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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陸染是第二天才知道賀連尋曾來找過她。既然他沒有留下什麽話,陸染便以為沒有什麽要緊的事。

又過了幾日,還是從白蘭的口中得知,原來賀連尋被提拔為了京衛指揮佥事。

當今聖上醉心長生不老之術,對求仙問道很是癡迷,往南邊走的倉柱山上有一三迷洞,傳說很久以前一位道士曾在那裏悟破天機,最後卻被歹人在洞內殺害。

從此那山洞似是有了靈性,凡是心懷“貪嗔癡”念想的都走不過去。

走不過去可以繞道,但自去年開始,京中便有了一種傳言,說是倉柱山的三迷洞後如今住着那位已故道士的徒弟,此人精通各種仙術,想要見到他,必須是心無雜念之人,得先通過三迷洞的考驗。

皇帝知此情況,哪裏會錯過這種機會,先後派了一茬接一茬的人去請,但這些前赴後繼者均有去無回,更別提請回仙師。

百官因此談三迷洞而色變,畢竟誰都不嫌自己命長。而此番賀連尋被遣,雖是破格升官,但更像是送給賀連尋的一道催命符。

當陸染趕去賀府找到阿松,阿松整個人愁眉不展,只道此番賀連尋出行,緣自兵部尚書陳家向皇帝力薦,兩天前賀連尋已經帶領一隊騎兵出發。

簡短幾句,陸染已是聽的心驚,陳揚輔和他爹這是利用完賀連尋,要借機除掉他了嗎?

察覺阿松神色有異,陸染沒有多做逗留。回到聽莺閣後不久,後廚的鐘大娘突然來找,說是送菜的農戶拿來了一只鴿子,是前兩天陸染特意定的,囑咐鐘大娘先不要殺,問清楚陸染是想留着吃鴿子蛋還是煲湯。

陸染直覺不對,與鐘大娘一起去了後廚。

将雪白的鴿子拿在手中,陸染翻來覆去看不出什麽蹊跷,“鐘大娘,那農戶可還在?”

“在的,我去替你叫。”

農戶是個腿腳不太靈便中年人,看見陸染直接道:“這鴿子瘦了些,陸姑娘還是養肥再吃吧。”

待到鐘大娘出去,農戶突然小聲道:“映真小姐讓我轉告姑娘,賀府周圍遍布眼線,派出去了許多探子均有去無回,連尋公子如今安危難測。姑娘若是肯幫忙,有一條水路可達倉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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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快速的塞了一個紙條給陸染,随後一瘸一拐的出了後廚。

陸染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白鴿,鴿子不僅可以吃,也可以送信。

賀映真這是想讓自己幫忙去找賀連尋。看來賀府的人确實都已經被盯上,她們才會找到不起眼的自己。

可……要不要去呢?陸染回憶了一下書中的劇情,書中并沒有詳細描述過三迷洞,但她記得賀連尋活到了大結局,皇帝身邊也确實有一位仙師。

那便去看看吧,畢竟人家求到了眼前,賀連尋也着實幫過自己很多次,改走水路此行應該也沒有那麽兇險。

穿上前幾日剛買的糯粉色衣裙,陸染先佯作去市集采買了一些吃食,再照着賀映真所說的渡口的方向行進。渡口的路程不遠,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陸染便見一艘船停靠在岸邊。

陸染為掩人耳目,她先慌稱要去對面的姐姐家,河水很寬,又有幾曲彎道,待船行至中途,陸染确定岸上的人已經看不見船只,才拿出一塊碎銀子交到船家父子手中,請他調轉方向向南,朝倉柱山的位置行去。

此時距倉柱山仍有一定距離,船家父子前後執槳,順道與陸染唠嗑,提醒她千萬莫去倉柱山上的三迷洞。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起先南面還不大明顯,等到船只離倉柱山越來越近,卻見陣陣濃煙拔地而起,鳥兒也盡數飛出。

見此情狀,船家果斷停下,“姑娘,山上好像着火了,你還是別去了,随我們一同折返回去吧。”

盯着不遠處的山林,須臾後,陸染從布料遮掩的籃子下掏出信鴿,用事先準備好的筆和紙條寫好字,綁在了信鴿的腿上,小心翼翼地将它放飛。

待到信鴿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陸染回過頭,略帶歉意道:“船家,此處背風,火勢應該不會波及您和船只,還是勞煩您繼續前行,将我送到岸邊即可。”

這樣又行了一段水路,船只停靠在岸邊,陸染即刻感覺到層層熱浪和嗆鼻的濃煙,順着風向看過去,火勢已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多謝船家。”陸染下船,剛踏上岸邊的那一刻,突然被後面叫住。

“哎,姑娘,你,你還是別去了吧,裏頭危險的很,我們還能載你回去。”船夫的兒子站在船尾,難掩擔憂地盯着陸染,想了一會又趕緊補充道:“不用錢的。”

陸染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多謝小哥,我還有要緊的事,你和船家快些走吧。”

船夫兒子面露失望,被老船夫連續催促了幾次,才悻悻地與父親撐船往回劃去。

望着來時的船只漸行漸遠,陸染心緒不寧,倉柱山恰在這個時候起火,實在是巧合的過分。

一狠心在河邊浸濕衣衫和手帕,她捂上口鼻,盡量彎腰背着風向跑,算算時間官兵應該早已上山,可這裏除了樹枝燒響的“哔啵”聲,卻不見有人來過的痕跡。

山林裏透着一種詭異的死沉之氣。

再往裏頭走去,陸染一路小心翼翼避開火源,她不敢作聲,生怕突然冒出個武俠小說中的殺手、刺客,頃刻間就能要了她的命。

可她又鬼使神差地繼續向前,莫名的危機感籠罩在心頭,這林子實在是安靜的可怕,難道是賀連尋和官兵們發現山上失火,已經提前下山去了?

繞到陸路上山的小道,陸染發現了一連串新鮮的腳印,正是有人曾在不久之前上過山的證明,然而這些腳印有去無回,顯示山上的人并沒有下來過,可人都到哪去了呢?

陸染疑惑不已,想要跟着腳印按圖索骥,不料走着走着腳下一滑,險些被跟前的一根枯樹枝絆倒,陸染死死地抓住身旁的樹幹,卻意外地摸到了一手潮濕,拿到鼻子低下一嗅,是油!

野外的樹幹上出現油,顯而易見是人為,陸染意識到這一點更加心驚肉跳,之前的猜想沒錯,這場山火并非偶然,定是有人刻意操縱,目的應該是想讓賀連尋和官兵們就這樣葬身火海。

但依然有謎團困惑着陸染,此時山火雖已擴大,卻因風力不足尚沒有蔓延全山,她一個女子還可勉強穿梭其中,那些孔武有力的男子為何就憑空失去了蹤跡呢?

不久後,陸染自己找到了答案。

地上的腳印在一段路程後開始變得淩亂,仿佛走路之人腳步虛浮,再往前走了小半程,便有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山林間,全都是穿着統一服飾的官兵。

陸染走過去想要搖醒他們,可怎麽推搡均沒有反應,再仔細看他們的面部,表情猙獰、嘴角還有殘留的穢物,腦子裏蹿出一個最壞的可能,陸染哆哆嗦嗦将手往一個男子的鼻息間探去,瞬間吓得渾身血液倒流,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壯着膽子再試幾個,仍是如此,死了,全都死了!

在這樣一個荒郊僻壤的環境下,大火燒山、孤立無援,陸染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這是她第一次接觸死人,心慌恐懼占據了全身,大腦空白之餘,她不顧一切地飛奔回下山的出口。

但真到出口的地方她又突然停住了,她想到既然有人可以下毒、放火燒山,為防漏網之魚,會不會也有人埋伏在回程的路上,要了她的命呢?

不敢走陸路,那麽就還有水路,此時此刻,陸染後悔死了叫船家父子先走。

連續的喘息之後,陸染定了定神,她決定再回去看一看,畢竟剛才那堆裏沒有賀連尋的身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此她回賀府也好有個交待。

沿途折返回去,越是往深處走,陸染發現不僅是路邊倒下的官兵,還有更多的人已被大火裹挾進去,不消片刻便會化為碳骨。

如果火勢這樣蔓延下去,過不了幾天紅雲就會遍布全山,待到朝廷發現不對命人前來搜尋時,又有誰會知道這些官兵究竟是被毒死的,還是被燒死的呢?

看來作亂之人已經想好了完全的對策,再往前走就連自己也要被火舌吞沒,陸染只好選擇另一條背風的小道,邊走邊不忘搜尋賀連尋的蹤影。

就在她翻開最後一個背對着路邊的男子時,發現仍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望時,她竟聽到了一聲模糊的嘶鳴。

陸染咽了口口水,全身注意力瞬間都集中到聽覺上,又是一聲,陸染詫異不已,小心謹慎扒開樹叢,向左前方的林中行去。

阿松說。賀連尋就是騎馬離開京城的!

爬過最後一個小山包,腳下一條溪水蜿蜒而過,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隔離帶,火勢顯然還沒有波及到這裏,周圍溫度雖有升高,卻仍是綠意環抱,而不遠處,一個洞口掩藏在幾棵百年灌木之後。

紅棕色的馬兒正在洞口出噴出煩躁的響鼻,剛才陸染聽到的聲響,正是它發出的。

“黑瓷?”陸染試探地叫道,她對這匹馬兒有些印象,原因就在于分明是匹紅棕色的駿馬,賀連尋卻偏叫它黑瓷。

黑瓷聽到召喚,朝陸染靠了過來,似乎是想要告訴陸染什麽,一直把她往洞口的方向帶去。

陸染跟着馬兒往洞口走去,越走到洞邊,風力越是強勁,夾雜“簌簌”的風速聲,聽久了,好似傷心人的哭泣悲鳴。

“這就是三迷洞?”陸染自言自語道,轉頭問黑瓷,“賀連尋是進去了嗎?”

馬兒仰頭嘶鳴,像是在回答陸染的問題,可又出于動物天生的敏銳,不願再多靠近三迷洞半步。

陸染在洞口不斷徘徊,她沒有膽量進去,索性在近旁找了一塊幹淨的空地,面洞口對坐下,時刻關注着那裏的動向。

可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仍不見賀連尋出來,好幾次陸染忍不住走到山洞口想聽聽有沒有動靜,但一切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尋不見絲毫端倪。

也許這個山洞很長很長吧。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何況倉柱山眼下大火燎原并不太平,且耗的越久人越容易胡思亂想,心下難安。陸染一直說服着自己要耐心耐心,然而當濃煙飄散而來,嗆得人直咳嗽時,她坐不住了。

“賀二公子,賀連尋!你聽得到嗎?”又一次走到洞口,陸染對着裏頭喚道。

得到的只有一陣陣回聲,沒有其他的回應。

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來,陸染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無措的緊張感,深吸了一口氣,她試着讓自己冷靜下來,又擡頭看了眼紅光籠罩的回程之路,反正眼下也出不去了,不如進裏頭看看!她折回灌木林中,向三迷洞中走去。

洞中幽暗,起先還能借餘晖看到光亮,但越往裏走就越是黑暗。陸染幾次想要點起火折子,卻難敵風大均被熄滅。沒有辦法,她只有摸着洞壁緩慢向內前進。

洞內有風說明必是通向外界,陸染在心裏給自己鼓勁,但是再往深處走,她發現原來“簌簌”的風聲被另一種聲音蓋過,發出“嗡嗡”的悶響,整個洞壁都跟着一起微微震動。

腳下突然一陣石子滾動,陸染吓了一跳,趕緊點起火折子匆忙一瞥,還好還好,還好還好,沒有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出現。

平靜心緒繼續往前行進,此時洞內已經伸手不見五指,陸染只能憑着感覺去尋找賀連尋的下落。

她想要大聲喊叫賀連尋的名字,但此時洞內“嗡嗡”聲更甚,即使她扯着嗓子叫喊出聲,恐怕連自己也難以聽清說的是什麽。

逐漸的,再往裏走連陸染的耳膜也被震的生疼,越來越濃的瘴氣蜂擁而來。

用帕子緊緊捂住口鼻,陸染心下湧出一股慌亂,看來傳說不是訛傳,隆音灌耳、瘴氣叢生,而心懷“貪嗔癡”之人,不會真的走不出去罷?

陸染更為焦躁,呼出一口濁氣,陸染扶着牆壁緩和了片刻,還待繼續向前走,可洞穴中的風速似乎都夾帶着情緒,這時候又有另一個聲音向她襲來。

陸染全身戒備,右手摸上藏在大腿外側的匕首,然而寧神細聽,她神色一僵,立刻朝着聲音的方向摸索而去。

陸染循着聲音的源頭,直到感受音量沒有因為距離的接近而繼續增強,她将手伸進衣袖,又一次點燃了火折。

瞬息之後,火光再次熄滅,但僅僅是片刻的光亮已經足夠,她看見了那個坐在自己跟前幾步之遙的人。

那個人用雙手抱住頭顱,神情痛苦不堪,似是墜入了萬丈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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