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舊賬

舊賬

天黑後還下起了小雨,陳芙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村子時,已經是深夜了。

看到村口提着油燈、拄着拐棍的老人,陳芙蘭眼睛一下就濕潤了。

奶奶看到陳芙蘭,她頭發是亂的,身上有泥,臉上有傷。着急着問:“怎麽了這是?蘭蘭,誰欺負你了?”

陳芙蘭搖了搖頭,“我沒事,奶奶,路滑摔了一跤而已。咱們回家吧。”

回到屋子裏,老人家趕緊燒了一鍋熱水。陳芙蘭擦了身子,拉着奶奶在床上坐下。将書包裏的好東西一股腦地抖摟出來,獻寶一般看着老人:“奶奶。您看。”

奶奶年輕時是個美人,遠近聞名。此刻雖已年老,但那雙眼睛依然是清亮秀麗。看了這些好東西,奶奶并沒有多高興,而是透露出擔憂。

“蘭蘭。你堂哥堂姐傍晚回來,說是你偷了別人的東西,還打了他們。志軍的腦袋上好大一個口子,他氣急敗壞地要找你算賬呢。”

奶奶壓低了聲音,生怕西耳房的人聽見。幸好這會兒已經夜深了,那家人都睡下了。

陳芙蘭安撫道:“奶奶,別怕。我在學校救了人,這是人家送我的。至于堂哥——”

她眼睛一轉,俏皮道:“他說我把他打了,您信麽?”

“別說我不信了,你大伯都不信。”奶奶認真說道。陳邦還把志軍說了一頓,讓他別惹事。連大伯娘起初也是不信的,只是聽兒女信誓旦旦,後來便也信了。

陳芙蘭笑起來,“這就對了。”

“可是我聽着你大伯娘的意思,是要讓你嫁人呢。”奶奶嘆了口氣,“蘭蘭,我這病是好不了了。我總跟你說,千萬別為了我這個老太婆,耽誤了你一輩子。那樣的話,我就是到了地底下,也不瞑目的。”

奶奶知道陳芙蘭從小懦弱耳根子軟,卻把她看的很重。那老大媳婦成天撺掇着蘭蘭辍學嫁人,好拿錢來給她老婆子治病。老婆子勸她,這丫頭還死犟,說什麽她老婆子走了,她也不活了的話來威脅她。

陳芙蘭道:“奶奶,你放心,我不嫁人。”

“啊?”奶奶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丫頭,啥時候自己想明白了?

陳芙蘭握着她的手,道:“奶奶,你沒病,都是大伯娘騙你的。你沒病,我自然用不着嫁人換錢。那換來的錢,不都進了別人的口袋?”

“可、可是……”奶奶身子确實算不得健壯,老大成天得弄些藥來給她養身子,說那些藥是治什麽什麽病的。這些總不會是假的吧?

但此刻也只道:“可是你大伯娘,已經收了人家的彩禮了。聽說是大別山李家的人,那家人,可不是善茬呢。”

“沒事奶奶,我自有分寸。明天早上別管發生什麽事您都別出來。”陳芙蘭低沉着眉眼,“有些事,我也該跟他們了結了。”

-

第二天早上,大伯娘就在院子裏陰陽怪氣地說話。一會兒是說家裏沒錢了,一會兒又到奶奶屋子,說為了給奶奶買藥,家裏連米都要借鄰居的了。

奶奶唉聲嘆氣抹眼淚:“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陳芙蘭坐在裏屋寫作業,眉毛都沒擡一下。

她昨天打了陳志軍,那麽大的事,那屋沒來興師問罪,卻是派出了大伯娘在這兒訴苦,定然不簡單。不定憋着什麽壞呢,且等她表演。

果然,過了沒一會兒,大伯娘就進了她的屋子:“芙蘭啊,聽說你昨晚摔跤了?哎喲,摔得疼不疼啊?伯娘看看。”

陳芙蘭心裏冷笑。

面對着大伯娘的‘關心’,陳芙蘭只是淡淡地道:“謝謝伯娘,我沒事。”

大伯娘又誇她懂事,學習好。接着便唉聲嘆氣,說奶奶身子骨不好,“前兩天你大伯帶你奶奶去縣城裏檢查身體了,醫生說……要花一大筆錢。蘭蘭,咱們家,可掏不出這麽大一筆錢啊。”

說完,大伯娘希冀地望着她。

前世這裏,陳芙蘭聽大伯娘哭完後,便淚眼婆娑地問:那怎麽辦呢?伯娘,救救奶奶吧。只要能救奶奶,我什麽都願意做。卻不知道人家早拿了李家的彩禮錢,現在就挖了坑等她自己往裏跳了。

而此刻,陳芙蘭一臉平靜:“那就麻煩大伯娘找大伯商量個辦法出來,或者也可找幾個姑姑想辦法。我還要學習,快中考了。”

“你、你還要參加中考啊?”沒想到大伯娘嚯得一下站起來,像是聽了什麽不得了的事,震驚得不得了。

陳芙蘭淡淡地看着她:“有什麽問題嗎?”

大伯娘說:“你、你奶奶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要中考?”

“馬上就要六月份了,我當然要參加中考。大伯娘沒什麽事的話請出去吧,我還要複習呢。前些日子落下了好多功課,我得抓緊了。”

陳芙蘭說完就埋頭看書,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大伯娘一看她這樣,急了:“不是,你這丫頭怎麽這麽沒良心呢?你奶奶都這樣了,你還要中考?咱上周不是說好了麽?你不讀書了,去嫁人。我都跟大山那邊的李家說好了,人把彩禮錢都——”

說到這裏,大伯娘看着陳芙蘭的眼神,頓了一下。

陳芙蘭的眼神跟冰刀似的:“大伯娘這麽快把彩禮錢都談好了?我記得上周我也沒答應吧,是你一直在這裏勸我,我可沒點頭。”

“你這丫頭怎麽現在這麽說呢?!明明是你答應了的!拿了彩禮錢給你奶奶治病,我們連醫生都聯系好了,你現在怎麽這樣啊!”

大伯娘一看陳芙蘭十分堅定,頓時就撒起潑來。

扯了她的書和筆都扔出老遠,也不讓她複習了,仿佛今天一定要逼着她嫁人。

面對大伯娘的撒潑打滾,陳芙蘭始終保持清醒,不再像上輩子那樣被她綁架:“聯系好了醫生?是那哪家醫院的醫生?叫什麽名字?我去問問他,奶奶究竟是得了什麽病,需要多少錢。”

陳芙蘭後來才從幾個姑姑那裏知道,奶奶這個時候雖然身子骨差點,但并沒有什麽大礙。都是整日裏被大伯娘給‘暗示’的,大伯娘整日唉聲嘆氣,說奶奶病得很重,奶奶心情就不好,人自然沒什麽精神。是她後來坐牢後,奶奶憂思成疾,這才沒多久就走了的。

“你、你現在跟我胡攪蠻纏是吧?”大伯娘叉着腰大嗓門吼起來,“我還管不了你了是吧?你這個白眼狼!我這麽多年白養你了!”

面對大伯娘的撒潑,陳芙蘭依舊很平靜。就這麽看着大伯娘,仿佛她是一只猴子。

這更加漠然的态度激怒了大伯娘,“你這丫頭,你這是什麽眼神?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态度?”

堂哥陳志軍和堂姐陳芙蘭也跑過來,一副要給大伯娘撐場面的模樣。大伯陳邦遠遠地躲在外面的院子裏,這種場面他從來都是離得遠遠的,到需要他的時候再出來。

“媽,人家現在長本事了。不僅會跟長輩頂撞,還敢打人偷東西呢!”

堂姐陳芙蓉跑進來,在屋裏看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櫃子上面的各種好東西。玻璃瓶牛奶、水果罐頭、大白兔奶糖、漂亮的發卡……還有一只銀色的手表!

陳芙蓉一眼看到那手表就挪不開眼了,她跟父親去縣城的百貨商城裏見過,好像叫什麽……

她一個箭步沖過去,拿起那塊手表緊緊拽在手上:“我就說她偷東西了吧!媽,你看!這可是瑞士手表,好貴的,把她賣了也買不起啊,她肯定是偷別人的東西!”

“把表還給我。”陳芙蘭站起身朝陳芙蓉走去。

陳芙蓉往後退了一步,“憑什麽給你?又不是你的東西!”

大伯娘叉着腰,“好啊。臭丫頭,昨天蓉蓉說你偷東西打人,我還不相信,今天我可是親眼見到了這滿屋子的證據!你這種品行不端的人,下周開始你不用去讀書了,也不用出這個門了!”

陳志軍也去把大門給關了。

陳芙蘭看這架勢知道今天不能善了。

面對着大伯娘的淫威、堂姐的蠻橫、堂兄的威脅、大伯的冷漠,她平靜地轉過身,從書桌下摸出了一把殺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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