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從此
從此
“在無數神仙菩薩、軍人警察以及廣大民衆的不懈努力下,第二次萬魔複蘇,終于在第28天迎來結束。這是神與人共同努力的結果,面對困難,我們衆志成城,齊心協力,最終取得了勝利,值得嘉獎慶祝……”
車內廣播內,廣播女聲喜氣洋洋。深秋已過,馬路邊落葉堆疊,當汽車開過時,輕揚紛飛,惠風和暢。
車內,剃了個寸頭的吳嘉鑫正在承擔司機的要務,副駕駛的位置卻不再是黑發微卷的青年,而是燙着大波浪、戴着太陽鏡的成熟美女。別誤會,這并非吳嘉鑫的桃花或是女友,或者說,此刻這位小夥的心情頗有些戰戰兢兢——
“小警察,就停在這裏吧,”美女從手機裏擡起頭,心不在焉,未塗豆蔻的手指搭在車窗旁,“28天了,終于打完了,誰都別攔着我做指甲!”
吳嘉鑫小心翼翼:“但那邊還需要您去開會……”
“開會開會,你們凡人就喜歡幹這種沒意義的事情!萬魔複蘇都結束了,還有什麽可開的,難不成還要搞山大王那一套分戰利品呢,還是說幼兒園寶寶開表揚會獎勵大紅花?”對方罵道。
吳嘉鑫被她罵得只能苦笑:“姑奶奶,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要不是他和喬燭有那麽點關系,對上這位大妖怪也有幾分底氣,旁人還真攬不下這開車護送的活兒。
副駕駛這女子正是李半音。
這金鼻白毛老鼠精,在萬魔複蘇的短暫時日,代替自家兄長哪吒,在人間蕩滌邪祟、鎮守城池,不僅收獲極多信仰之力,更是功德加身,一舉洗淨身上妖氣,神态氣韻還真多了幾分觀音的味道。
當然,那是在不明真相的網友和群衆們看來。如今的李半音,不過是個連續打工28天,好不容易事情了結,卻依舊做不了指甲、得不到休假的普通社畜,身上的怨念仿佛凝為實質,氣壓低得吳嘉鑫都要滿頭大汗。
“……或者,”他轉動腦筋,“您請哪吒行宮另一位來?畢竟翠屏市幾方勢力都要到場……”
他話才說了一半,李半音就掏出手機光速打電話:“喂,黃佳佳嗎,有單生意快來談。”
吳嘉鑫:……
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似乎是個身上有妖氣的年輕女孩,最近忙得連軸轉,黑眼圈重得都要成大熊貓精了。
然而他心中百般同情,也不敢得罪這位半截觀音姑奶奶。把人送到美甲店,便開着車馬不停蹄趕去哪吒行宮接人。他開的是自家的車,平平無奇,偏偏為了會議穿了個警服,等紅路燈的時候為了透氣搖下了車窗,就被路人看見。
那大叔正哼哧哼哧抱着倆西瓜,看見他,脫口而出一句“警察叔叔!”,說什麽都要把那西瓜往車裏塞,熱情無比,吳嘉鑫吓得只能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而到了哪吒行宮,更是人山人海。人們感激神仙警察們的貢獻,又知道了信仰之力的作用,紛紛前來參拜。吳嘉鑫哭笑不得地聽說有些人擠不進翠屏山,便跑來警局前焚香磕頭,差點沒把吳局長吓個半死。
不過,民衆的熱情也是情有可原。萬魔複蘇明明該是席卷天地的浩劫,卻在衆人衆神的齊心協力下,硬生生把傷亡縮減到了最小。這得益于國家迅速的反應,和神仙妖怪們及時伸出的援手,災難面前的團結奮鬥,總是讓人感動。
雖然,這其中固然有靈氣複蘇,信仰之力和功德價值增加的因素,但結果是好的,初心自然也無關緊要了,君子論跡不論心。
百種思緒在腦內閃過,吳嘉鑫憑借自己的警服,成功擠上翠屏山。他不太熟練地從袖裏乾坤取出符紙,雙手合十默念幾句,等到符紙燃盡,便到了哪吒行宮的後臺,這裏與人滿為患的前臺不同,冷清寧靜,院裏還有人在搖椅上曬太陽。
等等,曬太陽?吳嘉鑫定睛一看,就見那個臉色發藍的大漢揉着眼睛坐起身來,起床氣濃重:“誰啊擾人清夢!”
吳嘉鑫連忙行禮:“日游神溫大人。”
日游神溫良,這段時間同樣是協助人間警署維護治安的幹将之一,不過他隸屬城隍,經常去外省出差,吳嘉鑫倒是不太熟。
溫良看清了人,起床氣也消了,粗聲粗氣地問:“翠屏的警察?來找誰的?”
“我。”黃佳佳從屋裏出來,一臉身體被掏空的腎虛模樣,眼底烏青,生無可戀:“天殺的李半音又給我找活!”
溫良擺出一副同情的表情:“節哀。”
黃佳佳捂着額頭:“你看着小陸,他腿還沒好,別待會摔了碰了,雪上加霜。”
“你說太子爺救人就救人,怎麽下手這麽重,給人整骨折了呢,”她幽怨吐槽,“這下好了,本來就忙,還痛失一個勞動力。”
溫良呵呵,陰陽怪氣:“他一貫這樣。”
“下手沒輕沒重,也毫無眼光,我的白玉環都能毫不猶豫地打碎,何況是人。哈,萬魔淵都關上了,那煞神還沒個影,怕不是死在哪裏屍體都找不着——”
“還真是讓你失望了。”
溫良瞬間閉嘴。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一旁走來的紅衣少年。對方威脅一般地按上手腕金镯,似笑非笑:“說誰死無全屍呢?”
溫良:……晦氣!
吳嘉鑫倒是驚喜:“太子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就算知曉這位小神仙的實力,見不到人影,總歸還是擔心的。
他自來熟,哪吒倒是對他沒什麽印象,依稀記得似乎是喬燭凡人時的友人,頗有些不自在:“……嗯,讓你們擔心了。”
然而吳嘉鑫沒想到自己這句廢話能得到回應,甚至幾乎算得上平和,頓時愣在原地。溫良更是驚恐到以為他被奪舍,好在,大概哪吒自己也覺得尴尬,快速轉移話題:“喬燭還要一會兒才能趕回人間。”
吳嘉鑫頓時松了口氣:“我就知道喬哥沒問題的!”
他對喬燭一直是有濾鏡的。
而哪吒則是掃視廟內一圈,作為正位神明,他能很輕易地洞察廟內一切:“陸川息受傷了?……呃,”他想起自己當初有些粗暴的動作,沉默了,然後略過話題,“齊子為和李半音呢?”
黃佳佳回答:“齊子為出門了,李半音不知道。”
吳嘉鑫知道:“李女士在美甲店。”
黃佳佳:?
吳嘉鑫:……糟了,暴露了。
哪吒:。
哪吒無語:“她挺有閑情逸致的。”
倒也沒想過要阻止。在他和喬燭不在的這段時間,對方也辛苦了,此刻放松片刻也合情合理。
但黃佳佳不樂意了,但她又不敢明着說,只好暗戳戳穿小鞋:“太子爺,警局那邊要咱們行宮開會呢。”
哪吒頓了頓,複雜地看黃佳佳一眼,主要是看她眼底的烏青:“……給你加工資。”
黃佳佳滿血複活:“好嘞!”
吳嘉鑫領着人走了,而哪吒則是檢查過廟內員工安全,就離開翠屏山,前往城隍廟。
之前寶蓮燈失竊,玉帝把整個翠屏市城隍的人都叫上了天庭,後來劉沉香失蹤,城隍從神們六神無主,被送回地面,協助官方部門進行工作,倒也勉強安定。
如今危機解除,城隍爺卻還沒回來,肯定會慌亂,于情于理,哪吒都得去看一眼。
除了在李靖和喬燭面前,他一向是冷淡卻靠譜的中壇元帥。
然而踏進城隍廟,卻見有人已經先他一步。一身慣例淡黃衣袍的燈靈馬善,正臭着臉和女判官說着什麽,在他身旁,齊子為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手中捧着一朵金色蓮花。
後者率先察覺哪吒的到來,朝他打招呼:“太子爺,恭賀凱旋。”
馬善擡眸看了他一眼,很重地哼了一聲,什麽話也沒說。
哪吒倒也不在意:“這是在做什麽?”
女判官朝他行禮,而齊子為則解釋:“馬善先生帶來了溫養于靈鹫宮燈中的劉沉香魂魄,我們正在和判官商讨工作該怎麽安排。”
聞言,似乎是附和一般的,齊子為手中的那朵金蓮閃了閃,不難猜出是劉沉香的暫時寄宿。
哪吒并不意外,天魔奪舍劉沉香,放在旁人那是必死的局面,而對于能通幽冥、役百鬼的靈鹫宮燈來說,卻有另一絲生機。不過遭受重創是肯定的,神魂也需千百年的溫養:“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金蓮內,劉沉香沉默了一下,虛弱的聲音傳出:“我大概會去找楊戬吧。”
這次他沒有再叫他老王八。
哪吒不置可否:“玉帝這次坑了你,你記得讨回來。”
劉沉香聽起來怨念頗深:“說得對。封神榜開了一半,天庭秩序也快沒了,我這就去投奔姜子牙——玉帝那老畢登該爆金幣了!”
齊子為在一旁向他解釋:天魔的儀式舉行了一半,就被姜尚打斷,此時封神榜處于一種開了又沒完全開的狀态。今後會如何,還需交鋒試探。
哪吒聽了,只覺得複雜:“姜子牙還會和孫悟空一道麽?”
“這我便不知了,您可以問老板。”齊子為道。
哪吒看他一眼:“你與燃燈明明是師徒,如今怎麽以市儈相稱。”
齊子為——白雄尊者聞言,依舊是溫和佛系地笑:“老板如今已經不是佛祖,我自然也不再是他座下弟子。但上下級禮不可廢,更何況,投胎轉世後,他也算是個好上司。”
好上司嗎?黃佳佳對此應該有話說。
哪吒腹诽。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喬燭自轉世投胎後所作所為,都算得上光明正大,和他以前的風格迥異。
也許不止是因為我佛慈悲。
“所以他有沒有說他什麽時候回來?”哪吒道,看向的是馬善。喬燭與孫悟空去處理天魔,大概會用到靈鹫宮燈,于是這位燈靈應知曉動向。
馬善又哼了一聲:“還要問我,你這道侶當得真不稱職!……在行宮等着就行了。”
“哪吒,”這位燈靈頗有些別扭地說,“既然成了那老頭的道侶,就好好對他。……別以為他娘家沒人!”
哪吒:“……”你也是傲嬌?
不對,他為什麽要說“也”?
離開了城隍廟,哪吒卻并不準備如馬善所言,回翠屏山的行宮等待。這位小武神猶豫了下,掐訣給自己的面容做些掩護,就走進人潮熙攘的街道。
災難并未對這裏産生多少影響,衆人來往匆匆,吆喝買賣,與千年前唐末的那一次毫無相似。
哪吒站在街頭,有些怔愣。
是哪裏有不同呢?他并不能說得清楚。就像是面對靈氣複蘇,從一開始的動/蕩,到如今逐步走上正軌。
也許世界便是這樣,總是在循環往複中不斷前進,以無數努力和希望堆疊出新的明日,時代的浪潮滾滾向前。
忽地有人走近,與他并肩,聲音含笑:“怎麽樣,如今的人間,也算是不負期望。”
那是喬燭,結束了與天魔的單方面碾壓戰鬥,便來尋他。哪吒擡頭去看他,黑發微卷的男人也低頭,眸光溫柔,唇角微勾。
算計了一切的新聖,此刻卻降臨凡世,來到他身邊。
于是哪吒便也挑了挑嘴角,語氣上揚:“那來約會吧。”
罕見的,他朝喬燭伸出手。這位總是別扭的武神出乎意料地主動了一次,于是便讓火焰從映照的眸中燒進心底。
“之前欠你的也該補上。”
喬燭微微驚訝,接着,嘆氣一笑:“遵命。”
雙手交疊,體溫相觸。
世間轟轟烈烈之事,最後都落入平常。神也如凡人般相愛,隐進衆生。
如每個懷着渺小希冀的生靈,對着歲月勾指起誓。
從此,風雨與共,命運同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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