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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幾個小時過去了,靳好仍對自己因缺氧和低血糖暈倒在薛柚沄懷中這件事難以釋懷。
最尴尬的不僅于此,當時在不遠處路過的兩位婚姻評估員看到這一幕受到了驚吓,一聲尖叫,集齊了七八個下班後一同來采購的同事。
熱心的幾人不顧薛柚沄阻攔,共同把她送來醫院,還不停叮囑她,一定要給靳好做一個全身檢查。
靳好就是在一句句勸和聲中清醒的。
病房裏只剩她一人,隔了一道門板的勸告毫不費力地傳到她耳邊。
“小薛,你們才結婚不久,以後還要過一輩子呢,千萬不能忽視了她的健康問題啊!”
“是啊小薛,我們在民政局工作這麽久,見過很多因為另一半突然生病就想離婚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薄情的人,所以更得提前注意才行。”
“你們年輕人收入不穩定,是不是結了婚日子過得不夠寬裕?你別心疼錢,不夠的話我們先借你一點!”
靳好藏在被子裏,眼睛不敢睜大,呼吸不能用力,生怕被這幾位善良的大姐發現她醒來,再重複一遍這些話。
牆壁上的時鐘已近十一點,再耽誤幾人回不了家,明天該影響結婚率了。
還好,薛柚沄也和她一樣關心民生,很快就答應了現在就去繳費。
聽着她們走遠了,她連忙發過去幾條消息,想讓女人及時止損。
她能有什麽問題,不過是高度緊張過後又被氣到了而已,再加上演親吻戲時用力過猛,沒有及時換氣而已。
不僅是錢的問題,這如果真去檢查的話,還得被問多少次暈倒原因啊。
她才二十多歲,還沒熬到不在乎面子的心态。
可惜,那可是薛柚沄,怎麽可能如她所願?
二十分鐘後,女人帶着一沓繳費單坐到了床邊。
“醒了?”
客觀來說,從語氣到神态,薛柚沄都沒有任何嘲笑的意味,還貼心地幫她把床擡高了一些,又架好桌板,從保溫桶裏倒了一碗粥出來。
靳好縱然有萬般不樂意,也挑不出來和女人吵架的理由。
是她主動吻上去的,還收獲了一次免費的全身體檢,還能有什麽理由再發脾氣。
她接過女人遞來的粥,客氣道:“檢查的費用等我發了獎金馬上轉給你。”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不占這份便宜,畢竟只是舍友關系,感情她能控制得住,對錢,她可沒那能力。
欠得太多的話,萬一有一天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情況,變成了假戲成真,那她不得後悔一生啊。
薛柚沄沒接這句,在一旁整理着各種單據,“這些是明早要做的檢查,下午的這個是心理醫生,在旁邊那棟樓,明天我學校有課,你別忘了去看。”
“心理醫生?!”靳好彈起來,奪過挂號病例。
“薛老師,世界上有這麽多值得您幫助的人,您想做慈善随時都有機會,別在我身上浪費錢啊!”
她太激動,才拔掉針頭沒多久的手背都隐約有些刺痛。
聽到她悶哼,薛柚沄放下那幾張紙,擡起她的掌心避開陰影處,仔細觀察有沒有出血點。
“醫生說了,你這種情況很可能也和精神壓力過大有關,專家號被搶完了,這個沒花多少錢。”
她說着,掌心仍纏着靳好的手指。
液體的涼意加上許久沒吃飯的原因,讓靳好整個右臂和手部的體溫都不怎麽高。
剛才的粥沒喝幾口,熱量還不足以漫至掌心。
在外交了這麽多張單子,薛柚沄的手也并不怎麽暖和,但碰觸到一起的是血肉,不會像兩杯溫度不高的水混在一起還是涼水那麽無情。
只要靳好不想從漸漸溫熱的掌心中掙開,那她們的手心很快都會變得像她藏在發絲下的耳垂那麽熾熱。
她借着要繼續喝粥的名義不着痕跡地抽出手,“那也沒必要,我心理健康得很,怎麽可能會有問題?”
“號沒辦法退掉了,你就當是去解解壓。”
薛柚沄若無其事地又轉過身規整那些東西,靳好的話最終還是喝粥一起咽下去了。
她能有什麽壓力?有了手表公司的那筆錢,她很快就會官複原職了,等待這種失而複得的好消息,簡直比她任何時候都要高興。
今天還意外解決了這麽大的一場危機,如果臺長知道了,說不定還能有一筆獎金。
等發下來,她也像柳教授那樣給家裏買臺洗碗機,這樣以後真就能有機會完整地體驗薛柚沄周到的營養關懷了。
不用每次吃在興頭上還得及時打斷快樂的情緒去洗碗。
想想都滿足。
然而,這種高興的幻想又一次沒有維持太久。
第二天一早,她還沒去檢查,就接到了臺長的電話。
盡管對方說得很是含蓄,但她還是無法接受。
就在她昨天拯救那兩名女生的時候,省臺給臺長送去了一個“驚喜”。
“小靳啊,我是真沒想到,省臺的領導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會直接來,昨天晚上原本是你的班,來檢查的領導看到你不在,又聽說了你是有采訪任務,就提出先讓小汪像之前那樣,繼續接替你完成全部的工作,把你換去做一段時間的記者。他們說,希望每個人都能發揮自己的優勢...”
知道她還在醫院,臺長自動摒除了省臺對她頻繁請假的不滿,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了不少。
挂斷電話後好一會兒,靳好還靠在窗邊沒有移開。
她不由慶幸,還好薛柚沄回去上課了。
要讓她看到自己又在流淚,一定沒什麽好話。
複雜的悲傷也沒有存續太久,不一會兒查房的護士來催她去做檢查了,靳好拿好薛柚沄給她排好順序的單據,苦笑了幾聲。
她想不通,怎麽命運的軌跡總是這樣,想逃避的事繞來繞去又變成了主業,想離婚的人躲來躲去還纏在一起。
奔波在各項檢查區之間,時間走得極快,她都沒空再細想下一步的選擇,就到了該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
這裏等待區的人比她預想中還要多,來就診的患者多是獨行,并且都異常安靜,不像其他診室門前在讨論病情。
這樣,就令旁邊的一對父女的對話格外突出。
“都說了你沒有問題,非得耽誤時間來這裏,你是複讀的學生!怎麽還像沒事人一樣!”
女孩沒說話,衛衣帽子掩在她垂縮的額頭上,父親氣急敗壞的訓斥又大了不少:
“你就是被複讀班的那兩個女生帶壞了!她們來這裏看醫生你也要來,被家長說幾句還能生病?怎麽?你是不是還想學她們走極端啊?我告訴你,這次月考如果分數還沒有提高,就馬上退學去找工作!不要浪費我的錢!”
很快,他的斥責激起了一旁患者的不滿,分診臺的護士立即分開兩人,把他帶到一邊進行心理評估。
很多人走近安慰那個啜泣的女孩,靳好被擠在人群外,腦海中有很多已知的東西被不停翻轉。
她穿過走廊的人流,擠到醫院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
——
快下課了,薛柚沄扣過桌子上頻頻亮起的手機,卻很難分散頻生的心慌。
終于,下課鈴聲饒恕了她的擔憂。
那邊一秒就接起電話,卻沒留給她關心的時間。
“你下課了嗎?我在你們學校門口,我想去看上學期期末考試那天的監控!”
薛柚沄立即領會了她的意思,“我給你發監控室的位置,我先過去。”
正是下課來往換教室的課間,薛柚沄憑着經驗找到一條人不多的小路,不多時就趕去了監控室。
不怎麽熟悉西大的靳好就沒那麽幸運了,誤打誤撞成了一群人中唯一的逆行者,還好趕到時,薛柚沄已經托人調出了她所需的監控。
在按照監控記錄所示,調查過那兩名女生考試前後的行動路線後,她們最終确定,這兩人大一學年的期末考試基本都用了作弊手段。
大學的課程與高中不同,很多課程的分數并非全由最後的考試決定,甚至有一些課程并不存在期末的筆試。
也就是說,她們成績單上記錄的高分并不真實。
靳好又想起昨天下午,她們承認騙錢是自己和家長共同決定時的場景。
她記得,兩人先是在心理師的勸說下放下刀具走回安全區域,在接受醫生初步檢查時,兩家的父母癱倒在她們身旁痛哭流涕,哭訴着家庭破産帶來的重壓,和對不起她們之類的話。
當時靳好在不遠處對警方進行簡短的采訪,沒有注意過身後女生們的表情。
她只記得是在采訪後,剛好聽到她們同樣哭着陳述自己不該想出這個辦法。
她一直以為,那就是絕對的真相。
直到剛才看到那個父親暴怒過後痛哭自責自己無能,她才隐隐發覺,不正确的家庭教育從不是只有單純的一種。
有些父母并未使用暴力,但言語中有意無意的刺激還是會讓孩子産生不盡的愧疚。
就像那兩個女生确實有心理問題,也的确不喜歡所學專業,而這些,全都被飽含父母期望的那張虛假的成績單,和為了讨家長歡心的高考理想院校所掩蓋了。
承載衆望的她們進入了家長喜歡的大學和專業,去看過心理醫生,也犯過錯選擇了作弊。
退學重新參加高考是她們的盼望,卻被功利且不合格的父母當成了砝碼,以作為她們演戲去找複讀班賠錢的交易。
多年前的往事再度閃現,靳好在心慌之餘驟然想起昨天現場還有其他幾家媒體。
她正想掏出手機确認有沒有和這起事件有關的最新報道,無意中瞥到了實時監控的一隅。
她不停放大畫面,心跳拼命加速,再擡眼時,手腕被身旁的女人攥緊。
“別怕,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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