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是正經人

我是正經人

周末結束,許庭照又要開始工作了。

他把車子停好,剛把車門拉開個縫準備出去,車門縫就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手扒住了。

車門被拉開的短短一秒間許庭照把自己生平得罪過的人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身體快于腦子做出了自保的反應——一腳踹了過去。

“唉呦。”那人躲開了,但是躲閃間臉上誇張的大墨鏡都被晃掉了:“我知道我不讨喜,但也不至于一見面就踹我吧。”

許庭照松了一口氣。

是李唯安。

“你沒事吧。”許庭照下車去:“抱歉,我不知道你會以這麽……刁鑽的方式出來。不過你為什麽在這?”

“為什麽在這?當然是等你啊。”李唯安把大墨鏡撿起來戴好:“消極怠工啊許老板,我等了這麽久你才到。有點事想跟你聊聊,賞個臉呗。”

許庭照皺眉,幾乎是立刻就脫口而出了:“不行。”

李唯安一挑眉。

怎麽個事,是醋勁太大不願意和他待在一塊,還是薛清晝交代過什麽了?

結果下一秒,就聽許庭照嚴肅道:“現在不行,我再不去上班的話就要遲到了。翹班造成的損失你又不給我報銷,我是正經人,要工作賺錢養家的。”

李唯安:?

李唯安又道:“那我耽誤你一頭午時間會給你造成多少損失你給我報個數,我給你報銷,現在就打你卡上,這樣總行了吧?”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許庭照仍然搖頭:“你這是不義之財,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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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唯安:……

鞋了門了,這是他長這麽大頭一次遇見送錢不要的。

…………

按從前的話,許庭照都會提前工作時間半小時到公司的。

但周末在家這兩天他才發現,薛清晝喜歡睡懶覺,一覺睡到十點多,根本不吃早飯。

仔細一盤問才知道,薛清晝不吃早飯這個惡習從上學的時候就有了,并且他自我感覺良好,并沒有要改的意思。

再仔細一問,不出許庭照所料,薛清晝果然有胃病,時不時就要犯一次。

許庭照忍無可忍,于是他決定忍痛犧牲掉自己早上半小時的加班時間來做早飯,并且要強制薛清晝早起吃早飯晨練。

薛清晝:……

薛清晝試圖說服許庭照:“你看我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的,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刀砍死我這麽多年的習慣,是不是太殘忍了點,你說是吧?”

許庭照認真聽完,思考:“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薛清晝覺得有戲說動他:“那……”

“但是這事沒得商量。”許庭照兩手交疊比了個叉:“你這樣下去,身體早晚要壞掉。”

薛清晝覺得自己原來那樣湊合活就挺好的,但終究還是拗不過許庭照,于是只能也跟着早起。

好在今天正好要出門,也不算白起那麽早。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薛清晝下意識皺起眉,敲響了自己面前的門。

熟悉的聲音響起:“請進。”

薛清晝推門進去,熟門熟路的在布置溫馨的房間裏找了個沙發坐下。

覃夏看到他的時候還稍微有些驚奇:“來這麽早?我還以為你會踩着十一點五十九的點來。”

說完,他找出一份表格,推到了薛清晝面前。

察覺薛清晝的抵觸情緒,他補充道“已經是簡化簡化再簡化過的了,我以我的醫德擔保除了我不會遞到第三個人手裏。我看完馬上當着你的面把它投進碎紙機裏,行麽?”

經過覃夏的再三保證,薛清晝終于開始低頭填寫紙上的問題。

覃夏做心理咨詢師已經二十餘年了,第一次見薛清晝的時候,他還在上高中。

第一次來,是他的老師和另一個男孩子帶他來的。

據那個男孩子說,那段時間薛清晝有嚴重的自殺傾向,多次自殺未遂,被他攔了下來。

那個男孩急切的跟他描述着薛清晝的症狀有多棘手,而薛清晝全程表現的溫順安靜,沒有一絲反應。

後面單獨的詢問也微笑得體,有問有答。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是個大麻煩。

第二次來,就只有薛清晝和那個男孩了。

他的老師不在,他似乎就沒什麽顧忌了。他拒絕溝通,拒絕填寫表格,拒絕檢查,更拒絕吃藥。

薛清晝的母親死前有很嚴重的精神問題。

他見過他母親歇斯底裏發瘋的樣子,他知道那有多難看。

他哪怕再痛苦也會控制自己保持平靜微笑,裏子已經爛掉了,能留住的也只有外頭這層體面了。

他絕對不要,絕對不要像他母親那樣,死的那樣難看。

他爸那樣的人都能活着,他憑什麽死?

聰明的頭腦是他引以為傲的東西,藥物或許能麻木他的痛苦,但他寧可痛苦也絕不要任何因素影響他的思考。

藥物這種治标不治本的東西,他才不要,如果吃藥有用,他母親就不會自殺了。

所謂的心理疏導在他看來也可笑的很,那些醫生總愛說些諸如“我能對你的經歷感同身受”“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之類的話。

實在是……無恥得引人發笑。

沒有經歷過,有什麽資格冠冕堂皇的說,我能理解。

虛僞得讓人惡心。

親身經歷的痛苦永遠要比他們所共情到的要痛苦一千倍一萬倍,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感同身受這件事。

他不需要別人來勸解他,別人所說的無非是勸他別再恨,勸他放下,勸他不要不撞南牆不回頭。

可他偏要去撞,他不光要撞,還要把南牆撞碎撞爛。

他們總在曲解他痛恨的來源,他的恨來自外界,痛卻更多來自自己。

他痛苦于自己的弱小,痛苦于自己閱歷的局限,痛苦于對現狀的無力改變。

有句話說的很對,恐懼來源于火力不足。

等他長大,等他成長起來,等他強大到能把擋在面前的東西通通擊碎。

那他所有的精神問題也就全部不治而愈了。

所以不管多花哨的治療于他而言都是無效的,沒有誰有資格當他的救世主,拉他出深淵的神永遠只有一個,只能,也只會是他自己。

當他的神足夠強大,他也将不再痛苦。

覃夏實在是锲而不舍。

薛清晝實在被煩的忍無可忍了,他才勉為其難解釋兩句:“我真沒想自殺,我在天臺只是因為那裏空氣好,安靜,我喜歡那兒。如果我想,我有一萬種方法自殺不被李唯安發現,而不會蠢到被他打斷。”

“我比誰都想活下去。我知道我有問題,我自己會注意。”薛清晝說完,微笑:“您如果時間真的那麽充裕的話,還是去給李唯安看看吧,他病得不輕。”

他倆雖然都有精神病,但完完全全是兩個類型的精神病。

一個傾向自毀傷害自己,一個傾向外耗攻擊別人。

大概是他那段時間太消沉了,薛清晝其實只是在天臺圖個清淨,李唯安卻以為他想自殺,一個箭步就沖上去抱着他的腰往後拉他。

“你自殺有屁用,你死了我怎麽辦?你等我拿個棍子你跟我後面,哪個欺負你了你來跟我說,有一個算一個,我把他們豆沙喽!”

薛清晝一遍一遍解釋,李唯安不信不信不信。

或許他真的沒想自殺,但他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這點毋庸置疑。

薛清晝這裏簡直就是銅牆鐵壁,毫無入手之處。覃夏沒辦法,只能從身邊的人那裏詢問他的情況。

從別人口中得到的消息終歸有限,只能大致知道他的軀體化已經很嚴重了。

由于病人拒絕藥物治療,覃夏只能試圖通過談話進行心理治療,然而薛清晝只是靜靜聽。然後在聽完之後冷笑着點評一句,庸醫。

油鹽不進。

“啪嗒。”放筆的聲音。

“填好了。”薛清晝把表格推回去,靜靜看着他。

“我來看看。”覃夏翻看着,謹慎詢問:“全部是發自內心的,對吧?”

薛清晝點頭,眼看着覃夏表情慢慢變得欣慰起來。

或許一開始只是醫患關系,但一年一年過去,十餘年下來,就算是個桌上的擺件也該有些感情了。

漸漸的,覃夏看他,已經像看一個家裏的小輩了。

“越來越穩定了,比上次來又好了很多。”覃夏顯得很高興:“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好事嗎?

“賺了很多錢,打劫了讨厭的人,撿到了一只貓……”薛清晝掰着手指頭:“還有……”

薛清晝稍微一停頓,又繼續道:“還有,我結婚了。”

“我原本在猜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沒想到你邁的步子這麽大。”覃夏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很喜歡他?”

薛清晝還沒說話,覃夏從抽屜裏掏出了個折疊鏡來,打開,将鏡面對着他:“我覺得應該讓你自己也看看,你真心在笑是什麽樣子。”

薛清晝不覺得自己在笑,眼神觸及鏡面,才發現自己的嘴角是彎着的。

他眼睛一顫,鏡子裏的人笑意還沒來得及收斂,放松下的眉眼讓他感到陌生。

“你自己多笑笑,比我說一百句都管用。”覃夏把鏡子收起來:“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現在這個狀态。”

“恭喜你,如果能控制住不複發,以後就不用來了。”

薛清晝還沒來得及高興,一通電話就打了過來。

“喂,您好,是薛清晝薛先生嗎?”

“您好,我是。”薛清晝有些不好的預感:“請問有什麽事?”

“是這樣,請您現在來一趟A市中心醫院急診科……這裏有三位先生快打起來了,而且……而且他們都說您是家屬。”

薛清晝:……

如果是兩位他還能猜一猜是誰,但是三位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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