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破殿十九

破殿十九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似的，槲栎在翎均說完這句話後徹底無法抑制身體中亂竄的魔氣，撲通一聲半跪在地，膝蓋擊碎了青石板，蕩出道道裂紋。

他梗着脖子，雙眼逐漸變成同斑紋一樣的赤紅色，伏在地上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而若仔細去聽，便能聽到那低吼中帶着些許哭腔，更像是小獸的哀鳴。

“別…”槲栎努力保持清醒，“別說話。”

他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我會傷到你…”

槲栎一只手撐在青石板上，低垂着頭，在翎均看不到的地方，大顆的眼淚啪嗒啪嗒砸在槲栎的手背上。

這是什麽…為什麽是濕的？為什麽這麽燙？

好痛…心好痛…

他不敢擡頭看，他不敢看到現在的小雀。他再多看一眼，真的會走火入魔到，成為一個只會殺人的魔頭…

誰，誰敢傷他至此。

他不敢多親近的，唯恐受一點傷的，恨不能把全天下珍貴之物都捧來給他！恨不能把月亮摘下來給他的小雀，究竟誰敢傷他至此！

究竟誰敢！究竟誰敢！究竟誰敢！

殺！殺！殺！殺了他們！把他們都殺了！全部都殺了！全都殺了！！！

“槲栎！槲栎！”

像是深深幢影中唯一的一絲光亮，槲栎被名為恨的陰霾籠罩着，吞噬着，整個人懸在懸崖之上，只差一步便要徹底跌入無盡深淵，喪失本性，成為只會殺戮的怪物。

Advertisement

他會分不清眼前人是誰，他會濫殺無辜。

不可以…不可以…那人還在等着他去救，那人還在喚他…

若當真走火入魔，那人将首當其沖…

“槲栎！槲栎！”眼見槲栎的狀态越來越不對，翎均心急如焚，不停喊他的名字，喊到嗓音都嘶啞。

他急切想要脫身，偏偏伐骨洗髓術須得修者平心靜氣心無雜念時方可使用。翎均現下完全靜不下心，他整顆心都懸在槲栎身上，生怕他就此神思罔極不可轉圜。

不行，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斃。

翎均閉上眼睛，強忍着不去看還在苦苦掙紮中的槲栎。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調整吐息，需要盡快脫身，幫槲栎…

噗呲一聲。

像是利器插。進人身體的聲音。

翎均猛地睜開眼，待看清眼前情景，他的瞳孔瞬間緊縮。

槲栎…将自己的右臂變成了碗口那麽粗的枝幹刺向左肩，徑直穿肩而過！

粘稠的血液從傷口處汩汩冒出，槲栎擡起頭，他額發被汗水打濕，嘴唇是從未有過的蒼白。而值得慶幸的是，在此巨創下，他的眼神終于恢複了幾分清明。

為了恢複清醒，他竟采用自損之法？

又是噗呲一聲。

槲栎将插。進身體的枝幹拔出來，翎均偏過頭不忍再看，如此劇痛，那人竟一聲未吭。

而此刻的槲栎，終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無數漆黑枝條從他身後爆起，沿着殿中每一根金線攀延而上。

他甩手将腕上荊棘環丢出去，那荊棘環旋即變成一柄黑色巨刃，攜帶森森魔氣将每一根同水潭蓮花連接的金線一一削斷。随後，湖中蓮花逐一發生爆燃，焰焰火光升騰而上，湖面霎時變成一片火海。

枝條将每一根金線纏繞住，同時包裹住了翎均的身體。

翎均本想告訴槲栎，他有法子脫身。可他卻感覺到身上那些金線正在顫抖蜷縮着，像是十分恐懼一般想要找地方逃竄。

但所有生門都已被枝條堵住，它們逃脫無門在原地躊躇之際，無窮無盡的魔氣從枝條灌入金線，把原本約莫發絲那麽細的金線撐得比手指還粗。金線本就已失去底座的支撐，此刻魔氣倒灌無力抵擋，轉眼間便像煙花似的砰砰爆開。

沖擊力波及到翎均，他下意識閉上眼睛，卻未曾感覺到疼痛，有一層水一般的屏障溫和地護住了他。

是槲栎嗎？

翎均睜開眼，就見心中所想之人飛身上前來将他擁進懷裏，黑色披風罩住了他遍體鱗傷的身子。

翎均的衣服在被金線撕扯時就已悉數損毀，如今金線退去，他渾身上下不着寸縷，只能縮在槲栎懷中。

槲栎的神智尚沒有完全恢複，翎均擡頭，看到他冷硬的側臉。他的眼神還帶着那股駭人殺氣，面色陰冷無比，只一雙手記着緊緊抱着翎均。他肩上的傷還在流血，鮮紅的血液滴落到翎均的肌膚上，是滾燙的。

翎均輕輕撫上那傷口，即便他自己的手也布滿傷痕，也想要催動靈力先給槲栎療傷。只尚未施行，便被槲栎握住。

槲栎垂眸看他，面色無悲無喜，攥着翎均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翎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卻不知緣由。

與此同時，分散在各處的枝條用魔氣催爆了所有金線後，又齊齊聚在一起，凝成巨大無比的木龍，将湖中正在灼燒的蓮花座徹底損毀。随後回到殿中央帶起槲栎與翎均直沖殿頂最薄弱之處而去。

轟得一聲巨響，大殿在木龍的沖擊下四散解體，原先的奢靡富貴轉瞬間化作滿地狼藉。

大殿內被花言回下了禁制，旁人在外聽不到一點聲音。原本是為了方便他作惡，現在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直到大殿塌了個徹底，門口守衛的人才知曉殿中有人潛入。

在外圍把守的一個小侍衛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他聽到芳藹玉侍急急催促芳菲、芳苓玉侍前去通知公子，又見諸多同僚都在往天上看，不禁有些好奇，也跟着擡頭看去。

只見一只枝條組就的木龍正在空中盤旋着，龍頭處站着個長身玉立的黑衣人，狂風吹得其墨發飄舞，黑袍獵獵。恍惚間，隐約可見其身上的血色斑紋，好似魔神降世。而那魔神懷裏還緊緊抱着一個容貌姣好的青年，病骨支離，極其孱弱地倚在他肩頭，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一縷煙塵随風而去。

翎均的狀态确實比方才差了很多。雖已脫離金網，但他傷得過重，且金網的反作用力猶在，導致他呼吸一分比一分微弱。

翎均始終壓抑着，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因為他發現他這邊一有異樣，槲栎的狀态立時就不對了。但槲栎一定還是察覺到了，因為他這會眼神又有些渙散，像中了邪術一般不停撇着頭，頸間骨骼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槲栎，槲栎？”翎均有些被吓到，伸手去摸他的臉，輕聲喚他的名。

“速去禀告公子！大殿有異變！那人要逃了，啊——”

下方傳來異聲，翎均察覺不對低頭看去，是之前去城裏接待他的芳菲、芳苓二人，他們本在長廊上奔走喚人，卻被不知何時何處伸出的兩根黑色樹枝噗的一聲捅了個對穿。

樹枝從他們的身體中拔出，兩人瞪着眼睛倒下，而樹枝卻未停歇，趴在地上鬼魅地游走，似在尋找下一個獵物。

随後，翎均悚然發現，下方不知何時已經不止這兩根樹枝了。殿中，甚至于皇宮中，都游走着無數漆黑的樹枝，宛如吐着信子的黑色毒蛇。而樹枝的源頭，正是他們身下的木龍！

“槲栎！”翎均險些急火攻心，“住手！住手！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方才不是恢複清醒了嗎！槲栎！”

槲栎此刻完全聽不清任何話，他瞳孔幽深，目無焦距地盯着前方，口中喃喃道：“我要…給你報仇…我要…殺人，我要，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