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道士哥哥

道士哥哥

洛洛是真的餓了。

她沉睡了整整兩百年，期間滴水未進，再次醒來，心裏只想着一件事：找吃的。

九道山草木蔥郁、小徑通幽，是座靈氣十足的寶山，然而……

洛洛上蹿下跳，硬是跑遍大半個九道山山頭，都沒能從中找出一件像樣的吃食來。

她是一只快要絕種的九尾銀狐，在妖界當中，身份無上高貴，要什麽有什麽，就連妖盟盟主有時候都需要讓着她幾分。她本該活得肆意潇灑的，卻奈何上天賜予了她一個極難伺候的胃。

銀狐一族體質特殊，不僅挑食，而且極易食物中毒。哪怕是找到了合适的食材，若是烹饪不到位，一樣不能吃。

就在洛洛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空氣中隐約飄來一陣肉香。

洛洛嗅覺敏銳，只輕輕吸了吸鼻子就辨別出——

是烤雞！

天然無公害、可放心大膽食用的——烤雞！

她近乎神速地穿梭了大半個九道山，終于在幾座山巒交錯的凹谷處，找到了肉香氣散發的源頭。

只是……

洛洛在三步開外停了下來，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影，驀地心裏一震，說不出話來。

是一個小道士，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道袍，手上的袖子半卷至手肘上，露出半截緊實的肌肉。

他在湖邊生了團火，正蹲在地上認真地烤着手裏的野雞，鼻尖因為受熱的緣故，蒙上了一層細汗。

簡單利落，璞玉無華。

洛洛将眼前之人打量得很是仔細，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明明是初見，為何心間會覺得如此熟悉，熟悉到連吃的，這一刻都入不了眼了。

發覺有人前來，小道士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望向洛洛。

他今日是下山來打水的，偶然捉住一只野雞，想着時辰尚早，便就地烤來吃了，不曾想會遇見什麽人。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洛洛心髒倏地漏跳了一拍，而後她才緩過神，心想這山野小道士看上去呆呆的，模樣長得倒是不錯。

輕輕咳嗽一聲打破尴尬，洛洛小碎步飛快跑至他跟前，甜甜叫了聲：“道士小哥哥。”

語氣黏膩，尾音很長，聽得小道士當即一愣。随後，洛洛看到他轉了個身，背對着她開始吃雞。

洛洛：“……”

雞肉被烤得外焦裏嫩、皮黃流油，小道士每咬一口，空氣中的香氣便更濃一分。

洛洛看直了眼，滿身心只有眼前的烤雞，再也別無他想。她不自覺咽了口口水，腦袋靈光一閃，頓生一計，變臉似地含着哭腔“嘤嘤嘤”了起來。

小道士吃雞的動作稍微緩了些，最後停下，将目光重新投到洛洛的身上。

洛洛把握時機，擦了擦眼淚開始賣慘：“嘤嘤嘤~我本是這山下的采藥女，今日入山采藥，迷路了不說，還把辛辛苦苦采到的藥材都給弄丢了，現在天色已黑，我一個小姑娘家，又累又餓的……”略頓，洛洛又擦了一把眼淚，破涕為笑道：“不過還好，現在我遇見了道士哥哥，就不用做這深山野林裏的餓死鬼了。”

全程，洛洛只字未提“烤雞”二字，可她的眼神卻一直黏在小道士的手上，分毫都移動不開。

小道士看上去雖顯呆愣，卻也不傻，明白洛洛的意思，見她實在可憐，心一軟便扯了半只雞分給了她。

洛洛飛快接過，将烤雞湊在鼻息聞了聞，确認自己挑剔的腸胃并不排斥後，發狠一般開始撕咬，狼吞虎咽很是過瘾。

小道士震驚望向她。

洛洛吃得很快，三兩下解決半只烤雞，末了又将視線重新黏回了小道士手上。

小道士飛快将手中剩下的一塊肉塞入了自己的口中。他平日裏因為呆笨，受師兄們的欺負，餓得太狠，之前分給一個萍水相逢的采藥女半只雞，已是他所能給的極限了。

洛洛沒想到小道士會如此護食，被拒絕後，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她又眼淚巴巴地看了小道士一會兒，發現小道士不再理會她，癟了癟嘴，重新将十根手指又舔了一遍，這才意猶未盡地罷休。

兩人吃完雞，小道士撲滅火堆，指了指岔路口的左邊，對洛洛道：“沿着此路一直走，便可下山。”

聲音意外低沉。

說罷，他還送與洛洛一張符，說是可以防身。

洛洛接下黃符，愣了一會兒，待到再次擡頭，小道士早已挑着一擔水走遠了。

“險少有人可以做出我不排斥的食物來，就連妖界最頂級的大廚都不行。”洛洛輕勾了勾唇，望着小道士離去的背影，單方面宣布道：“道士小哥哥，遇見我算你好運氣，從今以後，我就任命你為我的專用廚師了。”

說罷，洛洛化出原形，一路朝小道士消失的方向追去。

九道山常年隐于山巒雲海，山上道觀林立，錯落有致，非有緣人不得入內。

洛洛一直暗中不遠不近地跟在小道士的身後，當行至一塊石碑前面的時候，她看見小道士腳步停頓，從懷中掏出一張木牌別于腰間，這才重新挑起水桶走了過去。

洛洛不解地側了側頭，卻也沒有多想，屁颠屁颠奔了過去……

“嗷嗷！”

眼前明明空無一物，卻好似銅牆鐵壁一般将人阻擋在外。洛洛被撞得眼冒金星，連八條狐貍尾巴都疼得抖落出來了，扯開嗓子便嚎了一聲。

原來是個結界。

洛洛龇牙咧嘴又嘶吼了幾聲，圍着石碑轉了一圈，發現上面除了刻着一道太極八卦圖之外，再無其他文字說明。

洛洛耷拉着眼皮望向石碑，最後伸出毛茸茸的妖爪，飛速一撓……

石碑安然無恙，周圍連蟬鳴都不叫了，安靜得有點過分。

洛洛一動不動盯着石碑看。

“轟！”一陣晚風徐來，原來還完好無損的石碑，頃刻化為灰燼，被風吹散。

洛洛這才滿意地抖了抖八條銀白的狐貍尾巴，潇灑離去。

結界毫無征兆被毀，九道山上下頓時雞犬不寧。

“不好啦！不好啦！結界被毀啦！九道山有外人闖入，大家趕緊到大廳集合！！！”

陸青前腳剛踏進寝廳，便聽得門外有人慌忙敲着銅鑼奔走相告。

“怎麽了，好端端的結界，怎麽說毀就毀了？”同住在一個寝廳的三師兄本來還在床上打坐，聞言趕忙爬下床。

陸青看了三師兄一眼，呆愣地搖了搖頭。

三師兄眯眼看向陸青，又問：“你不是剛剛才回來的麽？你不知道？”

陸青繼續搖頭，表示真的不知道。

“罷了，問你也是白問，呆子。”三師兄末了習慣性罵了一句，摘下挂在牆壁上的寶劍，“走吧，要集合了，你還愣着幹嘛？”說罷也不等陸青，兀自提劍走人。

陸青低頭看了會地，随後跟上。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結界被破一事，非同小可。陸青到達大廳的時候，裏面已經站滿了人。

站在大廳最中間的是大長老：飄渺道人，白發蒼蒼一老翁，年紀看不出來，神态卻精神無比，是陸青的師父。

同樣站在大廳中央的還有二長老和三長老，他們均已到達花甲之齡，穿着藏青色的道袍，看上去異常精瘦。

三長老神情凝重，看向另外兩位長老，道：“九道山的結界乃是由開派祖師親手布下，千百年來從未出過任何差錯，怎的今日說破就破了？”

二長老沉沉嗯了一聲，渾濁的老眼眯成一條線，分析道：“結界被毀之時，我等三人竟無絲毫察覺，看樣子所來之人，非等閑之物啊。”

言畢，二人均将視線投到飄渺道人的身上。

飄渺道人手捋胡須，之前一直在閉目推算，見兩位師弟都望向自己，他才慢慢睜開眼睛，道：“此番來的，具體身份我也推算不出，為今之計，只能着手查探，走一步算一步了。”

兩位長老紛紛點頭，臉上的神情不約而同變得更為凝重。

衆弟子見長老們都如此說了，議論聲漸盛。

三長老朝人群喝了一聲“安靜”，之後問道：“不久前可有人出入過結界？”

衆弟子面面相觑，紛紛搖頭。

陸青反應比常人稍慢些，聽得三長老問話，他正欲站出來，突然人群中有一人高聲道：“陸青之前出入過結界，才剛回來！”

說話者正是三師兄，他不待見陸青已有多時，卻奈何師屬同門，道法僅在陸青之上，按照九道山論資排輩的規矩，不得已被分到和陸青一個寝廳。

他早想把陸青趕出去一人獨住了，眼下正是一個絕好時機。

所有師兄弟的目光都投向了陸青。

陸青面容木讷，上前一步站出來，給三位長老各行了一個禮，這才看向飄渺道人，叫了聲：“師父。”

目光純澈，一看便知是個心思簡單的人。

飄渺道人自然知曉自己的徒弟是何心性，面露慈愛地看着陸青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道：“別害怕，看到什麽就說什麽。”

陸青果真如實回道：“徒兒的确剛從山下挑水回來。”

衆人轟然，議論聲又一次漸起。

“可當時徒兒并未發現結界有何異常。”

“這也太巧了吧，就在師弟踏入結界之後不久，結界便轟然被毀。師弟，憑你的道法，師兄也相信你沒發現什麽異常，至于有沒有帶回來什麽髒東西嘛……”

三師兄故意欲言又止，湊近聞了聞陸青身上的味道，末了皺鼻，道：“一身肉糜之氣，陸青，你莫非是從外面惹回來了食人獸？！”

最後三字一出口，就連二長老和三長老的臉色都變了變。

食人獸乃是兇獸，臭名昭着，經常蟄伏于暗處，等待時機攻擊獵物。它們最愛吃的便是人肉，通常把人捉回去之後，再将人活生生烤熟，而後片皮吃。

九道山靈氣十足，山內多得是為蹭靈氣前來修煉的妖魔鬼怪，道家一向以“上達天聽，下至地理，追尋天地運行規律”為處事宗旨，因此只要妖魔鬼怪不作惡多端，他們是不會對其進行驅逐的。

食人獸擅長奇門遁甲、穿山越林之術，是以結界被毀，極有可能是它們所為。

一年前，二長老門下有一弟子因為修煉常年不得突破，最後急血攻心、走火入魔，裸着身子飛奔出結界三日，待到尋回來時渾身是血，肢體殘缺，口中一直重複呢喃是食人獸将他的胳膊片着吃了。

自此之後，食人獸成了九道山上下弟子心目中最為忌憚的妖怪之一。

三師兄質疑完，陸青驀地擡起頭來。

他嗫嚅了下唇，急得滿頭大汗，末了卻也只道出一句：“我沒有。”

當時洛洛早已藏身在大廳外面的一顆大樹上，本想安靜在旁看會熱鬧的，聽見陸青說的三個字，當即搖起了頭。

她的這個專用廚師，當真是呆到了極點，連身上的氣味是烤雞都不知道說出來解釋。

飄渺真人自然知曉自己徒弟的心性，見衆人議論聲越來越大，沉聲道了句：“安靜，事實不明之前，不得胡亂猜測！”

說罷，他又意味深長看了眼自己的三徒弟，聲音更沉了些：“也不得危言聳聽。”

三師兄見自己師父因偏袒陸青當衆責備自己，一口氣強憋着，正欲一吐為快繼續發難陸青的時候，門外一陣清脆的女聲先他一步傳了過來。

“的确是危言聳聽！”

衆人紛紛回頭，只見一妙齡女子從門外走來，天生麗質，婀娜迷人，增半分嫌腴，減半分則瘦，不論五官還是身材，都美得無可挑剔。

衆人看得愣住了神，本以為所來之人是天仙下凡，不曾想下一刻，他們便看見她一腳踩上門檻，大拇指一橫，指向自己，連聲音都壓低了幾分，霸氣說道——

“結界，我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