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這天,蘇夕照舊在桌邊縫補衣服。她手裏拿着幾塊從侯奶奶那裏找出的碎布頭,琢磨着可以做一個孩子穿的薄馬褂。
她擡頭看眼蘇然。只見她姐姐跪在床邊,兩只手各拿着一個銀元寶,不時将兩個元寶輕輕撞擊發出铛铛聲。
蘇夕忍不住說:“你都看了這麽久了,還沒看夠嗎?”
“這是我一天中最大的娛樂活動,”蘇然揚起頭一臉神往,“什麽時候可以用銀元寶鋪滿一整張床,躺在上面睡覺。”
蘇夕笑道:“那不會硌得疼嗎?”
蘇然:“那也是幸福的疼痛。”
她将元寶收好,坐到蘇夕對面的椅子上,輕聲問:“你說,咱們就在這寨子裏住下來怎麽樣?”
這件事蘇然是經過認真考慮的。她和蘇夕現在的情況,住在寨子裏最安全。
原本去齊州府,有殷華在可以幫襯一二,可如今她得罪了殷祺,再去找殷華就十分不理智了。
蘇夕怔了怔,随後抿唇低下頭小聲說:“都聽你安排吧。”
話是這樣說,可蘇然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情願。她想了下,覺得蘇夕可能是無聊,她來了到現在還沒下過山呢。
蘇然笑着說:“哪天我帶你下山去……”
話頓住,遠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嘛,文水縣有春來閣,齊州府有殷祺,都不能去了,
蘇然幹咳一聲說:“回頭我帶你下山去小樹林裏轉轉。”
蘇夕無語,半晌回道:“我是擔心萬一有人要找我們……”
蘇然福至心靈脫口說:“你是說殷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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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夕僵住,臉立刻就紅了,眼帶責怪地瞪了姐姐一眼。
蘇然尴尬,說話快的毛病還是得改一改。
此時的殷華卻沒功夫想蘇夕,他正跟在大哥身後剿匪。
這一次府衙派出八百兵士,由殷祺領兵,曹雲天跟随。
曹雲天看了一眼身旁的馬車,心裏多少有點不屑。到底是皇家貴胄,嬌生慣養,說是來剿匪,居然一直坐在馬車裏。
他這些年也有所耳聞。當今聖上疑心重,對自己的親兄弟同樣層層防範。肅王爺府中上下無人習武,也無任何兵權,只有兩個兒子,還常年不出京城。
如今看世子的生活習慣,和傳聞倒是相符。
臨出發前,世子還特意和他說:“這些山匪平日還算老實,沒幹過什麽大奸大惡的事。我們這次以招降為主,只要找出鹽船失竊的主謀即可。”
這正合曹雲天的意願,最好能不費一兵一卒,找出鹽船。
他們現在正在虎爪山腳下,橙色的府旗高高地在風裏飄。
曹雲天已經暗中派人上山和傅大刀打招呼,讓他等下意思意思就行,千萬不能傷了貴人。
他看了一眼日頭,心想傅大刀應該已經收到他的消息,這時只怕是在清點人數。
剛這樣一想,就聽到山上一片喊殺聲,幾路人馬高舉傅大刀的令旗沖了下來。
曹雲天皺眉,這傅大刀也演得太真了。
他對身邊的士兵下令:“保護好世子和二公子。”
裝備最為精良的兩隊人馬将馬車圍在了中間,曹雲天本人也在其中。
他是個文官,這種打打殺殺的事肯定不可能沖在前面,更何況演個戲而已,又不是真打。
他一早就吩咐好了,将戰鬥力最強的兩隊人留在身邊,心裏估量着,打上半個時辰也就差不多了。
何進眯起眼,對方的旗子是土黃色,上面繡有腥紅的傅字。他心中疑惑,問曹雲天:“想不到這山匪很是勇猛。”
曹雲天幹笑兩聲,眉頭越皺越深。
對方來了很多人,個個拿着武器,一副殺紅了眼的樣子。四周喊殺聲震天,虎爪寨占了地利人和。
而他們的人,因為一早就被叮囑過,都沒有拼全力。猛一下和敵人對上,集體犯懵,被對方殺得一路向後退,眼看着離馬車越來越近。
馬車的簾子突然被打開,殷祺從裏面探出身。
他盯着争戰鬥中的兩撥人馬,忽然問曹雲天:“難道你沒派人去報信?”
曹雲天一怔,想明白世子在問什麽,老臉有點挂不住。
何進上前一步,到殷祺身邊:“世子,就算曹師爺沒去報信,一般的山匪見到官兵哪會這樣拼命。”
自古以來,匪寨再厲害也不會招惹朝廷的軍隊。
殷祺又觀察了一會兒戰況,感覺自己想要招降傅大刀的意願要落空。
既然不能為己所用,那就是沒有用了。
他轉頭吩咐曹雲天:“叫援軍。”
殷華也從馬車上下來,臉色不太好看,他年紀小,又是初次離家就碰上這樣的場面,腿都有點發軟。
殷祺見場面越發不受控制,便安排一隊精兵将殷華送回府衙。
與此同時,更大的一隊人馬從山上沖下來,領頭的正是傅大刀。
他銅鈴似的雙眼圓瞪,手握一把大長刀,呼呼帶風,直直地沖着殷祺所在的馬車沖來。
同一時間,羅乘風得到官兵圍剿虎爪寨的消息。
大家都覺奇怪,好端端地怎麽就突然開始剿匪了。
平日裏,虎爪寨和齊州府那邊走的很近,斷沒有說打就打的道理。
難不成是在做戲?還是說和蘇然前兩日搞出的那些事有關?如果不把事情打聽清楚,羅乘風心裏難安。
他派人去盯着情況,同時将蘇然叫過來,想問問她的看法。
蘇然前腳剛進屋,就有人跑進來,一臉緊張。
“二當家,傅大刀不知怎麽回事,看那架勢是要拼了命把官兵打回去。”
羅乘風也皺眉了,他現在搞不清,這剿匪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不管哪方贏,他都不想看到。傅大刀勝,以後這梅花寨八成就得散夥,官府勝,下一個開刀的沒準就是他。
唯有蘇然,聽了這話,反問道:“是說官兵那邊要輸?”
來人點點頭,着急道:“二當家,要是傅大刀打贏了,以後就沒人給咱們撐腰了。”
蘇然挑眉,心念一動,對羅乘風說:“要不,咱們去幫幫忙?”
羅乘風轉頭看向她,無奈道:“你又想幹什麽?”
“這話說的,我哪次幹的不是好事啊。”蘇然為自己辯解,“你有沒有虎爪山的地圖?”
地圖這個東西,在古代不是行軍作戰的人,一般不會有,不過好在,蘇然只是要虎爪山的地圖。
羅乘風直接用手指沾了點水,就着桌子就畫上了。
“山很高,寨子主要建在半山處,再往上來回一趟太費勁。西面是懸崖峭壁,東面距通廣河最近,平日他們上下山都是走東面。”
“東面是哪邊?”蘇然打斷他。
羅乘風随意一點:“這。”
蘇然點點頭,眼睛落在上方:“這麽說,北面是離我們最近的?”
“……”羅乘風看她一眼,“那是南面。”
“嗯?不是上北嗎?”
羅乘風無語:“你站反了。”
蘇然嘿嘿一笑,移動兩步,走到對面,挨着羅乘風站住,手往桌面指。
“南面能上山嗎?”
羅乘風側頭,垂眸看向身邊的蘇然。
她是一身男裝沒錯,而且這寨子裏也确實還有不少人以為她是男的。
但稍微有些生活閱歷的老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個女的,包括他,很早就發現蘇然是個女人。
再說了,就算別人都當她是男人,她自己心裏沒點數?
上次主動伸手扶他,這會兒又離他這麽近站着。要是換成別的女人,羅乘風估計會以為對方是心悅他,不過如今站這的是蘇然。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對她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這會兒倒沒那麽自作多情,只是要一下子适應也比較難。
他轉回頭答道:“南北兩面走的人少,都是小路,比較陡,不過也能上去。”
蘇然“哦”了一聲,陷入沉思。
羅乘風看她那樣子,忍不住說:“你不會以為傅大刀真能贏吧?我就算再讨厭他,也不可能讓兄弟們去送死。”
蘇然回神:“嗯,不送,我們去撿漏。”
**
傅大刀确實殺紅了眼。
他原本雄心萬丈自信滿滿要拿下梅花寨,結果被府尹安排的人盯着,不戰而歸。
正獨自生悶氣時,卻又聽手下說,府衙幾百兵士正往自己的虎爪寨來,領頭的是曹雲天。
傅大刀登時火冒三丈。
什麽意思!老子已經撤兵了,居然還不依不饒。敢情之前派那個小子來,是先禮後兵,耍他玩?真當老子怕他個府尹,打起來,指不定誰贏。
傅大刀馬上集合寨子裏的人,整裝待發,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要是能打下齊州府,他就占城為主,也學那西南藩王自立個名號。
就在他舉着大刀怒氣沖天往外奔時,曹雲天派的人到了。
來人見到傅大刀,下巴一擡,神态倨傲,口氣不屑:“曹師爺說了,等下打起來時,你們要注意分寸,切莫傷了貴人。”
要麽說,派個什麽樣的人來當信使是很重要的。
平日裏,雙方友好合作時,仗着自己是個小官,有點身份,對這些土匪不屑一顧,說話鼻子沖天也就算了。因為人家至少有求于你,多少能忍忍。
這會兒已經翻臉了,要打起來了,還沒點眼力,看不出人家拿着刀找地撒火呢。
傅大刀聽他這樣一說,氣得笑起來。上次派個毛都沒長齊的嫩瓜來,好歹态度還可以,這次又是不知哪冒出來的雜碎,竟敢如此無禮!
傅大刀手中長刀一揮,直接将來人的腦袋砍了下來。
這下,大夥都知道事情是走到極處了,只有打贏了才有出路。這群人本就彪悍善鬥,見傅大刀一出手就把來使殺了,不但不怕,反而鬥志高昂,俱都抄了家夥沖下山去。
不讓他傷了貴人,他還就偏沖着那貴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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