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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人的聲音不大,但卻很堅決。

靳好只差一點就要睡着了,以至于差點沒有分辨出來,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她打開了床頭燈。

從被子裏滑出來,窸窸窣窣地蹭到床中間,打算看一眼背對着她的薛柚沄是否還睜着眼。

臺燈的光線不太充足,她看不大清楚,索性一手撐在薛柚沄身前。

女人閉着眼,她松了口氣。

“靳小姐不是說什麽都不做了嗎?”

下一秒,女人平淡的問句響起。

靳好被吓得一顫,重心不穩,向下墜去。

女人恰時翻過身來,由她落在自己胸前。

對方今天沒有帶周末常穿的那幾件睡衣,但可能是帶了常用的沐浴露的分裝瓶,身上的香味染在新的睡衣上。

像往常那樣流進靳好體內,令她小臂和雙腿頓時一軟。

她不耐煩地撐起了身子,這女人,真是個不知悔改的妖精。

怎麽總是抓着一切機會想和她有關系。

還好枕下的手機忽然一振,讓她從糾纏中抽身。

是她中午買的新衣服發貨的消息。

被這樣一打斷,她差點忘了要盤問薛柚沄的事。

“薛教授,你是看不懂數字日期嗎?”

她找出隐藏相冊裏,那張當初簽訂的協議。

這是領證當天她們簽好的,上面的起始日期,是從一年前結婚那天到下周五。

她坐到薛柚沄身旁,又盡量往床邊挪了一點,生怕女人再發瘋。

“我記得,但下周我有一個新添的安排,騰不出時間。這樣吧,等我忙完了,一定盡快和你去辦。”

靳好本是想和她争幾句,憑什麽離婚還得遷就你的時間啊。

還沒開口,對方轉過來,“耽誤你的時間不會白費的,你一直想做專訪的那個老教授是我的老師,我可以幫你協調時間。”

要說的話,就又退了回去。

薛柚沄這人太會看穿人心,總是輕而易舉地就知道她需要些什麽。

這個專訪是臺裏安排下來的任務,但因為那位老教授脾性古怪,退休以後就去山林裏隐居,從不輕易出現在鏡頭前。

所以臺裏也并沒有把這個事交給單獨的某個人,只宣布了誰能完成專訪,就會得到一大筆獎金。

靳好很缺錢。

前幾年,由于家裏那些破事,她被逼無奈搬出來單住以後,就總計劃着買房。

去年年初總算下定決心買了一套。

每個月的那點工資基本還完房貸就沒剩多少,這筆獎金差不多是她三個月的工資了。

她很早之前就查到那位教授曾在西大執教,本想去問薛柚沄的,但又不想欠她什麽,所以一直也沒提。

“你怎麽...”沒問完她就猜到了,她們臺裏的記者和主持人,給老教授打過無數次電話,既然是師生,那必然曾和薛柚沄抱怨過。

“靳小姐,我不是只會讀書和教書的。”女人語氣玩味,雖沒再有其他的動作,卻令靳好後背發涼。

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

哦對,好像是當年領了證回國後的那一晚,她突發奇想邀請女人共進晚餐,後來稀裏糊塗地就去了旁邊的酒店。

那時她哪知道薛柚沄藏在人面下的獸心,還趁着一點酒精的作用,嘲諷人家是不是除了寫論文沒有其他愛好。

女人沒有接她的話,只由着她為自己開辟快樂,靳好心滿意足地睡去,還得意自己以前沒白從某些網站上看那些知識。

等第二天酒醒了,被女人圈在床上一整天,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哪方面都是才疏學淺。

最後,她累到神情恍惚,好像就聽到女人笑眯眯地講了這句話。

那天,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怎麽會認為薛柚沄人畜無害呢。

她一想到這兒,耳後燃起熱意,女人還能記着這句話,就一定記得當天她崩潰的樣子。

現在真的太晚了,她不想再算舊賬。再說她現在還有求于女人,晚一周去離婚,就能多賺三個月工資,這便宜不占也太傻了。

她沒再說話,也沒去看女人的眼睛,把燈一關,又縮回了床邊。

想想這一米八的大床,比睡在單人帳篷都憋屈,她又往自己這邊拽了拽被子。

那邊的女人不是說什麽都會嗎?那就自己生熱吧。

拽到一半,她又放棄了,女人今晚好不容易正常一點,別再跟着被子滾過來。

還好,那邊并沒有什麽動靜,她又往回讓了一段距離。

——

可能是由于心情的失落,在度假區的這兩天讓靳好度日如年。

幸好,薛柚沄沒有再發瘋,從某種方面也算是緩解了她的疲憊。

一周的時間過得很快,她沒有去休年假。

不是因為女人那邊需要推後,而是周二那天臨時接到通知,她們臺又接了一項活動,未來一個月的周末上午,她們所有人都得在臺裏參加。

一片叫苦不疊的哭喊中,靳好安心了一些。

女人那邊還沒有正式決定具體哪天可以請假,既然這婚還沒有離成,那她總是要在周末給自己找點正當理由,避免一切去見她的可能。

這樣雖然累一點,但比去那間房子還是要輕松多了。

周四那天,她和朋友吃了頓晚飯。

“怎麽樣怎麽樣!你們倆?”

一見面,杜楚就焦急地問道。

作為她最好的朋友,對方是身邊人裏唯一一個知曉她在國外結過婚的人。

只不過由于工作原因,她們已經快八個月沒見過面了。

幾個月不見,杜楚還停留在她向她訴苦,結婚的日子太難過的印象裏。

“不怎麽樣,本來明天我就能恢複自由的,但現在,又不知得等多久。”

餐廳的人不少,每桌之間雖離得很遠,但她還是盡量低語道。

“你真的決定要離婚了?”杜楚先支開來點菜的服務生,試探道。

這一年,她聽了不少次靳好的抱怨,那時她還在西城,托關系打聽到薛柚沄的課表,特意去蹭了一節大課。

如她所想,女人看上去和印象中那種搞學術的人沒什麽區別,骨子裏沉澱着書卷氣,行為舉止成熟大氣。

講起課來,也生動有趣,并不像是會和她們有代溝的人。

最關鍵的是,人還長得很好看。

她想不通,靳好為什麽不滿意。

後來她去外省工作,每次打電話,她都能聽到靳好抱怨自己當初太沖動。

可每次她問及原因,對方卻又不肯說。

“她是不是對你不好?”

靳好一滞,沒說話。

不好嗎?倒也不是,結婚這一年,坦白來講,薛柚沄也曾幫過她不少。

說來很巧,女人是傳媒系的老師,和她算得上是半個同行。

所以類似于請老教授出山這類事,以前也麻煩過對方。

當然這都不是她自己提出的,畢竟她一早就惦記着離婚,何必再平添事端去麻煩她。

可別看薛柚沄這人不愛社交,卻總能從各種渠道打聽到她的事,每次她沒開口,事已經辦完了。

禮尚往來,她在學術方面幫不上忙,只好多請女人吃了幾次飯。

她也是二十六歲的成年人了,當理性一點去審視這段各取所需的關系,竟也會發現還不錯。

但有時離婚可能也是個執念,在心底裏盤算太久了,就生出了不那麽好斬斷的藤蔓。

“那,難道是你們那方面...”杜楚和她做了十多年的朋友,有些話也沒什麽禁忌。

這茬她早想提的,忍了很久,今天終于找機會問出來了。

她們都不小了,這事也沒什麽可避諱的,婚姻不就那麽點事麽,看靳好沒回答上一個問題,那說明薛柚沄對她也還不錯。

既然如此,唯一的問題,也只可能是出在那方面了。

原本面無表情的靳好,忽然抖了一下。

杜楚眼睛一亮,“她是不是還接受不了和女人談戀愛?”

靳好她是了解的,在沒和薛柚沄認識以前,就天天嚷嚷着要找個老婆。

看來只會是薛柚沄還沒能接受。

說到這裏,杜楚也不管她回不回答,激動地拿出手機,“要不你試試我們軟件上的方法?她年紀稍大一點,平時生活環境又那麽單純,肯定沒那麽好接受,你得有耐心,先...”

“......”

靳好實在後悔自己今晚沒有訂包間,還好周圍人不知道杜楚所在的是同性交友軟件公司。

她想阻攔對方繼續說下去,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重塑對方心中薛柚沄的形象。

拜托,那位真的不是什麽禁欲的老古板啊...

還好,對方終于停下來了。

“那個...是你老婆嗎?”

杜楚只見過一面,記得不大清楚。

靳好回眸一掃,薛柚沄正在她身後的位置坐定。

她暗罵幾句,不是,就算是月老指定的緣分,也不該深到這種程度吧...

剛才她就不該急着掃碼下單,現在就是跑都來不及了。

“那個女人是?”杜楚遲疑地問道。

靳好往那處一瞥,猛地轉回來。

怎麽會這麽巧?

和薛柚沄吃飯的那人,也和她算是有點關系。

去年她買房時,這位黎姐和她的房子定在了同一層,後來據說是因為風水問題,特意找到她,願意出十萬和她互換房子。

靳好對房子處在東戶西戶不怎麽在意,反正面積都是一樣的,能白得十萬元的好事怎麽可能不同意。

不過後來,她和黎姐也并未成為鄰居,對面那套房子始終空着沒人住。

一個不太好的預感浮現了出來。

“幹嘛去?”杜楚正在拍第一道菜,一擡頭,看她已起身往那邊去。

靳好小聲解釋了幾句,往反方向的洗手間走去。

幾分鐘後,又從黎姐面前繞回來。

預料之中地被叫住了。

“欸?這不是小靳嗎!”

她裝作驚訝地和對方打了聲招呼:“黎姐!真是太巧了,我每天都盼着和您當鄰居呢!”

黎姐為人熱情,一聽她就坐在旁邊,馬上招呼道:

“你們還沒吃吧?那正好!我帶了一瓶好酒,咱們一起!”

靳好還沒拒絕,就又聽到對方介紹起對面的薛柚沄。

她絕望地聽着那幾個字,手機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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