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開會

開會

從小到大，大院裏的人都誇邊予辰聰明，可蘇闵卻覺得他其實笨得很。

就像一條路本來可以直接走通，他卻偏偏要繞十七八個彎彎腸子。

蘇闵原來以為這是他們學霸一貫彰顯自己聰明才智的顯擺手段，後來才發現他是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心眼比馬蜂窩還多，還總覺得別人看不出來。

小的時候蘇闵非常嗜甜，西望路上有家叫“葛記甜粥”的鋪子是他的最愛，每次一放學他就纏着蔣淑帶着他買那裏的桂花甜粥。

“媽媽，你說我以後要是去雲師中學讀書的話，是不是會很幸福啊？”蘇闵捧着懷裏的甜粥，一臉憧憬道，“這樣我每天放學以後都可以去喝甜粥了。”

彼時蔣淑正在小區的停車場裏停車，她剛剛帶着蘇闵去商場裏逛了一圈，又去西望路喝了甜粥。

兩人一人一碗，喝完後又打包一份帶回家當明天的早餐，這是蘇闵雷打不動的習慣。

她瞥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蘇闵，故意逗他：“那你怎麽不去禮正上學呢？那裏離西望路也很近啊。”

“媽媽你有沒有想過，”蘇闵認真回答道，“我很可能考不上禮正。”

禮正中學是他們那裏最好的初中，當然分數門檻也很高。

蔣淑驚訝于她兒子才上幼兒園就有如此清醒的認知，她想了想，贊同道：“也對。”

“好了，”蔣淑停好車，朝蘇闵招呼道，“下來吧兒子。”

蘇闵一手拿着甜粥，一手拿着蔣淑剛才在商場給他買的汽車模型，有些艱難地跳下了車。

蔣淑接過蘇闵手裏的汽車模型，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兩人還沒走幾步，就看到黃婧桦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地迎面走來。

黃婧桦一家子是前段時間剛搬過來的新鄰居，她兒子還跟蘇闵在同一個幼兒園上學，蔣淑主動上前打招呼：“嗨小辰媽媽，你這是要去哪啊？”

“喲，阿闵媽媽這是剛接孩子回來啊？”黃婧桦也十分熱情，“我是公司有點急事，客戶一個電話打過來，是一時半刻也等不了了，我正準備去看看呢。”

黃婧桦穿着一身利落幹練的黑色西裝裙，說話辦事間俨然一副女強人的架勢。

蔣淑原來也是和丈夫在同一家公司裏打拼奮鬥的，只是生了蘇闵之後就專心在家當全職媽媽了，看着黃婧桦這麽神采奕奕的樣子，她內心還有些感慨。

“那小辰媽媽你趕快去吧，”蔣淑笑着道，“上次小辰把我們家兒子送回來的事還沒登門感謝你們呢，有機會我們一起吃個飯啊！”

“一定一定。”

黃婧桦和蔣淑道了別，匆匆開車離開了。

——

蔣淑拉着蘇闵出了停車場往家裏走，邊走邊和他閑聊：“寶貝，你還記得上次送你回家的哥哥嘛？”

蘇闵點點頭：“記得。”

只是自從上次邊予辰把蘇闵送回家之後，兩人就再沒有打過招呼了。

幼兒園大班教室就在小班教室對面，所以蘇闵經常能夠看到邊予辰，可是邊予辰卻總是無視他，就算碰到了也不和他說話。

蘇闵覺得莫名其妙，因為邊予辰每次看到他的時候仿佛在看一個傻子。盡管他總是竭力隐藏自己嫌棄的眼神，蘇闵卻還是隐隐能夠感覺到。

正這麽想着，蘇闵就看到邊予辰正蹲在不遠處的花壇旁邊，擡頭朝停車場這邊張望着什麽。

下一秒，邊予辰和蘇闵的眼神撞了個正着，轉身就要離開。

“诶，這不是小辰嘛。”邊予辰腳步一頓，蔣淑拉着蘇闵就上前打招呼。

邊予辰轉過身老老實實地打招呼：“阿姨好。”

“好好，”蔣淑從第一次見到邊予辰就格外地喜歡這孩子，她伸手攬住邊予辰的肩膀，笑着道，“走小辰，去阿姨家吃飯啊，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媽，”蘇闵及時伸手阻攔，“今天是小辰哥哥的生日。”

“生日？”蔣淑有些意外。

“是啊，今天幼兒園的小黑板上都寫了！”

他們幼兒園有個不成文的小習俗，會把每天園內過生日的小朋友的照片貼到走廊的小黑板上，路過的人可以給他們留言祝福，也可以拿旁邊的小紅花貼紙給他們貼上。

“過生日肯定要在家裏吹蠟燭吃蛋糕。”蘇闵咽了咽口水，一臉單純地看向邊予辰，“哥哥，你吃蛋糕了嗎？”

“蛋糕…”邊予辰嗫嚅，“吃過了。”

他從蔣淑懷裏退出來，十分有禮貌道：“阿姨，我媽還在家裏等着我吃飯，我要回去了。”

蘇闵疑惑：“你媽不是——”

話音未落，蔣淑就一把捂住了自己兒子的嘴。

蔣淑朝邊予辰笑的溫柔，伸手将剛剛給蘇闵買的汽車模型遞給：“生日快樂小辰，這是阿姨給你的生日禮物，快回家去吧。”

邊予辰一怔，沒有收禮物，蔣淑直接塞到了他懷裏。

裝汽車模型的盒子實在太大了，邊予辰還抱着它趔趄了兩步。

蘇闵不明白媽媽為什麽不揭穿邊予辰的謊話，但母子倆還是多少有些默契在的。看着蔣淑暗示的眼神，蘇闵聽話地閉上了嘴。

等蔣淑放開了他，蘇闵看了看邊予辰抱着的汽車模型，又看了看自己手裏拎着的甜粥，在糾結中一臉肉痛地将手裏的甜粥袋子挂到了邊予辰的手臂上：“哥哥，生日快樂。”

他也只能做到這兒了。

看着面前的兩個人，邊予辰的眼睛亮了起來。

“謝謝。”他嘴角揚起一抹笑，又低頭朝蘇闵道，“明天見，敏敏。”

從那之後，邊予辰突然和蘇闵變得異常親密，不僅每天來蘇闵家等他一起上下學，而且還經常陪他和蔣淑一起去西望路吃甜粥。

那時候，從放學後的夕陽到夜幕将至的林蔭小道，處處都是他們身影。

在很長一段密集的時間裏，蘇闵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邊予辰在他耳邊說：“明天見，敏敏。”

——

要說這執行力，蘇闵是真的佩服邊予辰。

本來一個廣播劇項目确定以後，一般前期準備至少需要兩三個月，再加上劇本改編和其他各種因素的幹擾，有時候可能會拖更久。但是邊予辰卻在短短三周內敲定了《聲聞》的所有制作人員，排好了項目日程表，還在禀大的指導下完成了劇本改編。

蘇闵看着手裏這沓厚厚的劇本，心想邊予辰果然還是以前那個恐怖的邊予辰。

“各位，從今天開始我們的廣播劇《聲聞》就正式進入錄制階段了，”崔妍寧站站在投影儀前面，滿腹激情道，“我就是本劇的執行編劇兼導演崔妍寧，下面我先簡單和大家說一下我們這部劇的劇本大綱和項目進程……”

崔妍寧的黑眼圈都快耷拉到下巴上了，可整個人還是神采奕奕的，她一手拿着劇本，一手拿着遙控講着PPT，連說話的尾音都帶着驕傲。

聽說這劇本是日夜趕工寫了整整兩周，邊予辰還專門找了外包團隊幫忙一起打磨。

崔妍寧這個工作狂也是一點都不嫌累，像打了雞血一樣硬是帶人把這篇一百多萬字的小說給改完了。

《聲聞》的主人公分別是沈濟和扶離，沈濟出生于一個大戶人家，滿月的時候被大法師選為靈童，從此就踏上了長達數十年的修行之路。等大法師圓寂後，沈濟開始雲游四海，去各種疾苦之地收服妖魔，積攢功德。

後來他遇上了靠吸食亡嬰為生的稚妖扶離，雖然在他的身上見識了妖魔的另一面，但最後還是固守心中的善惡觀，親眼看着自己的師傅把扶離殺了。等扶離死後，沈濟勘破了最後一道法門，卻在飛升前散盡所有修為去救扶離，然後就帶着扶離的最後一絲妖識開啓了異世界的副本。

這本小說也繼承了禀大一貫的文風，就是撒最老套的狗血，虐最純愛的讀者。

《聲聞》的世界觀恢弘大氣，每個副本都極具特色，攻還是禀大最擅長的腹黑高冷男主，受卻颠覆了禀大以往的人物設定，是一個十分清明而單純的人。

這也是蘇闵同意接下這個角色的原因，扶離雖然是一個反派，卻不受傳統善惡觀的束縛，身上有一種“殘忍的天真”。

蘇闵的聲音偏低沉，之前配的角色大多是腹黑高冷攻，音線也沒怎麽變過，所以一直被吐槽說業務能力差，配的角色過于單一……這次遇上扶離這個角色，蘇闵其實還挺期待的。

“小闵，”一旁的鄭彬靠近蘇闵，低頭問道，“聽說這個項目你接的不太情願？”

“怎麽會，”蘇闵不在意的聳聳肩，“給這麽多錢，天王老子來了也願意啊。”

鄭彬是蘇闵大學的時候認識的配音社的社長，那時候蘇闵一天打三份工，周末還要趕來參加配音社的活動，鄭彬對他格外關照，兩人一來二去就熟了。

後來鄭彬拉來了江尚陽這個投資人，和他一起合辦了致遠工作室，也不忘把蘇闵拉過來入夥。所以某種程度上，鄭彬算是蘇闵入圈的領路人，蘇闵一直在心裏很感激他。

前幾天鄭彬去S市出差，江尚陽沒和他說就接下了《聲聞》這個項目，他只聽說蘇闵有點不高興，具體發生什麽事還沒來得及細問，今早一回H市就來開會了。

雖然嘴上說是合夥人，不過蘇闵也知道江尚陽才是真正說了算的人，他也不想說太多讓鄭彬難做。

“他是你那個高中同學吧？”

鄭彬一直記得自己在蘇闵家看過某個人的照片。

聽到這話，蘇闵翻劇本的手一頓，擡頭順着鄭彬的視線看向了對面。

對面的邊予辰斜靠在椅子上，帶着褶皺的襯衣和淩亂的碎發讓他看起來沒有了往日的精致，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了，眼神卻一瞬不瞬地盯着這邊。

看着他一臉不爽的表情，蘇闵不知道這位大爺又在不高興什麽。

從小到大，邊予辰只要一不高興就挂臉，自以為誰都看不出來，實際上周圍的空氣都要凝固了。

“他是因為你才投資的這部劇吧？”鄭彬偏頭看向蘇闵。

“別理他，”蘇闵低頭看劇本，“他腦子有病。”

“好了，這就是我們項目的整體情況了。”崔妍寧大手一揮，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我們目前會先把前四期錄出來，大家回去看看劇本，都按照我們的timeline把自己的臺詞錄一下，需要去棚內的戲我這邊也會提前和司藝打招呼，有消息會在群裏給大家通知的。”

“大家沒什麽問題就可以散了！”崔妍寧眯了眯眼睛，警告道，“都別讓我催音哦，我可是很嚴格的！”

“崔導就放心吧！”

“wow走喽走喽~”

……

大家陸續起身離開了會議室，一旁的邊予辰皺了皺。

“等等——”邊予辰看向崔妍寧，“我們的劇本不一起錄嗎？”

聽到邊予辰發問了，崔妍寧立刻狗腿地湊過去解答：“是這樣的邊總，我們工作室和配音演員一般簽的都是項目約，不會要求大家強制坐班，他們很多人都是玩網配出身的，家裏也都會有專業的配音設備，所以我們很多劇本都是各自在家錄好然後彙總過來。”

“而且……”崔妍寧壓低聲音道吐槽道，“我們工作室的設備真的很破，都三年沒有更新過了！誰偶爾需要的話會來棚裏錄一下，有時候還得去司藝那邊借一下錄音棚。所以除非有些大場面，或許需要反複改的情節會叫上大家一起錄，其他情況各自在家也能錄。”

聽完這番話，邊予辰沉默了。

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廣播劇的制作流程，沒想到會是這個情況。

如果就這麽在家裏全錄完了，那他組這個局還有什麽意義……

就在邊予辰思緒飄遠的時候，身後幽幽傳來一句話——

“啧。果然是外行人啊，沒經驗哦~~”

邊予辰回頭，看見蘇闵正倚在會議室的門框上揚着頭看他，嘴邊噙着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笑。

倒是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笑了。

也勉強算值得了。

沒等邊予辰說話，一個穿着人字拖外加黑色運動服的男人走了進來，對方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留着有些淩亂的長發和亂糟糟的胡子。

“這是我們工作室的錄音師，許濤。”

崔妍寧在一旁低聲給邊予辰介紹。

“喲！”看見來人，蘇闵十分親密地搭上對方的肩膀，調侃道，“這不是我們濤哥嗎！睡醒了？”

許濤人還在狀況外，一臉迷茫道：“會議開始了嗎？”

“濤哥，你這遲到早退的精神還是一如既往地讓我佩服！”蘇闵攬着他的肩膀就往外走，“走走走，吃飯去！”

兩人風風火火地出了會議室，許濤有些疑惑地看向蘇闵：“你小子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蘇闵嘴角翹到天上：“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