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師娘

師娘

四次測量,佛骨佛血,換得的這具新身體和哪吒無比契合,磨合不過半日便盡數掌握。

也正是因此,哪吒才意識到燃燈對他何等熟悉——那是源于不知多少次的誦經淨化,坦誠相見,又前塵過往皆知,就連心情也明了。都說知子莫如母,然而到哪吒這裏,不必提仇敵一般的父親李靖,就說遠在天庭的母親,也許都不如燃燈熟悉。

……如果這也是他算計好的一環的話,又讓哪吒如何躲開呢?

不過他倒也不反感就是了。

有了軀體後,便不再受顯形時間限制,夜間也不必回歸金像。于是哪吒晚上住哪兒,就成了個難題:

“太子爺這麽狠心,讓我獨守空閨嗎?”

這樣說着,喬燭露出個可憐表情。然而哪吒不為所動:“我睡相不好,與其半夜把你踢下床,不如一開始杜絕這種可能性。”

“不信。夫妻都有同床異夢,若是分房睡,豈不是更凄涼。”喬燭幽怨。

“……那你就凄涼着吧。”

“更何況員工宿舍還沒收拾,我又不可能讓太子爺露宿街頭——”

“然後有一就有二是吧,”哪吒惱怒道,“死了你的心吧!……總歸這幾日不行。”

态度肉眼可見的軟和了下來。

喬燭得逞,無辜一笑:“好吧,那喬某就委屈自己睡幾日沙發吧。”

終究還是在一間屋子。

哪吒被他的順坡下驢幹無語了,只是終究自己理虧,郁悶地咽下那口氣。無他——即使确定了關系,甚至“先婚後愛”,他依舊需要時間來适應這種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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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殺伐的武神,總是不太擅長和人親密無間的。

……哪吒羞惱地撥弄頭發,遮住自己又熱起來的耳尖。

“我出去轉轉。”

“好的,小心腳下別摔跤哦~”

“……”哪吒關門關得很用力,把喬燭的悶笑擋在屋裏。

說是出去轉轉,實際上也轉不太成——之前的那場直播讓他的臉徹底出名,雖然可以幻術掩蓋,總感覺不自在,索性也只是在員工後臺的院落裏踱步。

然而沒走幾步,就感覺到某道氣息降臨,不由得豎起眉毛,向門口看過去:

一雙戰靴踏入門檻。

金盔鐵甲,氣宇軒昂。手托寶塔的男人不茍言笑,那張和哪吒有半分相似的臉威嚴萬分,聲音低沉:“哪吒何在?”

——李靖。

哪吒的心情本有些惡劣,忽地想起什麽,又古怪起來。他一步踏出房檐,和自己曾經的父親對上視線,露出個譏諷的笑:“喲,是什麽風把托塔天王吹來了?”

他桀骜慣了,李靖這次也依舊皺眉:“千年不見,你愈發放肆!”

“久別重逢,就說這個?”哪吒譏諷,“既然你不來盡父親的仁愛,我何必守兒臣的謙卑?”

李靖黑了臉,正想斥責,忽地察覺到什麽,表情瞬間驚愕。他猛地後退一步,雙眸染上金色,哪吒的身形在他的法眼中鍍上了一層溫潤的金色,無端顯得高大而慈悲,不由得不可置信地喃喃:“佛骨…”

“你借佛骨重生?!”他第一反應是這個,“是誰的?你又妄造殺孽?!”

哪吒:……

以前抽筋現在扒骨嗎,什麽刻板印象!……不過聽上去倒也像是他會做的事。

李靖還在頭腦風暴,喃喃自語:“不對,當初你傷的最重,形魂俱滅,西方佛祖出手相救,才勉強保住性命。難不成是在那之後,你與佛門結緣……”

好歹是幾千歲的老神仙,智力還是沒問題的,本想聽到更離譜答案的哪吒也只能遺憾作罷:“呵呵,你猜?找我什麽事,有屁快放,別磨磨蹭蹭的。”

李靖雖然很想就他的态度發火,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說正事:“此地城隍向我彙報天魔儀式一事,你有何見解。”

“什麽都問我,你們天庭都是吃軟飯的?”哪吒先嗆他一句,下意識把自己和天庭劃分開,即使他依舊是冊封的中壇元帥,“問對人了——天魔開啓儀式之時,我能追蹤到他的位置。”

李靖有些意外,沉思:“這是你的佛骨帶來的?是何等大能圓寂……”

說出來吓死你。哪吒心想,冷哼一聲:“如果你要追查天魔目前的位置,可以去青城山,他之前在那裏搞事,應該有留下線索。”

李靖點點頭,轉身就要離去。他和哪吒本就沒什麽話可說,全靠掌心的七寶玲珑塔才勉強維系父子關系,卻不想,都快踏出門了,一個身影從門口竄進來:

“師父!師父!”

一團巨大的鳥人撒歡一般朝哪吒撲來。

哪吒吓了一跳,敏捷地躲過這襲擊,武器都已經召喚出來了,定睛一看,卻是個有幾分面熟的家夥——

原來是千年前,曾與他共戰天魔的羽翼仙,燃燈的坐騎兼徒弟。

似乎在此之前,封神大戰中,也有過交道。哪吒有些不記得了,此刻莫名其妙,卻見羽翼仙高高興興停下來,看清他,表情瞬間垮了下來:“怎麽是你!師父呢,我要師父!!”

“羽翼仙…”李靖無奈,想把自家師弟抓回來。然而拽着對方領子往回走了幾步,就聽對方叫喊道:“你為什麽身上有師父的氣息!我聞到了!”

哪吒:……

李靖:?

電光火石,李靖猛地想起什麽——燃燈古佛不過他的挂名師父,久居靈山,與他來往不多。前段時日李靖上門求教,甚至還撲了空,藏經閣空空如也,人去樓空。

他自然也沒有太在意,到了燃燈古佛那個境界,幾乎不會出什麽意外,說不定只是對方不想見他。然而前幾日,對方又突然給他寄了封信,并且随信寄來的還有融合了龍丹、重獲身軀的羽翼仙,直接出現在他府邸中,不給人拒絕餘地。

信中內容簡單,只說羽翼仙心智未恢複,讓他照顧好。問起便宜師弟,對方一問三不知,只說師父好帥師父真牛,但又說師父好像沒以前那麽強了。

李靖當時不在意,如今定睛看去,哪吒身上的佛骨氣息怎麽看怎麽熟悉——

他瞳孔地震,不可置信:“你奪了師父的佛骨?”

哪吒:………

見他緊張地抓起玲珑寶塔,哪吒氣笑了:“你腦子被驢踢了,我打得過他?”

不對,“而且為什麽一定是奪,不能是他送我麽?”

“師父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李靖表情凝重,“你究竟使了什麽妖法,竟然得手——我作為徒弟,理應為師讨回公道……”

“——是我送的,怎麽了?”

一觸即發的大戰被一語熄滅。

在李靖的瞳孔地震中,聽不下去了的喬燭從屋裏走出來,表情似笑非笑,還有點嫌棄:“李靖,這麽多年不見,你的功力愈發回去了。楊戬都能察覺我在此處,你卻毫無所覺。”

李靖吓死了,連忙單膝跪下行禮:“弟子見過師父!”

他旁邊的羽翼仙非常歡快地就要沖過去:“師父師父!”

喬燭伸出一只手指,擋住了羽翼仙的飛撲,更加嫌棄:“而且你怎麽把他帶下來了?啧。”

羽翼仙心智簡單聽不出他的不悅,李靖卻已經冷汗直下:“大鵬金翅雕能耐非凡,弟子攔不住……”

喬燭不回答他,而是看向一旁收了槍的哪吒:“他欺負你了?”

哪吒:?

李靖:?

哪吒本想說,誰能欺負得了我,突然想到如今二人關系,便語氣古怪地道:“……我說是的話,你會為我讨公道?”

“當然。”

“對,”哪吒瞬間幹脆應下,面無表情地指向李靖,“他欺負我。”

李靖:???

于是喬燭就低低的笑,揶揄地看哪吒一眼,頗有些心照不宣。他轉過身面對李靖,瞬間面無表情,威嚴可怕:

“道歉。”

李靖懵逼:“弟子何罪之有……”

“頂撞長輩,該罰。”喬燭淡淡道。

威壓鋪天而來,讓本就跪着的李靖咬牙,冷汗涔涔。而一旁,喬燭拉上哪吒的袖子,意有所指:

“——小輩李靖,還不快來見過師娘?”

……李靖的表情裂開了。

“師師師娘?!”他驚恐萬分。

——其實哪吒也很尴尬,他沒想到喬燭會拿輩分來壓李靖。不過,往常束縛他的綱常倫理如今颠倒,成了武器,倒是相當奇妙的感受:“……為什麽我一定是妻?”

喬燭笑盈盈地偏頭看他:“夫也可以,只是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适的詞。但輩分都是一樣的就是了。”

“所以,”他轉過頭,對着地上的李靖道,“道歉吧。對長輩不敬,理應受罰。”

李靖:………

李靖精神恍惚,感覺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以至于磕頭的動作格外用力,差點發出吃痛的嘶聲:“……弟子知錯。”

喬燭不為所動:“說對不起。”

李靖沉默一會兒,最終彎下脊柱:“對不起。”

不是為了這一次的“欺負”,而是為了陳塘莊那不留情面的一劍,暴雨夜那些無愛的斥責,還有翠屏山的那把火。

然而這次被逼迫着認錯的,成了李靖。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哪吒看着跪在地上懷疑人生的李靖,忽覺索然無味。

壓迫千年的父權和孝道,就以這樣兒戲的方式化解,帶來的卻不是揚眉吐氣,而是意興闌珊——

曾以為不可逾越的高山,不過也一樣是這般困于道義囚籠的普通人。即使成了神又如何?還不一樣要被綱常倫理所束縛。

就像如今的李靖,曾經的哪吒。

于是他只是興致缺缺地轉過身:“對不起有用嗎?算了。”

喬燭看出了他心情不好,但李靖不覺,只心亂如麻:“不知師父如何與哪吒結緣,弟子甚是驚訝……”

哪吒已經進了屋(喬燭的房間),關門很用力,喬燭一邊擔心那普通木門的質量,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自家便宜徒弟:“自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我一貫是不評價你們的恩怨的。但如若割肉自刎也不能斬斷枷鎖,那今日這一跪,也算是了結。”

李靖想要說什麽,卻見對方也轉身向房間走去,話語落在風中:

“過往不提,今朝事異。從此以後他便真的自由了——我不能束縛他,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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