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儀式

儀式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羽翼仙并非血脈純正的鲲鵬，“鲲”與“鵬”，只占了一半。更何況，他如今未化全身，不過宮殿大小，與世人記錄的遮天蔽日相比，着實有些小巧。但速度卻足以令人驚嘆，萬裏山河，跨越僅一息之間。

不過半刻，鐘山便近在眼前。

金翅的大雕從雲層中破開，闖入深切的黑暗，沉睡着燭龍的山脈此刻黑霧缭繞，雷電交加，濃郁的不詳氣息籠罩，以至于太陽都被遮蔽，雲層灰暗、空氣潮濕，令人喘不過氣來。

喬燭微微閉眼，借體內佛骨，感受天魔此刻的方位，再次睜眼時，雙眸染上流轉金光。他拍拍羽翼仙的右側，大鵬便會意地朝那邊飛去，破開無數堆疊的烏雲，魔氣撲面，最終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祭壇。

從模樣來看，形式和之前在張家山脈的倒很相似，但不同的是，這個祭壇不過是儀式最中心的具象，真正的陣法镌刻，恐怕遍布整個人間。

有孫悟空假扮的蘊魔協助，天魔準備儀式的過程相當順利，以至于現在連破壞都是個難題。喬燭讓羽翼仙停在半空中，舉着燈思索，最終，嘆了口氣。

“壞了。”他說。

燈裏的火焰跳動了一下，似乎在疑惑。

鐘山靠近幽冥地界，能将靈鹫宮燈稍稍增幅，劉沉香的殘魂到了此地，稍微凝實了些，也能對外界做出反應。但這反應依舊是微弱的，他也不指望獲得回答，沒想到，卻聽喬燭說：

“果然，話不能說得太滿。你看孫悟空信誓旦旦，這下不就出問題了麽。”

劉沉香愣了愣。

喬燭身下的羽翼仙不解地拍拍翅膀，聲音傳來，給他做了嘴替：“師父，你在說什麽啊？”

“我察覺到天魔的氣息了，”他翅膀拍得更快了，有點煩躁，“我們不去殺了他嗎？”

與他的急躁不同，喬燭盤腿坐下，還理了理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贏不了的局面，幹嘛去湊熱鬧。”

羽翼仙的翅膀都停了一瞬間。

燈裏的劉沉香也急了，火焰跳得肉眼可見更活潑了幾分，卻見喬燭依舊不慌不忙，金色的雙眸遙望着某處：“雖然以前和哪吒誇下海口，說天魔不足為懼，但實際上，作為四魔之首，自然不是說起來那麽好對付的。”

就像是之前與楊戬對戰的，不過是分/身之一，也能在逃脫的同時讓二郎神受傷。如今在鐘山舉行儀式的天魔分/身只會更強，甚至說就是本體，更何況，喬燭還只是個僅有一顆佛骨的凡人。

以卵擊石可不是他的作風。

“而且目前祂手裏還有不少東西呢，可不是近乎于赤手空拳的我能比得上的。燃燈佛骨、混元拂塵，還有……封神榜。”

“封神榜？”似乎聽到了熟悉的詞，羽翼仙下意識地重複。

喬燭勾唇微笑，不顧燈裏的劉沉香急得團團轉：“對啊。——你說，孫悟空的算計，祂究竟察覺到了多少呢？”

似笑非笑，作壁上觀。

——此刻，鐘山，祭壇中心。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走到中心，懷中抱着用黑布裹着的什麽。

這二人無疑是天魔與蘊魔。前者吸收了些許死魔的力量，此刻的形态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團模糊的血肉，黑紅交錯的液體包裹出堪堪形狀，拼湊出勉強稱之為眼睛和嘴的部分。

而這時，天魔似乎察覺什麽，微微往上瞥了一眼。但也就是一眼，祂很快轉過身，看向身後的蘊魔。

與他不同，對方很像人，有一張平平無奇、扔進人堆便找不出來的臉，此刻看向他時，無辜又坦蕩，眼底埋着微不可查的顧忌。

于是天魔就笑了，愉悅地挑起嘴角，那張被濁紅的液體所覆蓋的臉上肌肉牽動，對“同伴”道：

“怎麽，我的好盟友，明明儀式開啓在即，你卻似乎心事重重？”

蘊魔，也就是孫悟空，頓了頓，也笑：“哎呀，這不是緊張麽，畢竟這麽大的事，要是出了差錯可就不好了。”

——姜子牙依舊沒找到，開啓封神榜的儀式定然不可能正常舉行。

原本應該是這樣，但不知為何，孫悟空心裏有些不安穩。這可以歸結為一種預感與直覺，有什麽脫離掌控的事情已經發生，直到天魔低笑出聲時，不安感達到頂點：

“你是在等人嗎？”

“——是等燃燈，還是姜子牙？”

孫悟空瞳孔緊縮。

他猛地一個翻滾，躲過天魔瞬間刺來的刀，緊接着便是從地底破土而出的鬼手，要将他拉拽入化作粘膩沼澤的土地。孫悟空制止了自己下意識要用筋鬥雲的動作，用袖中刀砍斷了最近的鬼手，閃身到一旁，以刀架住天魔的刀：“不知天魔大哥何出此言？您要是有啥怒氣，說開了就好，咱們都是一家人——”

天魔悠然自得：“既然是一家人，你為何不操控這些魔族，下意識卻是要傷害？”

孫悟空頓了一頓，腦袋急速思考，就聽那血肉模糊的人形低笑：“或者說，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對吧，——孫悟空。”

一語戳穿。

被拆穿身份，孫悟空倒也不裝了：“還算你有點腦子。”

他在對方點出名字的瞬間就已動作，從耳中掏出金箍棒，一棍掃去。天魔躲開了這一擊，往後退一步，就感受到風從後來。

祂不慌不忙，解開懷中的黑布包裹，抓起其中的混元拂塵朝後一掀，擊碎孫悟空的分/身虛影，同時也擊退孫悟空持棍襲來的本體。在裹挾天地規則的狂風中，孫悟空無法前進，只能後退幾步，腳掌卻不知踩到祭壇上哪個位置，剎那天搖地動，整個山脈都震顫起來。

孫悟空自然能知道這代表什麽，猛地看向天魔：“你已經開啓了儀式！”

怎麽可能——先不說天魔是如何短時間內收集到如此多的天材地寶，就說最關鍵的封神榜……

天魔不再壓抑自己愉悅的大笑：“哈哈，還在尋找你的‘封神榜’嗎？”

祂那血肉模糊的臉忽地蠕動起來，黑紅的外殼如潮水般褪去，剝開露出其中人的容貌。那是個臉色有些蒼白的青年，此刻眼眸猩紅，容貌卻熟悉無比——竟是男大學生姜尚姜子牙！

失蹤的姜子牙，居然是被天魔擄去，被魔障所控制！

孫悟空忍不住往後退一步，手中金箍棒握緊：“……你如何得知。”

“得知什麽？是‘姜尚’是‘姜子牙’，還是‘姜子牙’便是封神榜？世人都猜測商周大戰後封神榜花落誰家，卻沒人想到，那至寶竟是和姜子牙的神魂融為一體，随着他轉世輪回，以此封印。”天魔笑道，向前一步。

“至于我如何得知——你可一直都是這樣自傲啊，齊天大聖！”

祂又向前一步，咄咄逼人，而孫悟空則是後退，勝利的天平傾斜。

“自诩齊天大聖，以至于洋洋自得，覺得一切盡在掌握……呵呵，那麽就來試試吧，這是你阻止我的最後機會。”

祂的身上浮現多種混雜的氣息，有神的、有佛的，那是被他擄走的寶器，燃燈骨、寶蓮燈，以及手中雪白的混元拂塵，卻掩蓋不住祂本身沖天的魔氣。

更何況，如果說天魔本身的實力不足為懼，當初為何需要那麽多位聖人才能将祂封印呢？如今萬魔淵重新開啓，祂已經拿回了祂的大多數力量，至少是剛迎來靈氣複蘇、又把信仰之力盡數送出的孫悟空比不上的。

實力懸殊，又孤身奮戰。幾乎是死局。

譏諷的是，天魔還施舍般地向他抛出兩個選擇：“選吧，殺死我，毀滅封神榜，阻止這場浩劫；或是被我殺死，以你的血，祭這即将開啓的新紀元。”

……孫悟空緊握着金箍棒，嘆了口氣：“這看起來可不太好贏。”

“那要認輸嗎？你已經沒得選——”天魔桀桀笑着，然後，就聽孫悟空回答：

“好啊。”

“我給過你機會……嗯？”

孫悟空幹脆利落：“我認輸。”

天魔：？

在天魔的懵逼中，孫悟空仿佛憂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攤開手：“果然是年紀大了，有老年癡呆了吧——”

“天魔老頭，誰告訴你，我要和你打的？”

既然贏不了，又幹嘛要以卵擊石？

天魔這才意識到不對。不知何時，這滑頭一般的男人已經在看似慌亂的後撤步中，拉開了與祂的距離，幾乎有三米遠。

而下個瞬間，只見狂風呼嘯，金翅大鵬從雲端俯沖而下，貼近地面，孫悟空抓準時機，一個筋鬥翻了上去，穩穩坐好，咧嘴一笑。

這一串小連招發生在一息之間，就連天魔也沒來得及反應。但在看清金翅大鵬上的人時，祂便意識到什麽，脫口而出：“燃燈！”

祂深情呼喚，喬燭卻沒理他。他頭都沒偏，拍了拍身下的羽翼仙：“回萬魔淵。”

大鵬振翅，一息之間，就把天魔和鐘山甩在腦後，追都追不上。

甩開了無能狂怒的天魔，喬燭這才轉過頭，看向恢複了原本相貌的孫悟空：“沒想到大聖還真願意和我走。”

即使這是在羽翼仙身上，孫悟空依舊坐沒坐相，翹起了二郎腿：“再怎麽說我也是經了九九八十一難，活了這麽久，自然懂得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以為誰都是哪吒那樣的愣頭青，不管不顧直接沖上去？”

喬燭眨眨眼，笑道：“我會把大聖的态度如實轉告給太子爺的。”

孫悟空：“……”

他收了二郎腿：“所以，天魔那事怎麽辦？”

“大聖心裏沒底，都願意跟喬某前來，還真是不勝惶恐。”

“呵，我不跟來能怎麽辦，你們這些聖人佛祖都沒急，我急又有什麽用！”

“大聖可別妄自菲薄，靈氣複蘇，秩序重構，今後誰強誰弱可還真不好說，”喬燭慢悠悠道，“放心吧，天魔識破了你的計劃是沒錯，但有一件事，你們可都沒想到。”

“怎麽說？”

“大聖你也知道，姜子牙輪回百世，神魂早就特殊。既然是能封印封神榜的魂魄，自然有相應的位格，天魔又怎能輕易掌控？”

“所以我猜，現在天魔和姜子牙，應該在同一副身軀裏打架呢。”

孫悟空：……

“不過，”喬燭話鋒一轉，臉上依舊笑吟吟的，“也不能全指望姜子牙反殺。随着萬魔淵的裂縫越來越大，天魔的實力會逐步增強，而姜子牙的這一世姜尚不過是個男大學生，精神強度也有限，随着時間的推進，勝負的天平會逐漸傾斜。”

他這話提醒了孫悟空，讓對方眉頭皺起：“萬魔淵打開了？……那怎麽辦？”

“當然是雙管齊下，一邊控制萬魔淵裂縫的繼續擴大，一邊找人去殺天魔了。”

“誰能殺？”孫悟空問，然後自問自答，“那群雲端上的老神仙們在做什麽呢，怎麽到這樣還不出手。”

喬燭聽了，微微垂眸，語氣古怪中帶着點淡淡的抱怨：“呵呵，可能還在觀望吧。”

“這有什麽好觀望的？世界都要毀滅了！”孫悟空義憤填膺，然後就見喬燭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說得對，所以現在去拯救世界吧，大聖。”

說話間，金翅大鵬已經重回萬魔淵外，降落下來，毫不客氣地把孫悟空抖了下去。

滔天的魔氣還在從裂縫中傳來，其他神仙依舊在淵旁陷入苦戰。孫悟空自然是會意，提起金箍棒就要加入戰局，卻見喬燭依然在羽翼仙上沒下來，不由得狐疑地多問了一句：

“你不幫忙嗎？”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喬燭采用萬能借口。

“……你不會想摸魚吧？”孫悟空莫名察覺到本質。

回答他的是喬燭揚長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