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狼狽
第五十六章 狼狽
滑輪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響起。
溫平生看着手術室的燈熄滅,裏面有人影晃過來,就立馬揉了把臉起身,盡量抖擻自己的精神。
“他怎麽樣?他還好嗎?”
他看着眼前幾個穿白大褂的人,這才長長嘆出一口氣。緊張和自責的情緒環繞周身,讓人瞬間就憔悴了幾倍。
“問題不大,就是傷口二次撕裂再次出血,恢複的可能更難更慢,更容易感染,還會留疤。病人的血壓也很低,貧血有點嚴重,抵抗力會下降,之後可能更容易生病。還有就是他的情緒……”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家家有斷不幹淨的難纏事。
縱然是對各式各樣的糾紛司空見慣的醫生,也不免咂嘴憐憫起了沈遇。
這人究竟受了多大刺激,情緒得多麽糟糕,精神得崩潰到什麽地步,才至于受這麽嚴重的傷還要拼死掙紮。
他連腹部傷口撕裂的疼痛和肋骨折斷的疼痛都毫不在乎,可想而知心理方面的創傷也更加嚴重,怕是劍拔弩張,早就達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醫生看着眼前垂頭喪氣的男人,算是半規勸半提醒無奈開口:“不要再讓他受刺激了,情緒對一個人的康複也很重要,而且他這樣抗激,醒來會是什麽樣也難說。”
如果是家庭糾紛,還是希望可以暫時放下的好,起碼讓病人先恢複恢複。
溫平生點點頭,幾個滲着小血點的巴掌印還在臉上,紅喇喇惹眼得很。
“對了,還有一件事,他的手——”
聞言疲憊的情緒再次緊繃,溫平生豎起了耳朵,立馬謹慎詢問:“他的手怎麽了?”
“他是不是先前就受過傷?”醫生皺眉:“他的手也出現了問題,也是二次受傷,日常生活可能會受到影響。可能無法再提重物,甚至很輕的東西也無法再提,如果他需要彈琴或者畫畫,這些怕是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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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冰碴子似的,紮得人臉頰發麻。
溫平生愣了好半天,才意識到醫生說的是什麽。
他支支吾吾說出了沈遇喜歡畫畫,将畫畫視為理想和信仰,收到了醫生嘆息拍肩的撫慰。
醫生還說了什麽,但是他聽不進去,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那麽愛畫畫的沈遇,可能再也無法拿起畫筆畫畫了。
這次是生生折斷了他的翅膀,折斷了他灰暗生活裏的唯一樂趣和光芒。
溫平生的心尖似乎有千萬只螞蟻爬蝕啃咬,他想要吸煙,想用尼古丁的氣味安撫自己的情緒。
可是想想這裏是醫院,沈遇也病着,還是不要沾了氣味影響他的健康,于是最後只能攥緊了香煙,将一整盒蹂`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
冬天在往深處走,溫度驟降十來度,讓人穿着一件外套都受不了,不得不多加幾件衣服。
沈遇這次醒來原是冷靜的,已經認清了自己是誰,現處何時何地。
但是在見到溫平生以後他就開始破碎,開始發瘋,赤紅着眼睛拳打腳踢阻止溫平生靠近自己。
沈懷遠也想接近沈遇,得到的是一樣的結果,沈遇不讓他接近。
只不過對溫平生沈遇更偏向于攻擊對方,以恐吓避免他靠近自己;對沈懷遠沈遇則是傷害自己,以讓自己心中的野獸不要叫嚣,不要傷害他。
沈遇知道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就算是陷入崩潰迷蒙的狀态也不例外。
他以他的瘋狂在向傷害自己的人報複,也以自己的溫柔在阻止心中的野獸傷害對自己好的人。
他的每次掙紮都會帶來劇烈的嗆咳,甚至是傷口再次撕裂的危險,溫平生和沈懷遠不忍心看他受傷,只能選擇了保持距離,離得遠遠的看着他。
這場變故的結局就是沈遇不肯再見人,而是關緊心門,把自己牢牢封閉了起來。
誰也進不去,他自己也不肯出來。
“沈先生,你還記得我嗎?”謝黎看着眼前消瘦單薄一身傷痕累累的男人,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睛吸了吸鼻子。
她是心理醫生,這次也是被叫來疏導沈遇心理的,可是謝黎沒想到會這樣嚴重。
沈遇的模樣太過可憐,就像一只受傷發狂的小`獸,蜷縮着身體不斷舔`舐自己的傷口,又呲牙利嘴勉強漏出自己的鋒芒,以讓人們害怕他遠離他,不敢再接近他,好像這樣就不會再受到傷害。
“沒事了沈先生,已經過去了。”謝黎伸出手想摸一摸沈遇,可是沈遇立馬往後縮,背部猛貼牆壁發出嗵的一聲,連帶着後腦勺也撞到牆壁上,引得謝黎心中作痛,後悔的不能行。
“不,沈先生我不碰你!我們慢慢來!”謝黎揮着手,難得失了分寸如此慌亂。
她在為自己的行為後悔,可是沈遇反倒像是沒事人,背上和頭上撞疼了也不說話,只是在為謝黎沒有碰到自己而竊喜。
見眼前的人一副漠不關心也不認識自己的模樣,謝黎心髒抽痛,一遍遍和沈遇說着話,試圖和他溝通,可是沈遇通通不予理會。
直到謝黎突然說起了“沈先生一直都很堅強很溫柔”“沈先生很棒,什麽時候才回來”,沈遇才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蜷縮,微微擡頭看了眼謝黎。
“謝醫生,”長久不說話又不肯進水的嗓子像是烈日暴曬百年的地皮,結了一層又一層泥霜,坑坑窪窪淩亂不堪,“我很堅強很溫柔嗎?我……很棒嗎?”
這人的聲音嘶啞不堪,嘲哳又難聽,但是謝黎還是細致認真的聽了每個發音,讀懂了每個字句。
她在高興沈遇終于願意面對自己,願意對自己開口,但還沒來得及搭話沈遇接下來的話語就是一個大拐彎,一切跌回到谷底。
沈遇搖了搖頭,垂下了眼眸自暴自棄開口:“我知道我很差勁,什麽都不行,是個小白臉和廢物。我一點也不溫柔,像驢一樣脾氣又臭又倔。我愛陰陽怪氣,懶惰又自閉,想死又膽慫,所以不用再騙我了,謝謝你。”
“不,不是的!沈先生一直很棒很自信,你很美很優秀,不要這樣說自己。”謝黎百口莫辯。
正因為最初否認沈遇,在心理上給沈遇設防的是自己,所諵凨以才更加愧疚,更難以改過自新。
她怎麽可以做了惡人,怎麽可以把人傷害到這種地步?
她怎麽可以違背她的職業道德,違背本心去給沈遇的心理設防,讓他在崩潰的道路上更進一步?
沈遇不信謝黎的安慰,或者說他誰都不信。
當時的心裏設防已經發揮了作用,沈遇本來就開始了懷疑自己,開始覺得自己不配自己不如人。
到今天一系列變故下來也更是嚴重,已經走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沈遇不知道自己還在等什麽,冥冥中就覺得有什麽還沒斷幹淨,有什麽還在拽着他,所以他放不下,也躲不開。
于是舍不得與世長辭。
走廊裏的空氣沒有病房裏的悶熱,卻依然因為不透風氣流停滞而發悶,讓人心口沉甸甸的,死重死重。
謝黎出來時溫平生正坐在門口。
他一向擦拭得锃亮的皮鞋已經失去了光澤,頭發也有些淩亂,身上的西服褶亂雜糅在一起,領帶沒系,領口大張着。
人也早沒了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活像喪家犬,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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