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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陸染已搬入前院,練習歌舞技藝便成了日常必備功課,聽莺閣靠開門做生意吃飯,不養閑人,陸染早日習得技藝便可早日登臺為閣裏掙錢。

頭家給陸染請來的教習姑姑聽說也曾是閣內的一位當紅姑娘,歌舞琴書皆了得,只不過如今已覓得良人,嫁做人婦。

在聽莺閣中教授技藝只是她如今閑來的兼職。

教習姑姑姓趙,年紀也就二十七、八歲左右,姿容不俗,不再是伶人樂館中的從藝之人,她早已卸下了華麗的衣裳首飾,衣着素雅,看着很是潔淨幹練。

從藝幾日裏,陸染私下也聽許多舞娘伶人讨論趙姑姑,總結起來都是十分羨慕她的歸宿,因為她嫁給了一個年輕的秀才做妻子。

聽莺閣裏出來的姑娘,嫁給有錢人的有之,嫁給讀書人的有之,但她們這種身份之人,還能嫁與一個年紀相當的讀書人做正妻,那便是難上加難了!

伶人樂館中走出的風塵女子,有好結局的實在太少,能不被人始亂終棄,嫁給有門有戶的人家做個妾,便已是不錯的結局,所以像趙姑姑這樣的人兒,很是得閣裏的姑娘仰慕。

那幾個清冷如高嶺之花的姑娘,也願意多和趙姑姑走在一塊兒說話。

這日教習結束,幾個姑娘便将趙姑姑團團圍住,在請教技藝之餘,便是讨論起幾個已離開閣子的姑娘們。

“你們知道嗎?文竹姐姐嫁給的那個李郎君,家中正妻很是潑辣,日日變着花樣的磋磨她,前幾日不知文竹姐姐犯了什麽忌諱,聽說……聽說是被掃地出門了,文竹姐姐又沒有去處,就自己在街口支了個馄饨攤子度日。”

“啊?文竹姐姐怎會這般命苦,那不若我們與頭家說說,讓她再回來閣裏,也不用自己孤苦伶仃的在外飄零。”

一個姑娘接話道:“你當聽莺閣是什麽地方?人人走了又都能回來的嗎?頭家是生意人,文竹姐姐年紀大了,不宜登臺。再說她技藝也不是拔尖的,做教習姑姑也不太夠,不是誰都可以同趙姑姑一樣的。”

姑娘們聽到了,皆是一陣唏噓,有的甚至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哀傷,“唉,我們這種出生的,出去了也是叫人瞧不起,又有幾個能有好結局?”

“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她的命數未必就是你的,往後咱們多去照顧文竹姐姐的生意,幫幫她渡過難關便是。”有人勸慰道。

“對呀,你也別消沉,咱們雖然出路不多,但不是還有趙姑姑這樣的例子嘛。我們好好學習技藝,萬一運氣好了,也遇到個不在乎咱們出生的如意郎君,那不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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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們都要是趙姑姑這樣的命就好了。”

趙姑姑一直在聽姑娘們說,這時候見大家都讨論起自己,言語中皆是拿她做榜樣,不由笑起來。

“唉,我有什麽好,我夫君日日溫書,沒功夫為生計忙活,你看我還不是要每日為那幾兩碎銀奔波,那些個加入豪門富戶的姐妹,才叫享清福。”

“趙姑姑說的不對。嫁入豪門富戶只是面上風光,做人妾氏的,做小伏低、忍氣吞聲,私底下又要受多少的苦?我們聽莺閣之前的例子還不夠多嗎?”

上次嫌棄陸染送衣服的彤沫道:“在我看來,千萬家財,卻難得一個彼此心意相通,知冷知熱之人。”

“是呀,彤沫姐姐說的對。趙姑姑你雖奔波,但這樣的日子挺得起腰杆擡得起頭,也有奔頭,哪日你夫君高中,你便是正經的官夫人了。”

一個叫橙露舞娘應和着,随即将目光投向陸染,眼中很是不屑,“不像有些人,一門心思想要攀高門大戶的高枝,也不掂量下自己幾斤幾量,小心到時候摔下來頭破血流。”

陸染,“……”

她已經努力的在當一個透明的吃瓜群衆了,這火還是燒到了自己身上,陸染眼觀鼻鼻觀心,就當聽不出來她是在暗諷自己。

這時候趙姑姑幫陸染解圍道:“橙露,不許胡說!大家既都已是閣中的姑娘,就都是苦命人,哪怕是做不到彼此幫助,也不可互相诋毀。”

“趙姑姑,你是不在閣子裏不知道,她真的不值當你為她說話!即使賀家已經将她掃地出門,她還是糾纏着賀二公子不放,趁着白蘭姐姐摔傷了,又厚着臉貼上去!”

橙露看不慣陸染,更看不慣白蘭明明與賀二公子相好,卻被陸染橫插一杠子,“哼,她這種人不會有好結果的,最後定是也要遭人厭棄,去街上擺攤過生活!”

“橙露!”趙姑姑嚴厲道。

這話雖是句句針對自己,聽起來也刺耳,但也提醒了陸染,她心中知道自己與賀連尋并沒有什麽私情,但閣裏的姑娘不知道,最重要的,是白蘭可能也不知道。

那她答應賀連尋,在旁人看來,就無異于是在家中勾引賀連尋不成,來了聽莺閣又不死心往上貼。

若是白蘭真的在意賀連尋,那她這樣的确不妥,無異于使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

陸染想要找機會去見見白蘭,與她說清楚。

趙姑姑雖制止了橙露,但看向陸染時也蹙起了眉。

“陸染,我不知曉你的過往,但你記住,咱們這是聽莺閣,是京中文人雅士彙聚的地方,姑娘們也以歌舞技藝立身,最忌諱的就是争風吃醋、互相争搶。”

陸染一矮身,“謝謝趙姑姑提點。”

其實橙露所說的擺攤過生活,陸染倒并不排斥。

雖說閣子裏的女子命苦,但畢竟是見識過了人間富貴,接觸到的也皆是有些身份的男子。

她們眼中盯着的便是豪門富貴,或者書香門第,婚嫁再也不會在原來大字不識的平民中選擇。

可高攀就可能叫人低看,不門當戶對的姻緣,如果再将全部命運寄托在男人身上,這無異于是一場豪賭,輸贏全都靠對方的人品,靠運氣!

陸染沒這個意願去賭,靠人不如靠己。

夕陽餘晖潑灑院落,晚霞成绮、鋪階而上,似是給亭臺水榭都燙了一層金,名利場裏人影匆忙,為着每日中最繁忙紅火的時段準備着。

此時此刻,姑娘們的住處反而冷清,伶人舞姬都準備登臺,早早就離開了院落。

陸染回到聽莺閣匆匆将采買的東西放下,又去後廚幫鐘大娘忙活了一陣子,等到天色完全沉下來,她才端着一盤自己做的糕點,從後廚走到了東側廂房的第三間,頓了頓,敲響了房門。

“誰呀?”屋內想起了一個悅耳的聲音,白蘭是伶人出生,聲音如石上清泉,清脆動聽。

“白姑娘,我是陸染。”

屋內沉寂了一會,繼而道:“進來吧。”

陸染迎着晚風推開房門,随即撲來的是一縷好聞的幽香,這香味如白蘭給人的感覺一樣,如空谷幽蘭,沁人心脾。

陸染繞過屏風,見到了正坐在床上做女紅的白蘭,燭光将她籠罩地安靜溫婉,猶如一只惹人憐愛的小鹿。

這樣的女子,連陸染看着都心向往之,也難怪她是聽莺閣最受歡迎的姑娘之一。

來之前本已想好了說辭,可真見着人了,陸染又不知從何開口,只好揚了揚手上的盤子。

“白蘭姑娘不要見怪,我是……聽說你左腿受傷了,給你做了些吃的來看看你。”

白蘭看出了陸染的局促,率先笑了起來,伸出雙手便要接過來,“謝謝染姑娘,你來的正巧,我正感覺有些餓了。”

沒有意想之中的尴尬,白蘭猶如春風拂面,似乎從不會叫人難堪,陸染一下子松快了不少,趕忙道:“還有些燙,我給你放在床邊,一會涼些了再吃。”

“好。”

白蘭請陸染坐下,從床頭的小幾上倒了杯茶水遞過來,接着偏頭看向陸染:“我猜,你是為了賀二公子來的吧?”

陸染,“是。”

“現在事情是這樣的,你的腿受傷了,賀連尋便來找我替你一段時日。不過你放心,只要你腿好了,我定不會再糾纏他。”

白蘭聽完陸染說的話,有些驚訝,探究般的望向陸染,陸染見此情狀,也真誠的回望着她。

“染姑娘,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說,沒關系。”

“我也聽說過一些你與賀二公子之間的事,你不是……喜歡他嗎?為什麽會對我說出這些話?我以為你今日來找我,是叫我離賀二公子遠些呢。”

陸染打哈哈道:“那是之前的事了。現在我都被賀府發賣到這來了,早死心了。”

“哦。”白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随即看向陸染道:“染姑娘,你與賀二公子,我不介意的。”

陸染在來之前做了許多心理準備,就算白蘭對賀連尋一點意思都沒有,但在風月場上,陸染這樣的做法事也算是搶人生意,挖人客戶,她沒想到白蘭這麽的好說話。

“白蘭姑娘,當真是個灑脫之人。”

白蘭笑笑,沒有接話,而是拿起了陸染做的點心,細細地吃了一口,“嗯,好吃。”

陸染跟着笑了起來,“好吃你就多吃些。”

白蘭一口一口将點心吃了進去。眼看天色漸晚,既然問題已經解開,陸染不想再叨擾下去,便起身告辭。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蘭突然叫住了陸染,“染姑娘,你真的要與賀公子一同出去的話,自己也要做好些準備。”

陸染疑惑,“什麽準備?”

“賀二公子确實曾是京中出類拔萃的男子,但如今……确實處境不佳。你原來在府中,可能沒有與他一同出去過,還不太了解。”

白蘭說到這裏欲言又止,“其實,我也不懂他為何要這般自暴自棄,連帶着我們也……唉,反正,你若是遇上事不要太放在心上,免得最終難為的還是自己。”

陸染聽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來,賀連尋這宴不是那麽好應付的。

回去以後,陸染一直在想白蘭最後說的話,她努力地回憶着之前讀過的劇本,回憶着有關賀家二公子的點滴。

賀府老爺是懷寧伯,賀家一大家子都是武将,只有老大從文考了科舉入仕,物以稀為貴,所以賀家一直以大公子為榮。

那麽賀連尋,陸染記得先前是在軍營,官職應該還不低,後來應該是遇上了什麽事受到牽連,罷官賦閑在家。

由于賀連尋實在不是書中的重要人物,陸然當初便沒怎麽關注,很多細節都記不太清,但她仍記住了一點,賀連尋的結局是好的。

劇本中的女主角是賀府的庶出四小姐賀映真,她與這個二哥的關系還不錯,賀連尋是家中唯二個沒有因為她是不受寵的庶出女兒而為難過她的人,反而還因為賀連尋被罷官後與家中不大對付,因緣際會下幫女主角解過圍。

能與主角交善的人,應該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徒,這也是她答應賀連尋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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