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捉蟲)
第二章(捉蟲)
學校周圍當然少不了網吧,滄都一中旁邊那片老破小從外面看透着濃濃的陳舊落後味兒,但裏面隐藏的可不落後,沒拆遷的三層老樓房,整個一棟都被改造了,下面是超市,上面兩層都是網吧,網吧名字起得很大氣,就叫“老破小網吧”。
“遠程注意輸出,那個叫007的,讓你的武器給力點好吧。3、2、1,大家散開散開,千萬別被它的火焰傷到。注意往外跑,別在內圈逗留,把裏邊留出來殺怪……”
這聲音聽起來格外專注,如果不去注意那些特別的詞彙,指不定以為是在指揮什麽戰役呢。實際上,如果從激烈程度來說,或許也可以算作一場戰役。至少,指揮戰役的這位仁兄沙啞的嗓子和滲汗的腦門證明了這一點。
“很好,就這樣保持,咱們将拿到這個首殺……”周昀戴着耳機,左手在鍵盤上翻飛,右手控制鼠标。屏幕上是釋放大招的進度條,他緊盯着boss頭上快掉沒的血條,感覺自己的腎上腺素飙升,如果這個時候去量血壓,可能會把醫生都吓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屏幕毫無預兆地,黑了。
“怎麽回事?”周昀拍案而起,臉憋得比腳踝顏色還深。他沒起來,聽着網吧老板忙不疊的跟衆人道歉,說是電路斷了。他原地深呼吸了幾次,沒去要什麽退錢賠償,從網吧出去。
放學不回家,跑到網吧來消遣的,不是不良少年,就是叛逆少年。社會刻板印象中,好學生就是好學生,他們不鬧騰,除了學習之外,沒有多餘的個人情感,比“步步高點讀機”還要聽話。而那些往網吧裏鑽,戴着個大耳機打游戲還吆五喝六的,都是些現實世界中不如意,跑到網游中尋找存在感的。而有這樣觀點的人,自有一套跟随時代創新的理由:現在手游也很發達,如果只是單純的打發時間,玩手游不是更方便嗎?
一個反問句,帶着很難解釋的傲氣。
周昀走到外頭,經過前臺時,網管忙中偷閑瞅了他一眼:“周昀,別忙着走。上次你托我給你帶的手辦,就在抽屜裏,自己拿。”
對方撂下這句話,趕着去修電路。周昀運了會兒氣,很想出去躲清靜。但手辦倆字一直往他心坎裏鑽,他回身去,打開抽屜,一眼看到了那個嶄新的沒拆包裝的東西,不是漂亮小姐姐,而是——一把劍。
跟游戲裏的神兵同樣比例,同樣精致的花紋,雖然沒有游戲當中的質感,但據說是使用最新材料制作,光澤度也是足夠的。
周昀盯着看了足有三十秒,才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捧在手裏,一時間似乎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就在手邊了。
他幾乎熱淚盈眶。
“你好,一小時。”吧臺外頭有人過來開機,周昀一擡頭,那人就愣住了,“那個,我再等等沒關系。”
周昀含糊地說:“我找人來幫你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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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抹了把臉,抹了一手的水漬。将那個手辦抱在懷裏,去找了收銀的人過來,就急匆匆離開了。低着頭一路走,他忍不住摳封皮上的塑料,摳兩下,忍不住啪地左手打右手狠狠拍掉:“手賤!”完了過不了半分鐘,又開始摳。還沒走出一個路口,塑封發出一聲脆響,裂開了。
周昀:“……”
他停在斑馬線的邊緣,盯着那條縫看,仿佛那是誰破開空間的那條神奇裂縫,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帶着肉身穿過去。他狠狠吸口氣,再吸口氣,凝視着手辦的目光因過于專注而顯得有些猙獰。旁邊執勤的交警多看了他幾眼,覺得不太對勁,跟對講機講了幾句,過來詢問。
“啊?”周昀茫然擡頭,對上交警問詢的目光,含糊應付了幾句,交警注意到他手上的東西,忽然會意地笑了笑,一手拍在他肩膀上:“中二期啊,多美好的時代。珍惜啊。”
中二……
中二你媽啊。
周昀臉色黑了幾分。他笑着說:“警察叔叔說得是。”随即紅綠燈倒計時結束,他小跑着過馬路,一轉頭臉就冷了下來。那位年輕的交警同志被“叔叔”這倆字戳到,捂住胸口躲到角落裏去了。周昀走到馬路對面,看到幾只小土狗在吃飯,夥食還挺豐盛,有主食有肉居然還有驢肉火燒。前幾天聽說在下力度查這些驢肉火燒店造假,不知道它吃的這個是真是假。
想完了,周昀暗罵自己多管閑事。閑愁閑愁,就是閑的沒事幹,才會在這裏羨慕連野狗都有吃有喝有人照顧。他一個大活人,要誰照顧?那狗一邊吃東西一邊警惕地看着這個人類,周昀嗤得一聲,我還會搶你的還是怎麽。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不怎麽悅耳,卻令他一震,滿腹的郁氣頓時逃逸散去。
然而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他又失望了。
來電顯示“殷特助”,具體名字是什麽,周昀不知道,大家都管他叫殷特助。特助很好理解,就是什麽人的特別助理。周昀隐約知道那個“什麽人”是個神秘又重要的人物,但他沒見過。認識殷特助,還是他上小學的時候了,家裏長輩有一陣子沒回家,他聯系不上,着急惶惶地跑去報了警,後來就是這個人來了。
磨磨蹭蹭地接了電話,周昀讓自己禮貌一些:“殷叔你好。”
心不在焉地聽着對面的人說話,他看着那條不敢回來吃東西的狗,往另一側走了一會兒,讓狗回去接着吃飯,心說我幹嘛跟條狗鬧別扭。
“……周昀,這個忙你能幫嗎?”對面的人又問一句。
周昀回過神,“殷叔,驚雷山那麽大,你也沒個具體地址,我往哪去找人啊?”他擡起頭往西面看,從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驚雷山橫向全貌,幾乎把整個西面的天空都遮住了。那麽大一座山,一眼瞅過去,就是個從天而降又不好拒絕的煩心事。
“不用你挨個找。你這樣,你也不需要上山,就在下邊找個沒人的地方,放音樂。盡量大聲,弄個音箱最好,外放聲音夠大那種,我待會兒把設備的錢打給你。這事确實挺不好意思,但也就你能幫忙了。”對方先自己說了不好意思,大概是了解周昀的為人,話裏話将他拒絕的路堵死了,“等哪天我抽出空來,請你吃飯。要不這樣,過些日子你們放寒假,請你來名都玩,一切差旅費都報銷,怎麽樣?”
周昀嘴上沒推脫也沒答應,臉上的表情卻快有便意了。即便如此,拒絕的話在舌頭尖打了個轉,還是沒出口。他注意到對方的話裏有一句“只有你能幫忙了”,不知道這話是幾個意思。
“你放音樂的時候,最好再喊喊他名字。聞寫意,喜聞樂見的聞,寫意人生那個寫意。你去的時候可能他睡着了,耐心點多放會兒”
對方再次叮囑,周昀腦子裏有了個邋遢懶散的形象。寫意,不就是又舒服又不費力這麽個意思嗎。
但這個解釋明顯不太合理,邋遢的懶漢怎麽會大老遠跑到驚雷山來?
就為了睡個覺?
周昀從鼻孔發出嗤的一聲。
收起電話之後,他琢磨着到哪去弄這個音箱設備。遠遠的音樂聲飄過來,是那種很有穿透力的聲音,刺得他鼓膜為之一振,差點被音樂中的雜音擊碎。他吐出口氣,低頭去看微信的提示,是殷叔轉過來的費用,數字很大,可以是底層群衆兩個月的工資了。他拿着手機往人民廣場那邊走,走到了,有另外一個氣勢洶洶的青年撸着袖子,臉紅脖子粗的跟大媽們理論。
“擾民!知道什麽叫擾民嗎?就是你們這跟破鑼一樣的鬼東西!”
“我們這個破鑼可是帶領着我們舞團給咱們市贏了十幾個獎項呢,你憑什麽瞧不起?難道詩朗誦唱高音就是文化,打籃球跳繩就是運動,我們廣場舞就只能算擾民?”
周昀旁觀了一會兒,發現這些大媽都身體倍棒,中氣十足,精神狀态比他這個青春少年還要好很多,這樣大冷天在外面跳舞,就只穿了件薄毛衫。尤其是那位自稱常阿姨的主攻大媽,聽那意思年過六旬,應該是奶奶輩的了,但即興來了首女高音,肺活量十足。她應該也是個膽子很大的人。
看看時間,快四點了,再耽擱下去,太陽馬上就該落山。周昀打開淘寶搜索了會兒,将一張大圖放大,随後,他擠進圈子裏,舉起手機讓常阿姨看清楚。常阿姨随便看了一眼,目光就再度落在手機上,沒推開他,只疑惑地看着周昀,态度冷靜自持。
周昀三言兩語說清楚他的要求,表示結束之後,可以将這套演出服送給對方。
常阿姨不再去跟人争吵,拉着周昀走到一側,把音箱關了,叫上一衆老太太,道:“這就算咱們團的驚雷山演出了啊,我兒媳婦兒就快生了,等她生了,我可就沒時間跟你們這些老太太跳舞了,每天帶孩子就夠我忙活了。”說這個話時,還朝剛才那青年挑了挑眉,很是挑釁。
随即,她當先帶路,領着衆人到廣場外邊開了車。
她們常年外出表演,開車是基本技能,十座金杯是标配。常阿姨一踩油門,金杯就沖了出去。周昀狠狠抓住椅背,祈禱這個臨時加的馬紮能跟汽車狠狠粘在一起。
臘八之前的這個周五下午,驚雷山迎來了它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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