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章節

。結果還真有,雖然是很久以前的傷痕。”

萊爾德沒有馬上回應這句話。也不知是他對此難以釋懷,還是藥讓他對這話題的反應變遲鈍了。

他把提箱斜背好,按下了短把手處的一個按鈕。

箱子朝前的側面某處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束,能呈錐狀照亮前方大約二十英尺範圍。

列維感嘆道:“這是英國軍情六處的裝備嗎?”

“他們的裝備才沒有這麽簡單粗暴。”萊爾德調整了一下提箱上不倫不類的肩帶。

“說得好像你見過很多似的。”列維故意說。

萊爾德看了一眼牆上的“勿視自我”,轉過身,讓LED光束對着的綿長黑暗,向甬道更深處走去。

列維背好背包,拎着斧子,跟在他身邊。

一段時間內,寂靜的甬道裏只有兩人的腳步聲,盡頭寫着字的牆壁已被遠遠抛在了背後的黑暗裏。

萊爾德走在側前方,列維斜眼望去,只能看到他小半個側臉。

從前萊爾德喜歡梳老氣的後背頭,現在他的金發全部散開,淩亂地遮在面頰和鬓邊,他的神職人員長袍也變得皺巴巴,衣領沒有扣嚴,白環領早就丢失了,整個人看起來很像那種在驅魔儀式中被惡魔狠狠羞辱過的神父。

列維默默思索着他們之前聊過的內容,以及進入崗哨之前的事。

信使說萊爾德有資格進入第一崗哨,還說他“有着在不同層次的視野中穿梭的罕見資質”。也許這和灰色怪物對萊爾德做的事有關,但列維尚不明白什麽叫“在不同層次的視野中穿梭”。

也許這是指某種天賦,應該是學會所肯定、所需要的。就像能成為導師的人也都有着某種天分一樣。

列維本想找機會和戴面具的信使聊聊,可惜在他醒來後,信使已經不見蹤影了。

列維并不急于尋找信使。這種情況是正常的,來去匆匆才是信使的常見狀态。他們通常都不負責解釋太多,只負責傳達關鍵資訊。其他信使也總是這樣。

當然也有特別愛聊天的信使,他們是少數。列維見過一兩個這樣的人,一個是和他在快餐店交接的女孩,還有一個是紅栎療養院的老警衛。

想來也奇怪,他和老警衛的交流并不多,卻一直對那人有個“很愛聊天”的印象。

他還想到,老警衛見過小時候的萊爾德,不知他是否也見過小萊爾德是如何故意自殘的。

沒想到,萊爾德也正在琢磨同一件事情。他忽然說:“對了……你看到我身上的傷了,是吧。”

“要是我說沒看見就太假了。”列維說。

萊爾德說:“別忙着同情我,那并不是被醫院的護工打的,他們再粗暴也不敢太過分,畢竟誰都不想吃官司。”

列維說:“我沒有同情你,我能看出來那是你自己幹的。而且那些疤痕新舊不一,并不都是十幾年前留下的吧,你出院後也一直在對自己幹這種事,對吧?”

萊爾德的腳步頓了頓。

列維的聲音從他側後方傳來:“而且,我知道你為什麽那樣做。”

不是要以此博取大人的關注,也不是為了制造被虐待的假象好向父親告狀,甚至不是因為太過痛苦而以自殘來發洩……

他是為了痛,為了感受痛苦。

在疼痛造成的恍惚中保持高度專注,以便察覺到平時無法感知的東西。

這并不是他最近才掌握的技巧,他從少年時代起就開始嘗試了,而且已經相當熟練。

列維問:“你小時候很怕看到‘門’,為什麽後來又變得想看到了?一般的小孩可沒有為此割傷自己的魄力。”

萊爾德說:“怕到一定程度,就很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在怕什麽。”

“心态不錯,”列維說,“除了我們這次,之前你成功過嗎?比如很清楚地看到門,而不僅僅是聽到和感覺到。”

“有一次接近成功過,差不多是我十四歲的時候吧……但那次我沒保持多久,感覺很快就消散了。後來我再試,漸漸就越來越不行了,我對小傷的疼痛越來越适應,适應之後就沒用了,但我又不能做得太過火,畢竟我也很怕弄死自己。”

列維說:“你可以找一些保證不會失血過多的方法。”

“我試過很多,針,骨折,藥物……”萊爾德深深地嘆氣,似乎回憶起了每一個單詞代表的感受,“并不是全都好用,有些還反而讓我變得更遲鈍了。即使是在比較成功的嘗試中,我也只是能提高感知,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門’……”

他回頭看列維一眼,笑了出來:“然後我發現,和你合作似乎很不錯。”

“什麽意思?”

“你打我打得很好,疼痛程度非常完美,既不會過于嚴重,也不會沒作用。你可真有天分。”

萊爾德的用詞讓列維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未成年們不在場,你就開始毫無顧忌了是吧?”

“我只是随便聊聊天,”萊爾德的語氣帶着笑意,“你真有趣,在言語上這麽嚴格,在行為上卻能偷偷脫別人的衣服。”

列維意識到,萊爾德不僅相當介意這些傷痕,而且他現在很緊張。

他平時就很貧嘴,緊張的時候就唠叨得更嚴重,除非他的緊張程度到了某種臨界點,那麽他就會吓到意識模糊,變得安靜下來。

列維說:“你怕被人看到那些傷,并且還因此讨厭肢體接觸?你可以試着放松點,如果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是上學時混小團體,打過群架,沒人會笑話你。”

萊爾德搖了搖頭:“那些傷也無所謂了。我确實不願意被人看到,但是……你看到就看到吧,反正你是個怪人,你肯定不介意多看點怪事。”

列維剛想針對這句發表一些看法,萊爾德接着說:“至于肢體接觸……你猜對了,我很讨厭那樣。”

“有多讨厭?”列維問。

萊爾德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他,提箱上的燈光直射過來,讓列維皺眉眯起眼睛。

萊爾德的表情非常嚴肅,語氣也帶有懇求之意:“我很怕被人抓住肩膀,也很怕擁抱,至少在我清醒的時候不行。當然,正常情況下我能忍耐一會兒,不會因此大呼小叫,更不會暈倒……之前我突然倒下應該是個意外,我并不明白其中原因。不管怎麽說,肢體接觸對我來說真的很痛苦,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這麽做。如果是在特殊情況下必須這麽做,你最好提前告訴我一聲,讓我做點心理準備。”

“我明白了,”列維說,“是不是類似某種恐懼症?也許可以治好。”

萊爾德說:“也許可以吧,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和心理治療、精神科之類的東西有任何牽連。”

這原因十分可以理解。列維點點頭:“好吧。你是從什麽時候起害怕這個的?出院後嗎?”

萊爾德認真回憶了一下。不是出院後。

在他更小的時候,他就開始害怕肢體接觸了。現在想起來,應該是五歲的那次失蹤後,從那時起他就很害怕被人擁抱。他甚至連分量重一些的被子都害怕過,好在後來症狀減輕了一點。

五歲以後,他被外祖母擁抱過,也被父親擁抱過,他閉着眼顫抖的模樣,被大家理解成了對之前種種遭遇的恐懼。

長大一點之後,他就能放松很多了,因為身邊沒有人再會擁抱他。父親和繼母都不怎麽在家,他也沒有任何同齡朋友。

再之後,住院期間的經歷加深了他的恐懼,因為醫護人員總是免不了要接觸到他。普通的體格檢查還可以,他能接受,而當護工抱着他往房間拖的時候,他會渾身發抖,害怕得說不出話來,還很難壓抑住想反抗的沖動。

萊爾德一邊回憶一邊說:“對了,握手或者短暫地拍拍肩之類我都能接受,并不會害怕,你也不用過于小心。”

列維說:“嗯,拍你的腦袋時你好像也不太抗拒。”

萊爾德笑道:“只要你別那麽用力。就像……”

他想說的是,就像過去一樣……

話到嘴邊,他沒有說出來。

實習生總喜歡順手拍他的頭。叫醒他的時候,誇獎他的時候,開玩笑的時候,揉亂他的頭發之後還要故意再推他的腦袋一下。十幾歲的少年有時候沒輕沒重,小時候的萊爾德很希望自己能長高一點,起碼能有還手的機會。

萊爾德的腳步緩慢下來,又陷入了呆滞。

列維問:“剛才你想說什麽?”

萊爾德的眼神短暫地陷入混沌,又很快清明了起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什麽?”

“你看這地方,”萊爾德對前方的黑暗比劃了一下,“我們走多久了?周圍一點變化都沒有,沒有拐彎,沒有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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