讓。
不是厭惡到極致,幹不出這麽浪費的事。
沈鱗砸吧砸吧嘴,回過味兒來,跳着腳大喊:“給我留一點啊!要拿去幫冷天道治傷的!”
他一嗓子嚎醒了沉浸在震驚中的衆人,玉蘅落下意識回頭,就見冷天道面色蒼白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時,眉心浮出一枚形似古篆字的印記。
玉蘅落仔細分辨,那似乎……是個“仙”字。
彼時,冷天道正在仰望雲不意,眼中泛起明亮的、虔誠的笑意,猶如信徒朝拜神明。
“記着呢。”
于是神明垂首,權杖挑起半枝珊瑚枝杈,遞到了他面前。
“喏。”雲不意笑眯眯道:“你的藥,還有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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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