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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同村的人跑到桃家院子報信，“快，你親家來了，還帶着三妮兒。”

“什麽？”王翠霞大早上的正在灑水掃院子，眼見着一幫人往自己家院子裏趕，急忙進屋把正在睡大覺的兒子喊起來。

“大早上的，困着呢。”桃解放裹着被子不耐煩的道。

“不好了，一大幫人來了咱家，快起來，”王翠霞将桃解放被子掀開，把人拉了起來，“我去叫你姐。”

桃解放和桃秀花都是王翠霞和前夫生的，王翠霞前夫是生病死了後，兩個孩子來桃家的時候年紀都小，也就跟着改了姓。

桃芝芝她爹桃大軍早年入了伍，參加過很多戰役，戰争結束後又去了大戈壁，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回來一次。

在農村，家裏有男人才不怕被欺負，桃解放是家裏頂梁柱，王翠霞自然要把人叫起來。

桃解放穿上衣服，便聽見院子裏吵吵了起來。

“退婚，今天這婚必須得退。”

“哪有這樣的道理？當初你們趙家求爹爹告奶奶的，現在想要反悔？沒門兒~”

“你自個兒看看，看看，”李杏花将趙大柱往前拉了拉，“我兒子一看見桃芝芝就渾身發軟說胡話，不見桃芝芝就沒事兒。”

“我們找人看過了，你家桃芝芝八字不好，大兇，命裏克夫的，這婚必須退。”

圍觀的人一看，趙大柱一點兒站不穩，看樣子是沒騙人。

大家開始悄悄咬耳朵，“大兇啊，這八字可硬着呢，什麽都克，克夫，克親。”

“她娘怕不是被克死的吧？”大家越說越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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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訛人是吧？”王翠霞将搪瓷盆往地上一扔，插着腰道：“我管你家兒子什麽樣，新媳婦兒都過夜了，哪還有退婚的道理。”

"天地良心啊，”李杏花捶胸頓足，道：“我兒子都這樣了，他能幹那檔子事兒？”

大家一看，趙大柱這樣子确實什麽也幹不了，新媳婦兒肯定還是黃花閨女。

王翠霞不松口，“那也沒有退婚的道理。”

“我們村老祖說了，娶了她，得害死我們全家，”李杏花軟下來求，“大柱都成這樣了，你就把彩禮退給我們吧，我還得帶着他去省城看身子呢。”

說到底，還是彩禮錢的事情，王翠霞自然不會同意，吃進嘴裏的東西，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就在這時，桃解放拿着扁擔從屋子裏跳出來，蠻狠的道：“要彩禮？一分沒有，今天誰敢鬧，我就找誰麻煩。”

桃解放一身腱子肉，揮着扁擔實在唬人，李杏花看了看身後的男人，趙鐵鍬一臉慫樣。

李杏花想到那可是三百塊錢啊，她心一狠，直接倒在泥地上開始打滾，邊打滾邊哭，“要了老命了啊，你家桃芝芝不僅克夫，昨天一個人把我半扇豬吃了，不退彩禮，那你就賠我的豬，今天不給我錢，我今天就死你桃家了。”

吃半扇豬？衆人不相信。

李杏花只好打着滾兒把事情說了一遍，大家這下懂了，桃芝芝昨天把喜宴上的菜都吃光了，半扇豬肯定是添油加醋誇張了些，但是确實是吃了一桌子菜。

在農村，最怕這種撒潑打混的，你還真拿她沒辦法。

“桃芝芝呢？”說了半天，正主卻沒見，王翠霞左顧右盼的尋人，大家這才發現桃芝芝不知道去哪兒了。

“對啊，你家桃芝芝呢？剛剛不還跟着的嗎？”看戲的也發現人不見了。

這時一個穿着開裆褲的孩子沖出來告訴大家，“芝芝姐姐在村口發糖呢，她手上有一大包豬油糖，我們每個人都有，可好吃了。”

王翠霞使了個眼色，桃解放和桃秀花會意，大家一窩蜂的出門去找桃芝芝。

桃芝芝此時正悠閑的站在村口大石頭上，她手裏舉着豬油糖，身邊圍着一大群小毛孩，個個伸着手要糖吃。

“我，我還沒得。”

“還有我，還有我。”

一個個小爪子扒拉着桃芝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手裏的豬油糖，這年月除了過年能吃到糖塊兒，其它時候是見不到糖的，可想而知，糖對這些小娃娃的吸引力。

桃芝芝抓了一把糖，神氣的叉着腰，“叫姐姐，不叫不給。”

“姐姐，芝芝姐姐~”

小娃娃們非常聽話的叫着姐姐，口水都快留出來了。

“不行，叫大王，叫大王才行。”桃芝芝覺得不夠神氣，又換了個要求。

孩子又乖乖的喊：“大王，大王。”

這下桃芝芝舒服了，心滿意足的将糖果撒給孩子們。

沒多會兒，桃芝芝就靠着糖果成為了村子裏的孩子王。

桃芝芝是饕餮族群裏面是最弱小的饕餮，每當看着其它哥哥姐姐威風時，她也幻想自己威風的時候，現在總算過了一把大王瘾，心情十分膨脹，連糖果被分出去的難受都感覺不到了。

所以當王翠霞這群人找到桃芝芝時，看見的就是桃芝芝帶着一群孩子瘋跑，笑得就像是過年一樣。

大家原本以為桃芝芝是因為被退婚沒臉見人，這才躲起來了，現在看來，完全不像啊。

“桃芝芝，”王翠霞叉着腰大喊，“你倒是跑這兒來了，人家趙家倒咱們院子裏了。”

聽見有人喊自己，桃芝芝這才停下來，孩子們圍在她身邊，昂着頭看大人們。

“所以呢？”桃芝芝實在不太懂人類的思維邏輯，特別是這個王翠霞的。

“所以？”王翠霞拔高調子，“人說你吃了人家半扇豬，還有你八字大兇，現在人家要退婚，要退彩禮，你自己闖了這麽大的禍，還問我所以？”

“退婚？”桃芝芝想了想，李杏花家好吃的東西她已經吃完了，于是點頭，“退婚，我同意，退吧。”

桃芝芝說的太淡然，這倒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圍觀的人就說，“以前沒見這孩子心性這麽穩，退婚這麽大的事兒，看起來像是沒事兒人一樣。”

“行啊，你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問你，退婚你有錢嗎？”王翠霞把話引到錢上，憤憤道：“彩禮我可是全給桃英英交學費了，再說了家裏開銷大，家裏一分錢沒剩，人家說了，彩禮不退可以，但是得要你賠半扇豬。”

桃英英是桃芝芝的親妹妹，在縣城上初三，學習成績很好，之前王翠霞不讓桃英英讀書，是桃芝芝堅持讓妹妹去學校的。

王翠霞說錢給桃英英上學了，自然是借口，初三一學期學費也就二十塊錢，還是加上書本費、文具費的，這明顯和三百塊錢的彩禮對不上，不過王翠霞這樣說，是為堵住別人的嘴巴，而且一大家子用度開支，別人哪裏知道，你說用完了，別人也沒辦法。

“沒錢。”桃芝芝搖頭，她自然沒去想王翠霞話裏的彎彎繞繞。

王翠霞嘴角露出一抹狠意，她自然知道桃芝芝沒錢，那麽現在就只有一個辦法，把桃芝芝打一頓，往死裏打，打得皮開肉綻，等到那時，自然有人來勸，等人打得快沒氣兒了，誰還敢要錢？再要就是要人死。

在農村就是這樣的，面子上是賠罪，實則就是犧牲孩子女人的皮肉。

一旁的桃解放自然會意，将扁擔遞給王翠霞。

“沒錢，”王翠霞接過扁擔，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沒錢你還敢闖禍，沒見過肉是嗎？吃什麽吃，有本事山裏面啃野豬去，看我不打死你。”

“野豬？山裏面有野豬？”桃芝芝好奇道。

王翠霞：“？？”

“嗯嗯，黑垭口山裏面有好多野豬，芝芝姐姐，我爺爺說他打過野豬。”圍着桃芝芝的小孩子指着不遠處的深山，叽叽喳喳的回話。

“是嗎？我也去打野豬。”就在王翠霞扁擔要上桃芝芝身的時候，桃芝芝一個轉身，往深山老林方向走了。

王翠霞撲了個空，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等大家反應過來，桃芝芝已經一溜煙兒沒影了，去的方向就是黑垭口山深處。

黑垭口山就在紅星村後面，連綿數裏，往深處黑壓壓一片，山裏面全是老林，這個年代，這樣的深山老林裏不僅僅有野豬，甚至還有老虎出沒，一般沒人敢輕易進山。

“完了，桃芝芝瘋掉了。”不知誰說了這麽一句。

最後，退婚的事情由兩個村的村長出面解決。

在村長面前，趙家不敢說退婚是因為八字，新社會不準搞封建迷信，搞不好是要挨處分的。

眼見趙家說不出個緣由，只說要退婚，兩個村長一合計，退婚了彩禮按理說要退，但是人家桃芝芝沒啥錯，最重要的是，現在桃芝芝跑到山裏面去了，王翠霞在旁邊一個勁兒的哭，說因為退婚把桃芝芝害死了，趙家得賠她錢。

鬧了半天，兩個村長拍板子，趙家要想退婚，彩禮就退不了。

李杏花為了趙大柱，只好認了。

至于那半扇豬，最後也沒賠成，因為沒啥規定說新媳婦兒不準吃半扇豬。

趙家灰溜溜走後，大家都說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要說啊，傻子還娶什麽媳婦兒，禍害人家幹啥。”村口老太納着鞋底，憤憤道。

一旁的姚老太抱着手，看着不遠處的黑垭口山，嘆息，“就是可憐桃家三妮兒了，怎麽跑山裏去了。”

姚興華是村裏少有上過私塾的老一輩，她的孩子個個戰死沙場，最小的一個孩子還不幸走丢，作為孤寡老人，又是烈士家屬，每年上面都有領導來慰問，在村子裏受些人尊敬。

而且姚老太這人心熱，對村裏孩子都上心，遇到可憐孩子都會給吃的，曾經桃芝芝被王翠霞打罵沒飯吃的時候，她算是特別關照過桃芝芝。

其他人見姚老太這麽說，也都看着大山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