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入V第四更
入V第四更
柯簫睡着了。
夢裏她又回到了老家那個有山有水、到處都是田地的小村子裏。
地頭種着柿樹,每到深秋,樹上又大又紅的柿子就紅了,擠擠攘攘地挂在枝桠之間,把樹梢壓得直往下墜。
柯簫她們那些小孩兒,看見柿子紅了就會想方設法地爬樹去摘。
她小時候最野了,不管多高的樹都敢爬。
有的柿樹頂上有蜂窩,小孩兒的腦袋那麽大。
大人們都在想着今年要想辦法先把這個大蜂包摘掉,這一樹的柿子才能卸下來。
像是柯簫這樣的小孩,就開始在星期天不上學的時候,叫上一群小孩兒開始上樹去摘熟透了的柿子吃。
那棵柿樹很多年了,樹根很粗,六七歲的小孩兒伸長了手臂也抱不住,很難上去。
一群小孩兒圍在樹下仰頭看着枝頭挂着紅通通的柿子。
柿子金黃金黃的,已經熟得透透的了,在陽光下微微透明,對村子裏沒有什麽零食吃的小孩兒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他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咕咚”一聲咽下一大口口水。
其他小孩都試過了,要不就是樹太粗抱不住,要不就是離地最近的那根樹枝太高了,還沒有夠着就又滑下來了。
大家就看着柯簫:“柯簫你來!”
“柯簫你最厲害了你肯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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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上去了我們在下面幫你找樹上哪兒的柿子熟得最好、最大啊。”
柯簫得意地仰起小下巴:“你們都讓開!”
其他小孩紛紛讓開,看着她爬上去,一個個發出覺得她很厲害的驚呼聲。
在這些贊嘆聲裏,柯簫摘了下面的一個又一個柿子,扔到下面小孩們扯開的衣服外套上。
她越爬越高越爬越高,不知不覺就爬到了那個跟她腦袋差不多大的蜂窩下面。
有的小孩兒看着害怕:“柯簫夠了夠了,你快下來吧,不要再往上爬了,驚動了蜂子蟄你很疼的。”
“你馬上就要挨着大蜂包了!快下來吧!”
他們越是這麽說,柯簫越是覺得自己要證明自己膽子大、不怕蜂子蟄。
不過她當然也知道蜂子蟄了很疼。
所以她雖然沒有聽小夥伴們的話下去,但也只是一只手抓着頭上的樹枝,順着腳下踩的那個很粗的橫枝慢慢往外挪。
挪了幾步,她覺得差不多了,就仰起頭,一只手牢牢抓住樹枝,另一只手伸出去,去夠那個橘紅色的、一點兒疤都沒有、也沒有蟲眼、一看就很好吃的大柿子。
她摸到了柿子有點涼、光滑的皮,手指慢慢夠着它,把它握在掌心。
一個用力往下拉——
柿子被摘下,樹枝往回彈了一下。
驚動了那根樹枝上的蜂窩。
柯簫摘到了一個大柿子,滿臉笑容地低下頭要跟樹底下的小孩兒們說,就見她們“哇”地一聲,伸手抱住腦袋哇哇大叫着跑來。
“蜂子來了蜂子來了!”
“快跑啊!”
柯簫看到蜂子朝自己飛過來。
她顧不上柿子,三兩下跑回柿樹主幹順着往下滑幾下,跳幾下:“蜂子蟄我!”
連滑帶跳,最後一下直接從橫枝上跳到了樹下。
一群蜂子追過來。
樹底下躲着的鐘曦之上前一步,拿一件外套整個罩住了柯簫的頭臉。
“跟着我!”
他牢牢地抓住柯簫的手牽着她往林子裏沖了幾步,走到半人高的草叢裏帶着柯簫往下一趴:“趴下去!”
柯簫被衣服遮住了頭什麽都看不見,鐘曦之一往草叢裏趴,她就跟着往下倒。
直接撲倒在鐘曦之身上,壓得他悶哼了一聲。
但他立刻就忍住了沒再叫出聲,兩只手使勁兒把周圍的草往柯簫身上壓。
把兩個人都蓋住。
見柯簫一只手撐着旁邊要爬起來,他用氣聲急急地說:“別動!”
柯簫果然不動了。
兩個人疊在一起,柯簫在上面,鐘曦之在下面,兩個人都不動不說話,只能聞到旁邊青草淡淡的味道,聽到周圍偶爾傳來的鳥叫。
好一會兒後,鐘曦之才用氣聲又說:“蜂子飛走了嗎……”
柯簫臉朝下趴在鐘曦之身上,衣服蓋在她的後腦勺上,她悄悄地睜開了眼睛,能看見被她壓住的鐘曦之後腦勺,還可以感覺到他呼吸時上半身微微的起伏。
她慢慢掀開衣服,左右看了看,沒有蜂子,她小小聲地說道:“走了。”
“那你還不起來,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
柯簫“哦”了一聲,從他身上翻到一邊的草叢裏:“我摘的柿子……”
鐘曦之忽然說道:“給!”
變戲法一樣,将一個熟透了的大柿子舉在柯簫眼前。
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你裝了一個在衣兜裏啊,沒有被我壓爛。這是我摘的嗎?”
“嗯,是你摘的,給你吃。”
柯簫左右看了看,沒發現蜂子,就坐了起來:“沒蜂子了。”
鐘曦之也跟着坐起來,兩個人并排坐着,他左右看了看:“盼盼她們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沒關系,我們把這個柿子吃了再去找他們。”
柯簫兩只手四根手指抓住柿子下面,大拇指按住柿子蒂,稍微一用力,熟透了的柿子就從中間分開,露出了裏面拉絲的、金黃金黃的瓤。
她一只手遞到鐘曦之面前:“這個柿子熟得好好啊!這一半給你。”
鐘曦之接過去,但是卻沒立刻吃,而是看着她的手背說:“簫簫你被蟄到了?你手背腫了好大一塊。”
柯簫這才“嘶”地一聲,發現手背麻麻漲漲的疼。
鐘曦之把掰開了的柿子放一邊,一邊爬起來一邊四處看:“你等下,我去找點草藥給你抹上。”
柯簫連忙說:“等等!”
鐘曦之轉過頭看着她:“怎麽了?”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人的時候給人一種很專心的感覺。
柯簫堅持把那一半柿子給他:“吃完了我們一起去找。”
“你先吃,我去找。這邊那個草很多,我看見過,一會兒就找到了。”
“不行!吃!”
鐘曦之拿她沒辦法,只能先三兩下把柿子吃了。
吃得太快,被噎得直打嗝。
柯簫坐在草叢裏,看着他一邊打嗝一邊幫她找草藥。
找到了以後又打着嗝把草藥嚼碎了,吐出來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的手背上。
“怎麽樣?有感覺嗎?”
柯簫搖搖頭:“不是很疼。”
“那就行。”
兩個人一起出了林子,很快就找到了柯裕他們。
夕陽西下,遠處近處的山都被染上一層暖洋洋的金色,大家唱着學校裏教的歌兒,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鐘曦之家就住在柯簫家隔壁。
兩家是鄰居,柯簫媽跟鐘曦之媽曾經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打過一架,但柯簫爸跟鐘曦之爸從小一起玩到大,後來又一起出去打工,兩個人是好哥們兒。
兩家經常做了什麽好菜就喊上對方一起吃。
柯簫跟鐘曦之經常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哦對了,跟柯簫打架、被柯裕照着肚子上打了一拳的也是鐘曦之。
柯簫已經不記得她是因為什麽跟鐘曦之打架了。
只記得她氣沖沖地朝鐘曦之耀武揚威:“有本事打我啊!”
鐘曦之還沒說話,柯裕就搖搖晃晃地沖了出來:“敢打我姐!”
鐘曦之的肚子就挨了一拳。
當時兩家的大人說起這件事都笑壞了。
沒有人在意鐘曦之說的“我沒有打簫簫”。
柯簫跟鐘曦之同齡,兩個人在一個班,天天一起上下學。
到她上五年級的時候,柯爸柯媽在外面打工掙了錢,要給她們姐弟倆轉學到南雁市裏頭。
鐘曦之爸媽就把鐘曦之兄弟倆也跟着一起轉學到南雁市。
鐘曦之和柯簫一起做了插班生,插到五(二)班繼續當同學。
當時小學已經開學一個星期,柯簫和鐘曦之去的時候班上座位都調好了。
老師就加了兩張桌椅在教室最後面,讓柯簫和鐘曦之做同桌。
說下一次調座位的時候再換。
但其實後來班上又調座位也是兩個兩個調的。
柯簫還是和鐘曦之做同桌。
初中就在那個小學隔壁,中間只隔了一堵牆,那年初一分了十個班,柯簫和鐘曦之入學時的成績差不多,幸運地又被分在了一個班上。
什麽時候發現鐘曦之喜歡她的?
好像是有一天晚自習快要結束時,班主任特別嚴厲地在講臺上警告全班同學:“在我的班上,男生和男生玩,女生和女生玩,絕對不允許出現早戀!一旦讓我發現任何苗頭,我就會立刻請家長。”
班上的人一陣交頭接耳,但幾乎所有人都老老實實按照班主任說的去做了。
放學後,女生跟女生走在一起。
男生跟男生走在一起。
柯簫跟當時一個住在同小區的女孩一起,從前門走出教室的時候,她回頭看了準備出教室後門的鐘曦之一眼。
正好跟他又黑又亮的眼睛對上。
兩人對視的一瞬間,他的眼睛好像有星星落了進去。
嘴角一彎,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旁邊的男同學拉走了。
柯簫也被一起回家的女同學拉走了。
她那時候其實沒有多想。
初中那個班主任對談戀愛嚴防死守、像個鬼一樣從各個角落裏冒出來,但他越是這樣,班上的男生女生就越是覺得刺激。
柯簫聽說,班上有了好幾對情侶。
不過她從來沒有過談戀愛的想法。
有一次她有道數學題不會,鐘曦之是數學課代表,她就拿着本子準備去問他,剛走到他課桌邊上。
神出鬼沒的班主任就出現在窗外,眼睛瞪得巨大:“柯簫你要幹什麽?!”
柯簫被吓得心撲通撲通地跳:“我問一道題……”
“問題去找班長劉婷婷!不要找男同學。”
“哦。”
柯簫就去找劉婷婷了。
那次她是真被班主任吓到了,從那以後,再也不敢接近班上任何男同學了。
這樣有整整三個月。
有一次放學回家她走出教室的時候,鐘曦之從她身邊匆匆走過,兩個人像以前一樣沒有打招呼、沒有對視。
她回家準備寫作業的時候,從書包外面那個小包裏掉出來一封信。
鐘曦之給她寫的信。
淡藍色的信封中間寫的“簫簫收”,落款是鐘曦之。
鐘爸給兒子起名字叫鐘曦之,因為知道王羲之是個大書法家,希望兒子也能像他一樣。
鐘曦之能不能成大書法家不知道,字寫得确實很漂亮。
跟其他中學生拉開了很大差距。
柯簫一眼就認出來信封上是他寫的字了。
她好奇鐘曦之為什麽給自己寫信,本來準備拆開,但是打開信封的一瞬間,忽然想起上次女同學神神秘秘地跟她說班上的誰誰誰給誰寫情書、兩個人成了一對的事。
她停住了。
那個信封柯簫沒有打開,然後她幹了一件……上大學以後再想起來都覺得很傻逼的事情。
她不知道怎麽想的,從那以後開始有意避開鐘曦之。
好像她只要跟他說了一句話,他們兩個就是談戀愛了、就會立刻被班主任發現請家長那樣。
本來他們搬到南雁市以後,住的地方就離得比較遠。
學校裏在班主任嚴防死守之下,男生女生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
柯簫還刻意避開。
兩個人有整整一個學期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柯簫沒有跟鐘曦之對視過一次。
還是過年時,柯家和鐘家一起在酒店裏吃飯。
鐘曦之又去找她:“簫簫你為什麽躲着我?”
柯簫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我沒有啊,怕班主任以為我們那啥。”
鐘曦之一臉受傷:“可是我——”
柯簫打斷道:“我要去買雪碧喝!”
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然後就坐在包廂裏不出去,沒有再給鐘曦之單獨相處的機會。
一直到吃完飯走的時候,他才急匆匆地又過去給她塞了一封信。
那張信紙是粉紅色的,上頭印着大大小小的透明的愛心形狀。
被疊成了心形。
不知道放了多久,邊角處已經起了一點毛邊。
“柯簫柯簫,我這周跟柳雲出去玩,聽她說現在用粉色的紙疊成心形就是表白信的意思!她收到了三封這樣的表白信。你有嗎?我沒有。”
柯簫想到同學神神秘秘問她的樣子,像是手被燙了一樣,趕緊把心形紙胡亂塞進了衣兜裏。
回家就扔進了抽屜最裏面。
想了想,不夠,把抽屜裏墊的報紙掀開,把那個心形信紙放進報紙下面,跟鐘曦之給她的第一封信放在一起。
又小心翼翼地把報紙恢複原樣,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門口,沒有人。
她才放心了。
她沒有打開那兩封信,沒有回應鐘曦之,還是像以前一樣躲着他。
他一開始不死心,好幾次放學跟在她後面。
吓得她一路狂奔回家。
幾次以後他就不再跟着她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不再嘗試找她。
兩家再坐在一起吃飯時,他也不會看她、想找她說話了。
柯簫後悔過,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強迫自己不在意。
她沒有主動去找鐘曦之。
于是初中三年匆匆過去,高中柯簫和鐘曦之就不在一個學校了,大學更是分得天南地北。
柯簫是到了大學裏遇到她的前男友,他追求她,她接受他的追求以後,才逐漸意識到自己以前做了什麽。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張卉純跟她初中做了三年同學,甚至都不知道她小時候跟鐘曦之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經常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除了柯簫,沒有任何人知道鐘曦之給她寫過兩封信。
大學畢業那一年,柯簫在家裏跟媽媽聊天,曾月娥随口說起柯華強上次跟鐘建國一起吃飯,聽說他大兒子羲之大學在廣州讀的法律,畢業後就留在那邊當律師了。
曾月娥感慨道:“以後怕是挺難再見着喽!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愛吃蒜苗前頭那一截,每次咱們兩家一起吃飯,他都要把盤子裏蒜苗頭頭全部挑出來放你碗裏……”
那一刻,柯簫忽然又想起了被她藏在抽屜裏報紙下面的兩封信。
今晚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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