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五
四十五
何壁成焦躁起來,盯着這窒息小房間的門把手,仿佛眼睛後面某樣東西突然燃燒起來,迅猛無比。他在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的象征着恥辱的小房間裏,想要透過門板看出去。
一直過了兩個多小時,他沒有得到任何的照顧。
這裏面陰森,而且他覺得室友的眼球黏在他身上,刺拉拉的。聽說在監獄裏最受歧視的是強。奸犯。
何壁成覺得自己身上像這昏黑牆壁上點點滲出水珠來。
過了會兒,那人湊了上來。主動搭話,“你是犯了啥事兒啊?”
何壁成冷冷的,“誣告。”
“哦,那你行。我是沒個兩個月出不去了。”
“你怎麽了?”何壁成實在是要找人說個話。
“偷手機。”這男人嘿嘿笑,“我的工作就是這個,叫我打工是不可能的,我受不了那個氣。”
“哦,”何壁成應付着看一眼表,兩個半小時過去了。
“你這表挺好的。”男人說。
百達斐麗,何壁成覺得被這樣識貨渾身不适。男人又說,“誰誣告了你,我出去幫你教訓他怎樣?”
“你怎麽教訓?”何壁成用開會聽到一個有意思想法的語氣問。
“這法子多了去了。反正總不會是那種丢死老鼠到家門口小兒科的,是不可能叫他好過的。不流點血,怎麽對得起你呢?”
何壁成第一次扭頭看他,驚了一身汗,這才發現這人是個瘋子,眼球像兩顆小而實的磁球,過度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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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做成了交易,“你幫我教訓他,這表我給你。”
劉影結束報案工作,離開警局之後把手裏的資料全部整理完全,發給Jason,叫他那記者朋友迅速趕出新聞稿來。
這獨家新聞被北區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自媒體搶了,海城這裏的媒體這才後知後覺全都蜂擁趕上來。
說來說去,也就是王洛那帖子的後續,有了證據,已移交警方,現已進入司法程序。網民轉發并表示一定會持續關注海城市局的公正決斷。
事情被發酵壯大,海城市局天天受到媒體騷擾。
劉影離開警局,下樓抽煙,在樓門口被一個年輕男人攔住,這男人穿破洞牛仔褲,流裏流氣,保安走過來問劉影有沒有事。
劉影說沒關系,跟着年輕男人走了,保安回頭看了幾眼,也沒在意。
劉影被引到一家茶館,鬧哄哄的,進了包間,龍哥坐在裏面,度假式花襯衫,獨眼。劉影坐下來,一直盯着龍哥看。心裏默念光殊說的,你知道我在哪裏,可是你就是不能說。無論他怎麽威脅或者是挑撥,你都是很怕想說,但最終沒有說的樣子。
龍哥說光殊原本是個卧底,但已經變節,殺了小華,搶了一批貨。搶貨的時候,他又殺了一個人。
一槍崩了,太陽穴上黑洞洞的一個大洞。
“他現在跑不出海城區,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對嗎?”
劉影機械地搖頭。
“我先找到他,還可以跟他交易,幫他跑路。因為我就是為了我的貨,別的我不管。可是警察找到他,最大的可能就是秘密處決。”
“你……真能幫他?”劉影脫口而出,說出口之後臉煞白,馬上閉上嘴,警覺自己是說錯了話,暴露了她真的知道光殊在哪。
“當然。”
“可惜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我得先走了,麻煩你以後不要再找我,否則我會報警。”劉影迅速離開茶館,發動她的車。
接下來,按照光殊的指示,要往泉林別墅開,可是要繞進市中心去。
龍哥的車過了兩分鐘跟上去,跟得很有技巧,劉影完全發覺。可是跟車跟得太專注,等到發現進了堵車的隊伍時已經完全不能動彈了。
車歸宿向前移,龍哥看着地圖上深紅的一條線,破口大罵。沒辦法趕快撥給大魚。
大魚皺眉,“這都幾點了。”
“她一天上都在市局裏,才出來沒多久,我問不出來,這女人心理素質好得很。現在按您說的,我找過她之後她一定會去找光殊,我跟在她後面,但是現在又堵車了。堵得死死的,一兩個小時都不一定出的去。”
“操,那我取消交易。”大魚挂了電話,已經是下午四點鐘。
突然手機裏進來一條信息,是龍哥的老婆發來的,他知道她自己也開着好幾家夜總會,但他從沒跟這女人聯系過。
“陳總,我是馬虹,我知道光殊在哪。”
大魚立刻撥過去,的确是馬虹的聲音,“陳總,那個光殊在龍哥手底下的時候跟我有過一段。他找我,說叫我跟他一起跑。我假裝答應了,騙到了他現在的地址。”
“發來。”
很快手機上出現了一個地址,泉林別墅。在比較郊區的地方,他立刻找人去查了一下,果然是登記在劉影名下的,太蠢了,一開始就應該直接查劉影名下的房産。
他備好槍,獨自一人開着車,朝別墅區駛去。
從來沒有人這樣挑戰過他的權威。光殊必須消失,是誰站在光殊背後查他不要緊,反正這筆交易做完他立刻就洗手。
他繞開了堵車的路段,照常速度開着車。心裏也不激動,也不覺得緊迫,只覺得這事又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來了,所以不急、不燥。
他慢悠悠地給買家發信息:“交易地點變更,泉林別墅二百二十一號。”
然後又撥給龍哥,“直接叫你手下到泉林別墅二百二十一號來交易。”
“現在龍哥跟着我被堵在路上了,再半個小時我能從這路出來,你那邊怎麽樣了?”劉影撥給光殊,語氣興奮。感覺像參演諜戰片,十分新鮮。
“厲害了,”光殊笑,“我這邊都順利,虹姐剛在龍哥那受了氣,肯定忍不住直接聯系大魚,好以後把龍哥踩腳底下。現在時間這麽緊,大魚十有八九要在這裏直接交易。我就等着收網了。”
“好,那我們晚上見。”劉影說,挂了電話有種大考已經開始卻怎麽也完不了的感覺。隐隐的不安。
後視鏡裏看見龍哥竟下了車,穿過馬路,身影消失在街巷裏。
劉影最後決定也過去,趕上光殊功成身退,她接光殊回家。她的車終于離開最堵的路段,繞下高架橋,開往別墅區。那是她名下的房産,買來偶爾去小住。
劉影抵達別墅區的時候,她的別墅四周已被封鎖。
警車來回,她看見一身深藍,防彈衣的特警。救護車的燈光來回閃爍。今天是陰天,沒有日落就已經暗了。
她看見很多人被特警押上警車,裏面有一件她才見過的花襯衫。突然有種很奇異的感覺,覺得自己是被蒙太奇到此處。
就在她堵在高架上的那四十分鐘,還有開車到達這裏的又四十分鐘,發生了什麽事呢?
劉影在警戒線處被攔住,她迷茫地說,這是我家。劉巡正在指揮現場,叫行動的同事放劉影進來,說這是她的別墅。
擔架車輪滾滾被警察向外推去。裏面的人整個地被白布裹了起來,白布也被染紅了。
劉影走進來,突然拉住那一只擔架。上面躺着的人太高了,腳從白布下露出一半來。白色的球鞋。
四十分鐘前。
陳總,亦就是他們所說的大魚,亦海城市局一級警司陳局,按響門鈴。光殊的聲音從門禁裏傳出來,“誰?”
陳局随口說:“送外賣的。”
門禁竟開了,他上膛,推門。光殊在樓梯處正向他走來,擡手,不需要瞄準,這擡手的姿勢是千錘百煉過的。胸脯中彈,嘩,他氣定神閑地再補上一槍。
光殊像個失了支撐的人形立牌,“啪”向前倒下來,趴在樓梯上。血從身底下滲出來。
陳局慢條斯理收了槍,手機裏播放的命運交響曲剛好到達高潮處。
他走進來,坐在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啤酒,易拉罐被撕開,泡泡湧上來。咕嘟咕嘟灌下去。
客廳裏的畫面通過攝像頭傳輸到劉巡眼前的屏幕上,劉巡看着閉目欣賞音樂,手随着節拍揮動的人,立刻向總局彙報,“是陳局。”
過了十分鐘,畫面裏出現買家,龍哥以及他的一群下屬。劉巡對着對講機說:“全都到了,現金、槍。支都在明面。”
“抓。”
很快突入,裏面的人沒有任何還手之力。陳局聽着警笛鳴叫,被按到地上戴上了手铐,才知道這是光殊設下的套。
他們全都給套進來了,而他還殺了人。雖然已不是第一次。
不過至少,他殺了光殊,光殊必然沒想到,他是把他當臭蟲,當草芥,死了就是死了。
他最心愛的貝多芬說,非如此不可。
他這一生,非要幹出一些大事不可。
劉影恍然覺得有閃電劃過,劈開了她。推拉着擔架的警察說她,“你幹什麽,快點放手。”
劉巡走過來,做了個手勢,叫他們停下來。
劉影看着那雙白球鞋,八字張開。她說光殊,你是只有這一套衣服嗎?白短袖,牛仔褲,白球鞋,冷起來的時候套一件棒球服。
很多人都喜歡穿白球鞋,劉影擡頭說。希冀地看着劉巡。
劉巡沒有表情。
她生了氣,為什麽不跟我說,這上面躺着的這人他媽是個罪犯,不就範,被警察擊斃了!為什麽不說。
幹。
很多人都喜歡穿白球鞋,好搭配,時尚的風潮。
時尚的風吹啊吹,吹得她遍體生涼。那一天從會所出來,光殊澆了她一瓶礦泉水,她濕漉漉的,扭頭看到的是白短袖的側臉。
他穿白很好看。少年氣。他笑起來很好看,醉人的酒窩。
劉影掀開白布,軟軟地坐了下去。手腕重重滑落下來,磕在擔架冰涼的鋼鐵之上,表殼碎了。光殊為了還給她,重新去買了一模一樣拿進他暗黑無光的組織裏去的粉色蚝式表。
小姐,這是規定。
規定。
規定說你不能死。
可是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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