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岳父

岳父

天庭的動蕩，地面的翠屏山一無所覺。

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的。

在轟走孫悟空不到兩天，哪吒行宮就又迎來了新的朋友，仿佛這群人算好了要紮堆來一般，讓哪吒只得又放下游戲機，從房間裏出來：

“吒兒啊！你這廟辦得挺好啊，還有門票，還要預約，我差點沒進得來……”

一步踏進門的，是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子，一身灰袍，須發雪白，正是哪吒的師父太乙真人。他當時出現在翠屏山門口，沒買票就要進來，被一衆排隊的游客攔住，以為是賣狗皮膏藥的騙子，不讓進去，最終還是李半音黑着臉出面，才把人領進來。

看到真身是老鼠精的半截觀音在售票，太乙真人倒也不驚訝；見了死魔轉世的陸川息在維持秩序，也只是挑挑眉。然而直到到後臺見了哪吒，噓寒問暖的話才吐了一半，就瞬間止住：“——吒！”

他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一步：“你這廟裏咋有點佛氣呢？！”

而且他瞧着，怎麽是從哪吒出來的那間房裏傳出來的……

哪吒靠着門，打了個哈欠。

他及肩的黑發還有點亂，外套随意地披着，襯衫的一角紮進褲子裏，倒是多了點少年氣。面對自家師父的驚恐，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打個響指，院內浮現桌椅，先一步抽出椅子坐下：“你不是知道我重塑身軀，靠的是佛門法術麽。”

“不是，”太乙真人表情很精彩，他想掐算，但是又不敢，只能雙眼瞪直了看哪吒：“那你也不能把人家帶回家啊！”

哪吒起了點惡趣味，挑挑眉：“怎麽不能帶了。”

太乙真人被他噎了一下，思考幾秒：“呃，也就是說，你看上了個女菩薩？也不是不行，但啥樣的女菩薩能幫你做成這事啊……”

呵呵。

哪吒不着痕跡地擡指，在一旁的門上打上禁咒，制止了喬燭試圖出屋子的舉動，起了玩心：“如果我說不是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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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真人瞳孔地震。

他脫口而出：“你把誰綁過來了？”

哪吒：………

師父你人還怪好嘞，終于不像是楊戬和金吒那般，說是別人強迫他了。

太乙真人痛心疾首：“吒兒啊，咱幹壞事就算了，但是這靈山少了個人不好交代啊！你這是抓了誰來，師父看看能不能幫你擺平……”

哪吒面無表情：“他自願的。”

太乙不信：“誰還會自願被你關起來？”

哪吒服了：“什麽叫關起來，就不能是道侶麽！”

這下太乙真人終于反應過來了：“你小子……這是帶男媳婦見家長呢？”

他頓覺稀奇，眼神頻頻往房間裏瞟：“你禍害了誰家的弟子？倒是沒想到，吒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不僅是斷袖，還惹上了佛家的，簡直是年少有為後生可畏。

在他敬佩的目光下，哪吒依舊表情淡淡，看不出一點不好意思：“呵呵，你沒想到的事情可多着呢。”

太乙好奇：“所以是誰家的？好徒弟，你別藏着掖着了，急死我了！”

哪吒嘴角上揚：“你之前不是問，燃燈古佛去哪了麽？”

“什麽？”太乙沒反應過來。

給他三千個膽子和腦子，他也是不會把哪吒這上下文聯系起來的。于是只以為他是在岔開話題，卻也不糾結，忽地嚴肅起來：“你怎地提起燃燈師叔。”

哪吒察覺他的語氣有些不對，遲疑了下。

然而太乙真人卻仿佛以為這遲疑是默認，一步踏過來，拉開椅子坐下：“你果然也有所耳聞吧——幽冥地界的動亂。”

哪吒微愣：“什麽？”

門內的喬燭也停下了推門而出的動作，眸色微深。

太乙真人凝重道：“靈氣複蘇是全方面的，不僅天庭和人間，自然還有鬼界。酆都百鬼夜行已經重臨，而幽冥地界也開始躁動不安……所以之前，許多人猜測，燃燈師叔失蹤，就是去處理那裏暴/動的怨魂了，畢竟那是他的誕生之所。”

“所以呢？”哪吒沒聽出什麽名堂來。

“問題就在于，那裏本來有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聯手設下的封印，然而最近，有人察覺到那封印被人為的削弱了。你有所不知，那裏無數地煞怨魂游蕩，自古以來就是禁區，聖人之下不可靠近，除了……燃燈師叔。”

“你的意思是，燃燈破壞了幽冥地界的封印？這對他有什麽好處？”哪吒皺眉。

太乙真人頓了頓：“我怎麽知道。也許燃燈師叔生于幽冥，身份認同與我們不同也說不定……我不可妄加定論，但若是遇到他，你一定小心。”

哪吒冷哼一聲：“小心不了一點。”

“我不相信燃燈會做這種事，”他說，聲音不大，但屋裏的喬燭聽得清楚，“雖然他的确不是什麽好人，但倒也不會有害人的心思，更別提是打開幽冥地界的封印，這種會引起天地浩劫的事情。”

太乙皺眉：“哪吒，我知道你與他關系不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哪吒說得對，我可沒有害人的心思。”

熟悉的聲音最終還是響起來，打斷太乙真人的勸告，也讓他頓時僵死在原地。喬燭施了個傳送的小法術，離開了房間，從廟內另一邊走來，不過太乙真人能夠很清晰、也很絕望地察覺到一個事實：廟內的佛氣，就來源于這位他編排了很久的燃燈師叔。

喬燭給自己變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唇角帶笑：“如果你要提之前商周戰役裏，蕭升曹寶二人和十絕陣之事，也不過是将人送入封神榜的算計。不經一死，如何封神？說到這個，也許他們還要感謝我才對。”

這句話聽起來相當欠揍，不過倒是實話。就像溫良一樣，死于封神戰役的人最終得以封神，所以即使對上仇人哪吒楊戬，也不過是憤慨，并未有盡數奉還的仇恨怨毒。

以一死換永生，以凡體換封神，合不合算？不過都是心照不宣。

“我的确是自私自利的燃燈，并非善類，但燒殺搶掠，也只沾後兩個吧？可別要把打開幽冥地界，放出萬鬼這樣的名頭扣在我頭上，就算是我，也會委屈的。”

他似笑非笑地變出三個茶杯，朝太乙真人那邊推了推。

太乙真人能怎麽辦呢，太乙真人不敢說話，一身冷汗直冒，心中思緒萬千，感覺自己的脖子涼飕飕的，下一秒就要身首異處。

還是哪吒在桌下踩了喬燭一腳，止住了太乙真人的戰戰兢兢：“好好說話，別恐吓！”

喬燭只好收了那副高深莫測似笑非笑的模樣，憂傷地嘆口氣：“遵命遵命。唉，明明是見家長，但岳父大人看起來對我不太滿意呢……”

太乙真人：……媽的。

太乙真人總算勉強冷靜，站起身來行個禮：“不知燃燈師叔在此，多有得罪。”确實得罪挺多的。

喬燭也起身：“如今的我與哪吒結契，已是小輩，該是我給您行禮才對。”

他倆瞬間無縫切換成客套寒暄的狀态，讓哪吒額頭上青筋暴起，一手抓着一個坐下來：“都給我好好說話！喬燭，你說，幽冥地界的封印是怎麽回事。”

喬燭眨了眨眼。

他沉默了一會，在兩個人四雙眼睛的凝視下，輕笑了一下，道：“抱歉，太子爺，我不能說。”

在哪吒豎起眉毛即将炸毛的瞬間，他便熟稔地按着人的肩膀，安撫下來：“太子爺，冷靜——這涉及的是我與天尊的交易。”

“唯一可以透露的，也許你們有所耳聞：當初，天尊和太上封印幽冥地界、與天尊收我為徒的時間，時間差不過半旬。”

太乙真人愣愣。他心中有了猜想：“難道你便是封印本身……”

喬燭只是笑笑，不回答，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不提這個，”他話說一半，就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不顧得不到答案的哪吒憤怒瞪視，“太乙救苦天尊此番下凡，是趁着天庭動亂吧？不知是發生何事？”

太乙頓了頓。

還是這樣可怕。

他想。

即使過了這麽久重逢，燃燈師叔的洞悉力依舊讓他膽寒驚詫。

……仿佛沒有什麽事能逃離他的眼睛。

那麽，這樣的燃燈，如果要做些什麽、達成什麽，又有誰能阻止呢？

太乙忍不住擡頭看自家那一根筋的徒弟，心中嘆息。他驚愕于燃燈和哪吒的緣分，也悔恨自己沒有早些察覺，以至于如今哪吒已經被這一身佛骨框定，無論是否心甘情願，又是否做過選擇。

雖然實際上，要說哪吒吃虧，倒還真不是。與一位準聖、一位佛祖結契，給哪吒的機遇不可想象，甚至有些高攀的嫌疑。然而從情感上來說又要如何呢？只能止于沉默。

心中思緒萬千，太乙面上不顯，依言回答：“燃燈師叔料事如神。天庭似乎有寶物失竊，玉帝匆匆前往靈山，無暇顧及其他小仙，晚輩才得空下凡來。”

喬燭若有所思：“寶物失竊……不妨大膽猜測，是天魔又弄出了什麽風波。”

說到這個，他看太乙一眼：“太乙天尊消息靈通，想必知道天魔的動作，我便不贅述。所以，您大概也知曉，比起幽冥地界，還是萬魔淵的封印更要緊些。”

“比起對我的無意義猜忌，還是天魔帶來的威脅更值得關注。他要開啓儀式，未嘗不會打上萬魔淵的主意。”

如今的萬魔淵已随着靈氣複蘇有所松動，只需一個契機便可重新破開。

太乙真人皺皺眉，顯然是瞬間便想通了關竅，想說什麽，最終卻止于一聲嘆息：“……唉。不知幾位聖人有何打算。”

“與其指望他們出手，不如讓凡人們做好準備。”喬燭卻說:“太乙救苦天尊擅法術，護身妙經傳播甚廣，如若能出手指點，也許等到萬魔破開封印那一日，凡間也有一戰之力。”

“……在下明白。”太乙真人神情凝重，又作一揖。

話題到此算是結束了，三人又陷入尴尬的氛圍。喬燭起身離開，有心給師徒二人留空間說話，卻在起身之時，被哪吒扯住了衣角。

少年武神不顧自家師父拼命使眼色，仰着頭，緊緊盯着喬燭：“你瞞我太多了。”

“……”喬燭沒回答，只是垂眸。

他不說話，哪吒就暴躁了。

他雖然一直知道喬燭有自己的算計，卻從未深入了解，不僅是因為喬燭不說，更是因為，他們都明白，以哪吒如今的層次，就算了解也無用。

于是無可避免地感到憤怒，卻說不好多少是沖着自己來的，無能為力總是難過，以至于心口都灼燒。喬燭了解他，将他緊緊攥着自己衣角的手解開，轉而十指交握，低聲時像是在哄人：“不和師父敘敘舊嗎？”

哪吒以沉默表達了拒絕。

“……那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哪吒又以沉默表達了默認。

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太乙真人一眼，就抓着喬燭的手進了房間，不忘打下一道禁制。只留屋外的太乙真人不住地嘆息，憂愁萬分：

這小子還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啊……不過，似乎也沒有他一開始預想的那麽糟糕。

他想起喬燭低頭看哪吒時，眸中隐下的情緒。

與千年前的漠然悲憫截然不同，那是屬于人的情緒。是溫柔的、堅定的，即使有些偏執，也無損于真心流露。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太乙真人搖着頭，起身離去，只留院內一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