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樹之秘六十一

樹之秘六十一

翎均用盡渾身力氣，緊緊擁住了那棵他思念已久的樹。

這個傻子，這個只知道默默為他付出，卻從不肯說出來的傻子。果然一聲不吭地瞞着他來到這裏，想要為他掃除障礙威脅。

翎均因他的隐瞞惱怒，卻又因他的隐瞞覺得酸澀感動，最後皆變成意味不明地埋怨: “他怎麽這麽笨，又怎麽這麽好。”

翎均眸光輕顫地看着眼前雙目緊閉的人，槲栎已然完全失去意識，甚至維持不住人形，也絲毫沒有察覺到翎均到來的。

騙子，說好不會再丢下我一人，難道現在就要離我而去了嗎

“槲栎。”翎均輕聲喚着，他與他雙唇相貼，每喚一聲，就會多親吻他一次。

槲栎此刻神思混亂，翎均唯有進入他的識海之中才能将其喚醒。

“槲栎，”翎均的聲音有些發顫， “未經你允許，便要肆意窺探你，真的很抱歉…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綠色的光點與槲栎的神識交彙，翎均堪稱暢通無阻地順利進入到了身前人的識海之中。

入目是一片濃重如墨的黑暗，無邊無盡的沉寂，沒有顏色的世界，這便是槲栎的識海嗎

直到耳邊忽然傳來說話聲，翎均才重新回神，待聽清楚後，他又略有些詫異，因為聲音實在太過耳熟，那是他的聲音。

只聽得短暫的交談之後，便繼續響起了靈力碰撞的打鬥聲，緊接着，一道重重的撞擊聲傳來，讓槲栎的識海跟着震蕩了一下，就好像是…撞在了他身上一般。

翎均腦中似閃過一些記憶片段，然而因過去太久，他終究沒想起來。

幾瞬後，眼前的識海忽然由黑轉紅，那股紅色隐隐泛着些青綠色熒光，翎均怔愣，這像是…他的血

旋即，這寡淡無色的識海突然投下一抹雪白的亮光，翎均愕然擡頭，入目看到是的當初剛到百歲，被啓天颢投入幽冥之境的自己，正孤身坐在一棵樹的枝幹上包紮傷口，血液從紗布中滲出留下，滴入樹皮表面，進入到槲栎的識海中，蕩起陣陣回響。

翎均這才恍然，他看到是的槲栎的記憶。

這時，是他剛剛生出意識的時候嗎

這個發現讓翎均太意外，他一時不知是要因是他的血讓槲栎産生意識而震驚，還是要因槲栎生出靈識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而羞赧。

翎均再次擡頭，畫面中，他包紮好傷口，便在樹上小憩。但因為周遭虎狼環伺，他不敢睡得太實，甚至不敢躺下，只坐在那裏，握着武器，維持着能夠立即發動攻擊的姿勢。或許是太疲倦了，小翎均沒有發現有一棵樹一直在盯着他，那只眼睛從離翎均甚遠的地方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翎均能看到那畫面逐漸放大，最後甚至跑到了他的腮邊，一錯不錯地盯着他的臉。

翎均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當時竟然毫無察覺，槲栎這家夥，剛生出靈識就…就對他這麽好奇嗎

一雀一樹就這麽保持着詭異的平衡，小翎均在樹上待了沒多久就離開了，他那時從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某棵樹緊緊盯着他離開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才斂眸，看了看自己深深紮根在泥土裏的樹根，惱怒地抖動了兩下樹幹，連着識海之內都跟着晃蕩起來。

翎均心中一軟，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槲栎的識海: “笨蛋，別生氣，我還會回來的。”

之後的時間，槲栎又恢複了往日的寂寞，他大部分時候都是閉目養神的，即便生出了靈識，對周遭也不夠了解，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只想着要是能再見到那只小雀就好了。

一聽到點風吹草動，槲栎就會睜開眼睛，最後發現不是，便會委屈地掉下一片葉子，看得翎均好笑又心疼: “傻樹，再掉你就要禿了。”

同時，翎均也在為槲栎着急，同時埋怨起當時的自己，怎麽還不來。

不知過了多久，槲栎再一次睜開了眼睛，便看到了小雀被鬼怪圍剿的畫面，他勃然大怒，用樹枝将鬼怪撕成碎片。接着正待去看小雀有沒有受傷時，卻徑直對上了小雀驚恐的眼睛。

槲栎登時僵住，迅速把染着血的枝條埋進土裏不讓對方看見，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便如翎均記憶中的那般，他折下自己的枝條，編成一朵花送給小雀。

萬幸，小雀接受了。

從此，無枝可依的雀鳥有了歸巢，翹首以盼的鬼樹亦得償所願。

如此度過了一百年，雀與樹相依相伴，成為最親密無間的搭檔。

然而他們最終迎來了分別。

啓天颢來接翎均那日，正是翎均的二百歲生辰。槲栎給翎均編了花環為他戴上，翎均撫摸着頭上的花環，笑容第一次帶了些苦澀，他說: “蒼，我要走了。”

那時的槲栎還不太能明白“走”的含義，只愣愣點頭，小雀做什麽，他都會點頭支持。

翎均有些動情，眼睫濕潤，上前擁住蒼那粗壯的樹幹: “若是可以，我真的想帶你去天界，但是…”離開幽冥之境，你許會難以存活。

“我會回來看你的，蒼。”

槲栎有些迷惘地看着翎均的身影消失在天幕，許久許久，都沒有回來。

翎均的巢還放置在他的枝丫上，槲栎每日盯着那巢穴，不眠不休，可那裏再也沒有小雀了。槲栎不解，痛苦，為什麽要離開他呢，是他做的不夠好嗎，是他不會開花結果嗎

為什麽要離開他呢…

大樹逐漸萎頓下來，葉片紛紛掉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矗立在寒風中。

識海中，翎均無比心痛，不斷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你很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槲栎又變成了孤身一人，翎均不由回想起當初他被啓天颢帶回去後，就投入了無休止的訓練與閉關中，等再得閑，已是不知過去了多久。

在此期間，不會開花的鬼樹槲栎開出了他的第一朵花，一朵綠色的翎尾花。

翎均此刻與他神識相通，知道不同顏色的花有着不同的意義。赤橙黃綠青藍紫對應着喜，怒，憂，思，悲，恐，驚。

綠色的花，代表想念，翎尾，代表他。

這棵無言的樹，在用這種方式訴說他的思念，但當時的翎均并不知曉，待他終于得空來見蒼是，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朵綠色的花，甚是驚喜: “蒼，你開花了”

槲栎在看到翎均的那一刻，先是不信，當是自己在做夢，随後發現真的是翎均，他幾乎欣喜若狂，識海無盡翻騰。但最後，他還是忍下了所有情緒，畫面中翎均所看到的，便是眼前這棵樹十分冷靜從容地将那朵綠色的花摘了下來，遞到他手邊。

他什麽都沒說，可又什麽都說了。

他似乎期盼着翎均能夠懂他，可他的想念與愛皆太過含蓄，翎均沒有懂，只當這是好友送他的禮物，便将之變成香囊挂在腰間，道: “我會一直帶着，妥善收藏。”

翎均當年離開時留下的小巢被槲栎很好地保存着，他再次躺了進去，陪槲栎度過安然一晚。翌日，槲栎知道翎均又要離開了，但這一次，翎均承諾，每十年就來幽冥之境看他一次。

如此，槲栎有了盼頭，枯燥乏味的日子似乎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又是一百年過去，這一百年裏，翎均守約而來，有時得閑，也會多來尋他。

但在一百一十年時，翎均沒有來。

槲栎一直等待着，只當他是被什麽事情耽擱了，緊接着一百二十年，一百三十年，一百五十年…又是一百年過去，翎均還是沒有來。

這一次，槲栎不想再停留在原地無盡的等待，他化形了。

層層黑氣籠罩其上，模樣俊秀硬朗的青年赤身從樹中踏步而出，他低頭看了看生出的手，生出的腳，摸了摸自己的臉，訝然發現，他好像，變得跟小雀一樣了。

只是他的力量還不夠，他如今只能化出人形靈體，旁人都看不見他的存在，像極了一只在世間游蕩的孤魂野鬼。

不過槲栎無所謂，他只關心，他可以去找小雀了。

小雀…想到那忽然一百年沒有再來的人，槲栎再次開花了，他開出了一朵黃色的憂花，帶着無盡哀傷。

這一幕落在翎均眼中，讓他分外難受，當時他被啓天颢強制閉關，甚至沒有來得及提前告訴蒼，縱然知道好友或許會為自己擔心，但翎均沒有想到槲栎竟憂心他至此，甚至還因此化形了。

他一時竟不知，這一百年的憂思折磨是福是禍。

槲栎化形後初次進入人世，一心打聽翎均的消息，便聽聞翎均大殿下閉關修煉百年，将在三日後于九重天界門處嘗試破天，六界中人皆可到場觀摩。

此間共有三十三重天，然所探之境不過到九重天為止，世人皆想尋道破天，若能一舉飛升成為新的天道，便可成為六界主宰。

然而欲破天者必得修得無情道大成，天帝便是因為育有三子，與塵緣有了牽扯，即便實力在翎均之上，也始終無法突破十重天，他便将希望全都放在了翎均的身上。

破天…

槲栎暗暗記下這個詞，他雖不懂，但為了小雀，他可以去學。

三日後，槲栎悄悄跟在鬼魔兩族派的使者身後來到了九重天界門處，他隐匿在人群裏，不斷地尋找着小雀的位置。

翎均在識海中暗自攥緊了手心，他從不知道，槲栎這時竟然也在，這是他最不願意回想的一刻，因為這一次，他破天失敗了。

畫面中，翎均的身體被一股強悍靈力反彈回去，重重摔落于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周圍圍滿了人，看熱鬧的，擔憂的，幸災樂禍嘲諷的，他們的目光悉數落在翎均狼狽的形容上，讓他覺得自己在被當衆淩遲。

他不敢擡頭去看啓天颢的表情，他失敗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失敗了，父皇…一定很失望，很生氣…

那時的翎均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個棵剛剛化出人形靈體的樹在拼命撞擊着天帝為翎均可以安心破天設下的屏障，他想要進去，雖然不知道能為小雀做些什麽，但他就是想要進去，想陪在小雀身邊。

他不停地沖撞，撞得自己受傷吐血，直到倒地不起，直到身形變得近乎透明，還是沒有沖破那層屏障。

槲栎恨，恨在場的人，恨逼着翎均破天的人，恨讓翎均受傷的天，更恨他自己，他好無能，他這麽弱，怎麽能護的住小雀

槲栎近乎崩潰地垂頭看着自己的手，這麽一個連小小一個屏障都打不開的手，有什麽用!

此刻的翎均看着這一幕，卻是控制不住的眼眶濕熱，他從未想過，槲栎在那麽早那麽早之前就已經來到他身邊…如果他能早些發覺這一點，或許他們兩人，便都不會那麽痛苦了…

經此一事，槲栎對力量産生了無盡的渴望，怕翎均來找他時尋不見，槲栎在幽冥之境放下蒼的化身，獨自找了個隐秘處修煉。

修煉到關鍵處時五感會被屏蔽，故而槲栎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小雀沒過多久就去幽冥之境找他了。

翎均傷好後第一件事，便是來找蒼。

他說了很多話，叫了很多聲蒼的名字，蒼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應他。

翎均坐在小巢裏，撫摸着蒼的枝丫: “你在生我的氣嗎，蒼”

不…他只是在修煉，為了你修煉…他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此時的翎均替當時的翎均回答了這個問題，而那會，翎均是切實以為蒼生氣了，他足足在此處待了近一個月，蒼都沒有回應他。他實在已經待了太久，久到必須要離開了。

翎均趴在枝幹上，眼角留下一滴滾燙的淚: “我要走了，蒼。下一次再來，你能原諒我嗎”

似乎是被翎均的眼淚灼燒到了，閉關修煉的槲栎猛地睜開尚萦繞着鬼氣的深瞳，他感應到翎均到來的，便不管不顧地中斷修煉，冒着走火入魔的風險奮力趕向幽冥之境。

命運總是愛同人開玩笑，槲栎到達時，翎均已然離開，只留下一根金色的翎羽，那是翎均從自己身上取下的，只會給他最重要的人。

槲栎拿起那根翎羽，上面濃郁的屬于翎均的氣息，讓槲栎的呼吸都有些輕微的顫抖，他終于壓抑不住體內尚未調息好的力量，猛地吐出一口血。

槲栎面色蒼白，卻仍是小心地撫摸着那根翎羽，喃喃道: “小雀…等我，我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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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多多，累到四腳朝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