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方

第29章 大方

“娘娘，臣妾閑來無事，會畫上幾筆，只是不精。”楊貴人許是将我悵然的表情當做了不悅，答得有些戰戰兢兢。

我眼前一亮，說真的，皇帝的後宮妃嫔當中能歌善舞的不少，會畫畫的還是獨一份，不由有些好奇，“是麽？妹妹是喜山水林石，還是小景雜畫？”

“娘娘，您看楊姐姐這把扇子，真正好看呢。”崔貴人在一旁湊趣插話，指了指楊貴人手中的扇子，“是她自己畫的。”

我接過來細細一看，素淨的扇面上只有一支木蘭，花苞似在輕風中舒展開，筆觸細膩，清新幽遠，自有一分生機。

“妹妹果然蕙質蘭心，這麽一比，宮中畫師反倒有些匠氣了。”我愛不釋手，“既是這樣，将春日裏進貢的各色上好宣紙都送過去給妹妹備着。本宮聽說是有些品類能托色，也經皴，适合寫意，還有些品類又有別的講究。适合總之裏頭很多門道，想來都能用上。對了，那些上供的蟹爪、須眉、排筆都要幾份，還有畫畫用的顏色，一并送去。”

小月記下了，連忙吩咐了下去。

楊貴人微微紅了臉，“娘娘賞了這麽多，臣妾這雕蟲小技，受之有愧。”

我連忙拉了她的手，笑道，“妹妹別太謙虛，本宮也有私心。若是能替本宮也畫一把新的扇子就更好了，妹妹覺得如何？”

“娘娘若是喜歡，這把扇子先留着，臣妾回去再畫些別的，不知娘娘喜歡什麽？”

我頓時很歡喜，也不客氣地接過來，笑道，“那本宮當真不客氣了。下回你不拘畫些什麽，生動就好。”

聊得久了，兩人便放松了些，不似先前拘束。我正要讓人再添些茶水，忽見崔貴人遲疑道，“娘娘，時辰不早了。臣妾二人也該告辭了。”

我才發現周遭已經掌了燈，竟已是晚膳時分。

若是在自己寝宮內，自然不需要顧忌這些，留她們用飯便是。可這畢竟是中昭殿，總得顧着皇帝，我想了想，便喚人來問，“陛下呢？備膳了麽？”

話音未落，皇帝已經跨進來，“皇後——”

一句話未說完，兩位貴人已經忙不疊地跪下請安，我的動作略慢了些，剛要俯下去，皇帝伸了手，拉了我一把，又親自去拉她們起來，表情和煦至極，“起來吧。”

崔楊二人皆紅了臉，身姿袅袅地起來請了安，自有少女的羞澀，眼波流轉間，連我也有些心動。

“你二人也在？”皇帝在我身邊坐下，漫不經心看了她們一眼，“同皇後聊到現在？”

崔貴人的聲音嬌滴滴的，動人心弦，“是。”

“聊些什麽？”皇帝饒有興趣地瞧着她們，溫言詢問。

楊貴人道，“皇後教了臣妾二人許多為人處世之道。”

皇帝轉頭望向我，眼神中難掩詫異與調侃，唇角的笑也似有些屏不住，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她們二人是不曉得，可我第一時間便聽出了其中嘲笑的意味，不由有些尴尬，轉開眼神道，“兩位妹妹都是名門閨秀，進退有據，臣妾也不過是閑話些家常。”

皇帝點點頭。

“聽聞陛下身體有恙，可好些了麽？”崔貴人怯怯地追問。

皇帝笑了笑，眉宇舒展開，比起往日多了幾分閑散溫柔，竟難得有心同她們聊了幾句。

我也不插話，只是有些感慨，眼前這兩位是真的名門貴女，巧笑倩兮，望之心動。

可再好看再尊貴的女子又如何？歡喜與哀傷，也不過系在一個人身上。

“……皇後？”

皇帝的聲音喚醒了我，我方才轉過神，皇帝眸色深沉看着我，表情卻一如往常平靜。

“什麽？”

“陛下，晚膳已經備好了。就在此處用？”周平及時替我解了一圍。

我拿扇子掩住了口唇，佯裝打了個哈欠，難得用柔弱地聲音道，“陛下容臣妾偷懶一會兒，實在是有些困了，讓兩位妹妹伺候陛下用吧。”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薄唇抿出一絲笑來，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我便站了起來，趁勢略略舉高扇子，遮住了皇帝大半視線，沖崔楊二人眨了眨眼睛，那意思自然是“交于你們了”，一轉頭從容對着皇帝道，“謝陛下寬容。臣妾先告退。”

待到出了門外，小月頓時急了，攔在我身前，低聲道，“哪有你這樣的道理！将陛下推給別的女人！”

夜色漸深，廊檐下的燈光也漸次亮起，仿佛籠罩了輕軟的薄紗，溫柔又靜谧。

我回望了遠處，宮娥們正絡繹不絕地進出，想必此刻兩位貴人正謹慎又歡喜地陪着陸亦衍。我轉了頭，雙手扶在欄杆上，望着星空。榆木觸手溫潤，但到底還是有些涼的，“小月，你知道宮裏有多少女人麽？”

小月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這遼闊的宮殿中，夜蟲悄鳴，或近或遠，亦有錯落腳步聲。

卻仿佛更幽靜了。

我覺得這樣站着有些累，便微微彎了身子，支在美人靠上，認真地解釋。

“并不用我推他。”我微微笑了笑，“他不獨是我一人的，也是崔氏、楊氏的，将來也會是鳳簫的。”

小月瞧出我心緒複雜，并沒有再同我争辯，只靜靜陪着我。

我發了許久的呆，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有件事你記着，往後若是我不在，你千萬別同皇帝單獨呆在一處。”

她沒答應。

我怕這小丫頭懵懵懂懂，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只好說得明白些，“皇帝若是一時急色，我不在自然就救不了你，就算我事後去找算賬，那也是你吃虧了。”頓了頓，回頭，“聽到沒——”

皇帝竟悄無聲息地站在小月原先的位置，一張英俊的臉如覆冰霜，黑亮的眸子如同簇着兩團火花，怒意幾乎要将我吞了。

“在你心裏，朕就這麽不堪？”皇帝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額頭上的青筋半隐半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