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黑暗

黑暗

後天轉眼就到。

翠屏市選出的三人,除了喬燭,一個是人過中年的道士,一個是年紀不大的小和尚。中年道士道號清旸,一副高傲板正的樣子,喬燭老是把他和某洗發水品牌搞混;而小和尚法號釋無涯,雖然面容依舊稚嫩,表情卻嚴肅認真,看得喬燭唏噓不已:佛門害人啊!

他的同行人都不是什麽多話的性格,喬燭自己也自然懶得多說。在互通姓名後,只有清旸道長對他的“翠屏山人士”微微挑眉,此後便再無格外交流。翠屏市和真武市隔得近,他們是被吳局長開車送來的,對方在送他們下車時,端端正正地敬了個禮:“那麽,一路保重,各位大師!”

清旸道長拱手:“降魔衛道,吾輩當仁不讓!”

而小和尚也雙手合十,微微彎腰:“阿彌陀佛。”

這讓沒什麽動作的喬燭顯得分外異類。

他還在想,不佛不道的自己要做個什麽動作才算是合适,或者幹脆敬禮吧,又多少顯得浮誇……這樣糾結着,就見最好的時機錯過了,吳局長點頭離開,而三人也要走入規定好的集合地點——一座五星級賓館,已經被包場,一樓設有茶廳,适合衆人商量會談。

一進去,喬燭的內心就被“好多人啊.jpg”刷屏。這倒不是因為人數,畢竟每個市只來三個,再多也只有那麽點。多的,是這群人的法門與跟腳——是的,大概五十人裏,竟然有二十個都是妖怪,飛鳥走獸無所不有,一個個都打扮得人模狗樣、仙風道骨,完全看不出原型。

不過這也合理,畢竟靈氣複蘇才兩月餘,如今的“大能”們,都是末法時代由機緣巧合修煉成的精怪,或是門派裏茍延殘喘的修士。他們在末法時代裏進行着毫無意義的互相争鬥,壓縮彼此生存空間,而如今,靈氣複蘇,機緣法寶接連浮現,無論妖怪還是人類修士,都忙着提升自己,自然也就少了争鬥,原本的領地靈氣糾紛變成修煉速度的比拼,兩方也因此(明面上)變得和平友好起來。

而除了妖怪和人類修士,喬燭還看到兩個鬼修,面色青白,塗着厚厚的粉。還是不夠坦率了,想必等再過幾月,無論妖魔鬼怪,都會徹底釋放天性,毫不遮掩地上路了吧……喬燭這樣想着,見一個白發蒼蒼的道士捋了捋胡子,開口道:“諸位,上午好。”

“老夫為青城山道士,玄機子。本次‘永夜城’的臨時領隊人。”

似乎是知道各位會說什麽,他補充道:“之所以是臨時,只是因為老夫也知道,本次參與探查的都是來自各地的能人異士,其中不乏比老夫更卓越者。在接下來的探查中,如若諸位對老夫有所不滿,盡可提出意見,老夫必欣然接受。”

衆人沒有作聲。

于是玄機子又道:“諸位來此,想必都知道永夜城的基本情況,便不贅述。眼見黑暗擴大,真武市一籌莫展,百姓受此懸天之苦,生死未蔔,吾等修道修佛之人當仁不讓,力求分憂。而老夫雖然法力低微,卻唯在掐算一道上頗有心得,昨日夜觀天象,見星鬥紊亂,紫薇黯淡,吐血推演後,終于算得轉機,導向‘火’一字。”

“火?黑暗中用火,确實是這個道理。”有人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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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機子點點頭,又一拱手:“所以,我希望諸位道友中善用火的,出陣來自述一番,方便我們接下來的探索。”

火麽?眼見幾人已走上前去,喬燭遲疑了下。他雖有靈鹫宮燈,火靈卻不在此,而他本人的術法,比起“火”的部分更傾向于“光”……大概不算在此類。

于是他便也沒動身,反倒身旁那位清旸道長走了上去,向衆人展示了一番手中的火焰。那火比平常的燭火更黯淡些,呈現有些發黑的顏色,然而溫度卻極高,帶着種吞噬萬物的暴虐,讓離得近的修士們一片嘩然。

“竟是地煞火!”有識貨之人已經感嘆出聲。

世間火有多種,出名的也不過是那幾類。陸壓道君的太陽真火,太上老君的六丁神火,朱雀的南陽離火,以及許多大能都能使用的三昧真火、紅蓮業火等。而這地煞火,就是緊随其後的一類,生于地裂的兇煞之氣,遇血肉則燃,是種相當厲害的火焰。

不過,真武市這片黑暗,喬燭瞧着像是魔族和冤魂共同作祟,而更傾向于對付肉身的地煞火,恐怕發揮用處有限。

當然,想是這樣想,他并不會說出來。而在場衆人一一展示過,除卻清旸道長的地煞火,竟然只有一只鳥妖的本命靈火還勉強夠看。靈氣複蘇的時間不夠久,有這樣的狀況也是在所難免。但喬燭依然皺起了眉,覺得有些棘手:那位玄機子蔔算得沒錯,此行估計不會太順利。

清旸道長受了好一番衆人的吹捧,表面高傲實則得意地退回到翠屏市的隊列中,看自己的隊友兩眼,裝作無意道:“之後的探索中,二位可要跟緊我。戰鬥時也以支援為妙,我的地煞火暴虐非常,唯恐不慎便傷及無辜。”

小和尚釋無涯雙手合十,不卑不亢:“施主放心,貧僧不會拖您後腿。”

喬燭沒回答,他只是看向那邊審視完所有人,準備出發的玄機子:“那麽,各位就随我來吧。我們先到永夜區域旁的村落查看,再挑選合适的時機,深入黑暗。”

他們在開車駛入真武市時,就已經看見了那漆黑的“碗”,而此刻,終于能仔細端詳:半球體形狀的純淨黑色籠罩住了兩座山和一處谷底,吞噬了其中包裹的村莊與生命。而靠近那個“碗”的邊緣,看到的便更加震撼:那漆黑無光的黑暗如同霧氣翻湧、又如潮水滾動,正在一點點往面前迫近,吞噬掉沿途的建築、生命和聲音,沉默、無聲,讓人感到恐懼而窒息。

有人喃喃自語:“這片黑暗……在蔓延。”

玄機子點點頭:“之前拜托了佛門的幾位大能,在這裏部下陣法,将黑暗圍困,才算沒讓其進一步增長。而今日,他們已經無法堅持,于是我們到來。”

一個穿着袈裟的和尚走出列:“貧僧願一試。”

等到玄機子的允許後,他揮起禪杖,行單手立掌禮,口中念念有詞。耀眼的金光凝聚在他的杖尖,随着他手臂肌肉的暴起,猛地朝那片黑暗中擊去。那奪目金光帶着佛法的力量,破開黑暗,卻如泥牛入海,沒激起半點波瀾。

和尚頓時長嘆一口氣:“阿彌陀佛——此非貧僧力所能及也!”

他還沒進去,就打起了退堂鼓。

而玄機子也不勉強,看上去是早料到了此事發生:“不如這樣,我們分為兩隊,一隊進入黑暗內進行探索,一隊在外面守候突發狀況。如何?”

“不過,各位也知曉這其中危險,也許此一去後便永不複返。所以,老夫在此承諾,進入黑暗的,無論成功與否,都能得到一件二級靈寶,與兩百萬報酬;而留在外面的,若是沒有遇到危險,報酬減至五十萬,且與二級靈寶無緣。各位意下如何?”

衆人面面相觑。

最終,有些人退一步,有些人往前走,泾渭分明地分出了兩隊,而願意進入的不過寥寥二十幾人。翠屏市來的三個人都在敢死隊裏,喬燭在一衆仙風道骨或慈眉善目的人中顯得格格不入,而玄機子只是微笑,然後嘆息:“那麽,諸位,我們走吧。”

此行一去,或許永不複返。

而以之前那個和尚為首的衆人,站在黑暗外,朝他們深深地行禮:“祝諸君,武運昌隆。”

他們目送着一行人踏入黑暗,身影被漆墨所吞噬,最終只落下一聲嘆息。

而踏入黑暗的喬燭,第一感覺是冷。

刻入骨髓的陰冷,來自于無光無熱的黑暗。人是恒溫動物,這種溫度顯然不适宜,但比起這個,和黑暗一起湧入心中的恐懼與不安才是最要命的。有人已經慌了,掐起口訣點火照明,卻見那火焰亮起了沒一瞬,就被黑暗吞沒,不由得落入更深的慌張。

而有人見火焰沒用,便拿出芥子空間中的夜明珠,卻驚愕的發現無論是夜明珠還是手電筒,發出的光都很快熄滅,宛若被夜色吞噬,一滴水融進墨裏。試着使用神識,卻感到頭腦如針刺一般傳來細密疼痛,無法在黑暗中視物,一時只能被原初的恐懼裹挾。

只聽玄機子道:“冷靜!朱道友,清旸道長,請你們試一試你們的火焰。”

朱道友便是那只鳥妖,叫朱娣,聽了玄機子的話,周身燃起火焰,照亮了她的一襲紅衣。

而清旸道長也擡手,地煞火顯現,暴虐的火焰将周圍的黑暗吞噬了些,然後很快萎靡,在衆人緊張的視線中,搖搖欲墜,但好歹是在與黑暗的拉鋸中穩固了下來,照亮了一小塊地方。

總算是有了光源,衆人也不算那麽害怕了,紛紛開始讨論:“看來竅門确實是在火焰上,任何光源都會被吞噬。”

“這片黑暗是如何形成的?我看地煞火的反應,似乎這黑暗是有實體的,可以反過來清除。”

佛修們試着在此地打坐念禪,以佛光将周圍照亮,無一成功:“也許,這片黑暗本身就是我們的敵人,只要火焰足夠熾熱,便能将其清除。”

衆人不禁紛紛看向清旸道長。

然而饒是清旸道長,此刻也有點冷汗下來了。別人看他掌中托火好似輕松,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有多費勁:本身地煞火就兇狠非常,他要将其壓制并運用就要花費大把精力,更別提此刻周圍全是想要将火焰與他吞吃入肚的黑暗,為了面子,又只能咬牙堅持,裝作雲淡風輕……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僅是一瞬間,他就感覺自己的靈力充盈,岌岌可危的感覺消退,連手中的地煞火都穩定了不少。

他連忙朝旁邊看去,發現竟是和他一道來的那個年輕人,手上戴着佛珠,行為卻随性,黑發垂肩,對上他的目光,笑了笑,然後加入那群人的讨論:“或許說,以火燒盡是一個思路,‘黑暗’的本質不就是無光之地麽?那麽有足夠的光應該也差不多。”

玄機子道:“無論如何,我們先朝着墓葬區域前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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