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章節

幾乎沒有夜巡護士。萊爾德沒怎麽去看過別的病房,也不知這裏的病人多不多。

萊爾德說:“我習慣偷偷摸摸了。就算查夜不嚴,也難保萬一被發現。唉……我得表現得好一點才能早點回家。”

實習生頗認同地點點頭,完全沒有指出“表現好”和“治好了病”的區別。他這方面和別的醫生護士不一樣,所以萊爾德比較願意和他說話。

“你先用這個,”實習生從褲兜裏掏出一只細細的小電筒,“你可以先藏着它,藏好點。”

萊爾德開心地接過來,把電筒豎在臉下面打開。他想照出恐怖片效果的臉,但角度不對,光都被下颚擋住了,實習生告訴他不是這樣,然後拿過電筒親自示範了一下,萊爾德很配合地做出驚恐的姿勢,又不敢大聲嚷嚷,臉上一直挂着開心的笑容。

“你不是要寫日記嗎,怎麽玩起來了,”實習生把手電塞給他,“這麽晚了,你也不困嗎?”

“要是你困了,你就去睡呗,不用管我。”萊爾德終于想起做正事。他趴下來,一手打電筒,一手拿筆芯,在小小的本子上寫上盡可能細小的字。

他寫的時候并不避開實習生。在手電筒集中的光束中,實習生能夠看到他寫的內容。

其實他也沒寫什麽要緊的東西,大概就是今天做了什麽樣的治療,感覺如何,吃了什麽之類的。

“你為什麽要寫日記?”實習生問。

萊爾德停下筆,把腦袋枕在手臂上。“怎麽說呢,我就是想記下來,”他說,“你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我其實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生病。”

“記得。但接下來你又說了一句,‘恐怕這裏別的病人也有這麽認為的’。”

“但最近我不這麽想了,”萊爾德說,“大概我确實有點問題……我多少能意識到了。”

“哦?怎麽了?”

“我說不清楚,”萊爾德嘆了口氣,“醫生說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我也感覺到了。”

“你從前說那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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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爾德爬起來,嚴肅地看着實習生:“我說的不是一回事。你看過我的病例,知道我以前的情況,對吧?我現在說的是新的幻覺,不是以前那些。至于以前的……我現在仍然很确定,我過去的經歷是真的,不是幻覺……這段話千萬別告訴任何醫生,你的老師也不行。”

實習生鄭重地點頭:“放心吧,我答應過你。我記得。那你的新幻覺又是什麽?”

“比如……”萊爾德的目光漸漸從實習生臉上移開,“比如,我又回到了那個地方……我看見我媽媽,想抓住她,但抓不住。這樣的事情重複了一次又一次,我想看清她到底在什麽樣的地方,并且覺得自己看見了,也記住了,可等我清醒之後,就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醒了之後,我知道我在診療室裏,我并沒有回去。這一點我能确定。”

不知不覺地,萊爾德從盤膝而坐變成了縮作一團的姿勢。

“我就是……有點害怕,怕将來情況越來越嚴重……萬一我真的瘋了怎麽辦?所以我想寫寫日記,能記下點什麽就多記下點。将來我爸爸來看我的時候,萬一我完全瘋了,那時至少他可以看我的日記……”

實習生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這情況,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想把這些話告訴醫生嗎?就是你剛才說的這些,不包括舊的,只包括新的幻覺。你想告訴醫生,還是想保密?”

萊爾德咬了咬嘴唇:“能幫我保密嗎……”

“好吧,那我就不說了。等你被問診的時候,如果你想說,你再親自和醫生說。”

“謝謝你……”萊爾德低下頭。

實習生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還揉了揉頭發。

其實萊爾德一直很想說:拍腦袋像是老祖父對幾歲小孩做的事,你和我都不符合年齡,還有,你下手太重,還推我的頭,沒準哪天我會被你拍得腦震蕩,你就不要模仿大人了,你一點都不慈祥,動作那麽粗暴,像在拍狗似的,還是拍大型犬……

但萊爾德沒說出來過。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想讨好實習生,而是因為……被揉腦袋的煩惱,算是現在最小的煩惱,而他幾乎有些樂在其中。

這類小煩惱,就比如在學校弄壞了一次手工作業、午飯的某樣菜太難吃、同齡人的小團體裏有人傳出什麽幼稚的閑話……從前,在他認為能算得上比較幸福的那些日子裏,這些細小瑣碎的煩惱充斥了他的每一天,即使都是無聊的破事,也讓現在的他無比懷念。

所以,每次被揉亂頭發的時候,萊爾德要麽随便嘟囔一句,要麽做個鬼臉,并不非常抗拒。

這樣一來,他就會覺得自己短暫地回到了從前的生活中,他只是偶爾被一個高年級的男生小小地欺負了一下。

他可以假裝自己不是在醫院,而是在學校,享受着苦樂參半的日子,享受着無傷大雅的煩惱。

實習生打了個哈欠,回到角落的躺椅上去了。他叮囑萊爾德也快睡,萊爾德十分聽話地收拾好了該藏的東西,躺好拉上被子,說了聲晚安。

萊爾德閉上眼,躺了好一會兒,仔細分辨着房間裏細微的聲音。

在大病房的時候,室友睡着時之後的呼吸聲很重,而實習生非常安靜,也不知是他本就如此,還是他根本還沒睡着。

萊爾德又睜開眼,注視着黑暗的天花板。在剛才的交談中,其實他隐瞞了一部分。

他的幻覺不止說出來的那些。

在接受診療之後,他還會看到別的東西。不是精神萎靡時的夢境,不是回到五歲的幻覺,而是他在清醒之後短暫地看到的,真真正正出現在診室裏的……別的東西。

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好幾次了,每次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發展順序:

萊爾德恍惚地睜開眼,清晰地記得自己經歷了很多,然後在下個瞬間,就又把它們全部忘掉了。他能清楚記得的,只是一個“我似乎經歷了什麽”的念頭。

雖然不記得畫面,他卻記得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全身上下哪裏都痛,痛到想讓自己馬上消失……但在思維重新聚焦後,身上又殘留不下任何感覺,好像痛苦也只在是夢裏發生的。

醫生說,健康人身上也有這種情況,比如在夢境中被毆打,甚至受到刀刺或槍擊,夢裏的我們并不會認為“哈哈太好了一點也不痛”,而是會感到真實的痛苦,并因此十分恐懼。

等到我們從夢中驚醒,我們的肉體并無不适,清晰的痛苦只殘留在精神上,然後随着徹底清醒而消散,而且消散得非常快。

醫生說萊爾德的感受并不特殊,但因為他的疾病,他的痛苦被放大了,他需要藥物和其他療法的幫助……

萊爾德總覺得不是這麽回事。因為,在醒來後,其實一切并未結束。

他還能在診室裏看到一個怪物。

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萊爾德只顧着掙紮慘叫,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

怪物站在診療床邊,堅硬的利爪按着他的肩頸,離他越來越近。萊爾德緊閉雙眼再睜開,幾秒後,他漸漸平靜下來,怪物消失了。

按住他的并不是怪物,是實習生。

這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的時候,萊爾德就覺得必須保密。只是出于直覺,他不想把這個幻覺告訴醫生。

萊爾德在診療中本來就會驚恐發作,所以醫生一直以為他的反應是之前症狀的延續。

其實不僅是“外院專家”在觀察萊爾德,萊爾德也在觀察他們,特別是“正常”時的實習生。

從實習生的眼神中,萊爾德能夠确定: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個怪物每次都會降臨在他身上。

萊爾德不太能完全回憶起怪物真正的模樣,因為每一次面對它,他都會失去自控能力,只能大哭着慘叫。

即使在接受診療前做過心理準備也沒用,即使知道是幻覺,即使知道實際上那是誰,他也仍然會害怕得幾乎發瘋,恐懼磨蝕了他的認知能力。

它像噩夢一樣黑暗,像死亡一樣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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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爾德,醒醒!”

萊爾德哼了一聲,沒動。發出聲音的人毫不客氣地猛拍了一下他的頭,他這才被驚醒。

車子行駛在空曠的戈壁上。油表顯示汽油不多了,大概撐不到目的坐标,但總歸是能節省些體力。

“伊蓮娜”一直在移動,最近暫時停了下來。終端上不僅有她,還有代表萊爾德的指示物,正好可以幫他們辨識方向。

列維開着車,萊爾德坐在副駕駛位上,後面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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