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
十
何璧成洗完澡出來,裹着浴巾,疾步走向床。卻發現床上竟然空無一人。一瞬間汗毛豎起來,轉頭看,房門好好地鎖着。
再不可置信地轉回頭,床鋪之上還是沒有人,只有白床單上池水漣漪一樣的褶皺才證明,他沒有突然穿越到另外空間,也沒有做夢。劉影剛才還在這裏。
他立刻撥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說:“何總,稍等,馬上查。”
何璧成沒有權利親看監控器,只能聽他們的描述。在他洗澡的時候,有個男人刷卡進了他的房間,一會兒抱着劉小姐出了門。
男人戴着棒球帽,始終低着頭,看不清長相,只能判斷很年輕,身高大約有一米八五。
何璧成把電話摔在床上,打破了床單上的那一圈波紋。然後他就穿着一條浴巾走出自己的房門,敲開了隔壁房間的門。
光殊抱着劉影,從她斜跨着的精致手袋裏拿出她的車鑰匙,開門,把她放上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他坐上駕駛座,捏捏大臂肌肉,瘦不拉幾,還怪沉的。
打開窗,夜風拂面。光殊從劉影車上翻出一瓶依雲水,擰開瓶蓋,兜頭澆過去。劉影一瞬間醒過來,大夢一樣瞪着眼。
頭發全濕,風一激,身體打個寒噤。
她努力撐起身體,卻發現不聽使喚。很艱難轉過頭,腦子膠粘。看見光殊,心頭猛然一驚,立刻清醒過來。
“你幹什麽?!”她驚懼非常,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虛弱得像初生哺乳動物。
雙臂下意識去環抱自己。
開車的人嘴角一絲嘲笑,“有什麽可遮的。”
劉影看光殊,大樓裏的保安,農村來的打工仔,搶她手表的混混。一瞬間一些影視劇、社會新聞裏的場景字眼從心頭向外迸。
“半夜”“碎屍”“強。暴”“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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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劉巡說,不要天然地去信任穿制服的人。
整個人被潑濕了,胸口冰涼。她又想起抗日劇裏的英雄,倒在地上被兜頭澆上一盆水,以便再次折磨。
劉影的聲音破了,“光殊,你想做什麽?你給我飲料下藥了,要綁架我嗎?!”
“……我哥哥是警察,你不要輕舉妄動。”
“……你要多少錢我現在就給你,我,你別傷害我。”
聲音好像從紗布之中漏出來,啞啞的。一輛車都沒有的街道,劉影徹骨地怕起來。
“你家在哪?”光殊嘴角始終挂着那一抹嘲笑。
“啊?”
“送你回家。”光殊不耐煩地看劉影。
回家,劉影一瞬間背後生刺,冷汗浸滿全身。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可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劉巡說:一旦遇到壞人,你要判斷他想要什麽。如果要財,立刻全數奉上,即便是要你的身體,也不要反抗。你永遠不知道一個很壞的人腦子裏是什麽樣的暴。亂,不要試圖激怒他。
你活着最重要。
當時劉影滿不在乎地嘲笑劉巡,沒有一點氣節。
真遇上了,很有氣節的劉總眼淚落了下來。
“光殊,求你……”
光殊一驚,側臉看她。她哭了?眼淚滾滾而下,濕潤了臉龐,一雙很大很亮的眼睛,盛滿了求肯。
冷淡、高傲、踩着不屑一顧步伐的女人,和這個失去母親不知所措的小奶貓是同一人。
也是,要真的在被綁架裏還能維持體面,那心裏多半不正常吧。劉影的這一點正常的害怕柔軟了光殊。
他趕忙移開眼,盯着路,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像個好人。只好用最氣急的口吻說:“劉影,我送你回家!腦子被藥壞了!”
很久不哭,閥門被打開,淚水沖出來不能止歇。劉影吓壞了,抽泣着說:“我家樓底下有保安……你要錢我現在就去取款機取,卡在錢包裏,我立刻告訴你密碼,裏面有一百多萬,你放過我。”
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了好久。
光殊被她哭得難受,一瞬間想把她拉過來抱懷裏揉搓,到底是哭什麽啊。他從後視鏡裏看自己,今天明明收拾得像個好人。
“姐姐,我剛把你從你們老板床上救下來,現在送你回家!我對你沒有興趣,對你的錢更沒有興趣。”光殊無可奈何的樣子。
嗯?劉影看他。
光殊簡要說了說晚上的事,說劉影:你不要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就覺得是好人,我這樣的就一定是壞人。小心何璧成。
夜晚的事随着理智漸漸回到劉影的腦袋中。在唱歌的房間裏,她喝紅酒,之後睡倒在沙發上,斷片。
光殊的意思,何總下藥給她,然後他救了她?
她能信他嗎?不信又怎麽樣,她現在動動手指都困難,根本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劉影發呆,光殊說:“能告訴我你家裏的地址了嗎?”劉影遲疑,眼淚還挂在臉上,“你停車到路邊,我一會兒自己開回去。”
“你今晚上還想開車,要不要命了?要是你覺得在車裏呆一晚上沒問題,那我就停路邊了。”光殊說着就真的停在路邊,這條路在沉睡,路燈是一種省電的昏黃。劉影看外面,黑黢黢的,不安全。
光殊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就要推門下車,劉影的聲音被局促的空氣壓得扁扁的:“那你開漱德小區。”光殊一聲嘲笑,又坐回駕駛座。
古典音樂響起來,在劉影腿上的手袋裏。她今天帶一只很小的包,手機在裏面震,小箱子一樣的手袋也随着震動。
劉影試圖擡手,但太重了,又重又麻,好像在健身房裏用一個一身肌肉的男人剛用完的器械忘記換檔,用盡全力都推不動。
總有一些力量是她抗争不過的。
肌肉被麻痹,劉影有一種生活不能自理的悲憤感。光殊側着身子向前探,把劉影的手袋拿過來,研究了一下,問:“怎麽開?”
“按兩邊突出來的金屬扣。”
光殊的手指比一般人長一些,筋骨分明,好像應該是一雙彈琴的手。但是劉影清楚地記得他把她的相機丢給她,手指粗粗劃過她的掌心,還拿走了她的手表。
手機還在頑強地響着,光殊摁了接聽。
那一頭的女人聲音嘈嘈如急雨:“劉瑪麗你跑哪裏去了?應酬一晚上不用回家的呀!這都半夜了程成書房燈亮着呢,你回個微信也好呀,要不他又要等你一晚上!”
“喂?”光殊輕輕一咳。
驟雨急停,“你誰呀?劉影呢?”
“在旁邊,她不大方便,過二十分鐘到家,你們來接一下。”
“她喝醉了?”那一頭的程曉驚奇。
“光殊,給我接。”劉影說。
光殊右手握着手機,拿到劉影耳朵前,“程曉,我沒事,一會兒到家,你來接我就行了,不要麻煩你哥哥了。拿件衣服。”
“哦,那好,小心點。”程曉聽到劉影聲音之中的疲憊,又像剛哭過,沒敢再說什麽。
一路再沒交談,劉影的臉頰卻悄悄發了燒又退了燒。光殊握着電話的手指蹭在她的臉上,輕輕點點,卻有一種撫摸的感覺。
到了小區門口,劉影的手腳松動了一些,她手可以擡起到車門,可是推不開。
“你男朋友呢?”光殊看向小區門口。
“嗯?”
“你感冒那幾天送你上班那個,不是你男朋友?”
“哦,”劉影咳一聲,“說了在門口等的。”
光殊停了車沒再說話,手指敲方向盤。指尖似乎還有一點溫滑的觸覺,沾着泛香的粉霜。他也沒有想着要擦去。
兩個人從小區裏走出來,程成穿着海魂衫,整個人看起來都像他的海魂衫一樣平庸。程曉手裏拿着一件新洗的棉襯衫,快步跑向劉影的車,“劉總,你還好嗎?”
劉影的車窗已被搖下來,她說:“今天喝得有點多,幫我把車停庫裏,送我上樓可以嗎?”
程曉打開副駕駛門,給劉影裹上襯衫。光殊一路開着窗,劉影其實很冷,但也不願意求助他。回到了家裏衣裙潮濕,但是水跡已經不那麽明顯。
光殊已經推門下車,走到小區門口,站在黑暗和燈光的交界處。
程成繞去駕駛座,程曉卻跟着光殊走了過去。
程成回頭看,問:“你同事?”
“嗯,算是吧。”劉影看光殊,手插着兜站到了路燈之下,身影在路燈之下被拉得很長,白色的短袖被染成了黃色。
程曉不知道再跟他說些什麽,一會兒回來鑽進劉影身後的位子上去。
“劉總,光保安送你回來的啊?怎麽碰到他了?”
保安。程成覺得心莫名地松了一下。
劉影沒什麽表情看着窗外說:“在會所出來碰見了,我喝的有點多,請他開車回來。”
程曉點頭:“難怪我說接電話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哎光保安收拾一下還是很帥的呀。诶你怎麽會喝多了,不是號稱海量的嗎?頭發怎麽還濕漉漉的。”
“你沒事吧?”車已經停在了劉影樓的地下車庫裏,程成的聲音非常柔和。
“沒什麽事,就是酒喝得多了,頭暈,手腳發麻,麻煩你了程老板。”劉影覺得自己的頭發濕得像一叢苔藓。狼狽得像在苔藓叢裏打滑摔倒了。
“我呢?我就是起來上個廁所,就被薅出來了,你不麻煩我嗎?”程曉指着自己的鼻子說。
“這是你應該做的。”劉影沒好氣。
程成帶着笑下車,程曉翻個白眼打開車門,扶劉影下車。“啊,怎麽回事啊?你确定就只是喝多了?”程曉憑一己之力根本沒辦法幫劉影下車。
劉影不很想理她,就沒說話。
“我來吧。”
程曉自動站在一旁,程成說:“不好意思。”他左手插。進劉影後背和座椅之間的空隙,右手扶上她的小腿彎,把劉影打橫抱了起來。
程曉在一旁偷笑,劉影目視前方,心想程成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任何時候都在抱歉。
也許是因為他看見了她臉上哭泣過的痕跡。
可是她哭,也不是他的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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