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姑娘

姑娘

陳芙蘭出來後，就看到在醫院的大廳看到那個女孩。

說來慚愧，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只是在心裏稱呼她為泥巴腿女孩。

那次白小曼事件中，陳芙蘭曾在食堂裏被人口誅筆伐那次，這個女孩還為她送過饅頭。

陳芙蘭一直都想當面對她說聲謝謝，可是後來卻怎麽也找不到這個女孩了。跟別人打聽過，依稀只知道這個姑娘家裏有事，回家去了。

“同學。”

陳芙蘭走過去站在她面前，“一直沒來得及對你說謝謝，上次在食堂也是，謝謝你的饅頭。”

女孩有些怯生生地，面對着陳芙蘭爽朗大方的笑容，她才也鼓起勇氣：“不客氣。”

陳芙蘭注意到她手裏拿了一張單子，又見女孩站在藥房門口張頭張腦地，小心翼翼又瑟縮的模樣。再一看女孩的穿着，仍舊是泛白的襯衣，破舊的軍綠色長褲。

三次見到，女孩似乎都穿得這一身。

“你手裏拿的，是藥方嗎？”陳芙蘭試探地問到。

女孩輕輕點頭。

“能給我看看嗎？”陳芙蘭說。

女孩猶豫了一下，把那張紙遞給了陳芙蘭。

一拿過來就看到上面第一行的‘中藥鹵堿療法抗癌’，陳芙蘭蹙起了眉。

心頭警鈴大作。

六十年代開始，各種‘神奇中藥’拔地而起。其中‘鹵堿療法’更是佼佼者，號稱能治療一切的萬能藥。癌症，腫瘤，兒科，婦科，什麽都能治。甚至還一度入了醫院，被醫生病人奉為圭臬。

陳芙蘭上輩子在醫院大半輩子，不是說中藥不好，可是很顯然那幾十年風氣太奇怪。中醫被捧殺太過，直到好些‘神醫’治死了很多人，進了監獄，人們才慢慢清醒過來。

而現在，很顯然的，陳芙蘭的這個小縣城，正在刮着這麽一股風。

“這是誰給你的？”

“村口有人在發。”

小姑娘希冀地看着陳芙蘭，“我爸爸得了病，醫生都說治不好。村裏人都說這個有用，我來這裏問問。”

治不好的病，問了也沒有用。

陳芙蘭看着她，問：“怎麽沒在學校看到你呢？”

“爸爸下不來床，弟弟還不會走路，家裏要人照顧。”

“你媽呢？”

“跑了。”

“爺爺奶奶呢？”

小姑娘搖了搖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陳芙蘭。

陳芙蘭沉默了。

臨走前，陳芙蘭給了那姑娘二十塊錢，囑托她道：“好好帶着你弟弟生活下去，實在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

姑娘搖着頭不要她的錢，陳芙蘭攬着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好姑娘，聽話。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安，安全的安，安靜。”女孩甜甜地笑着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陳芙蘭隐約有一種耳熟的感覺，好像上輩子在哪裏聽過。

可又想不起來，便拉着她的手，問了她學習的安排。

安靜說，“我眼下是沒有辦法在學校上課了，今天也是回來跟老師退學的。可是宋老師不同意，說我先回去照顧家裏。等家裏安頓好了，繼續來學校上課。”

宋老師就是教陳芙蘭英語的老師，是安靜這個班的班主任。

陳芙蘭點點頭，“宋老師是為你好，安靜，你還是要想辦法讀書。”

“可是……先別說我家裏的事怎麽辦了，我這樣就算是回去了，也肯定不能趕上同學們的課程了。”

“安靜，下個周末我去你家給你補課吧。”陳芙蘭說道，“以後每周都去，你落下的課一定沒問題的。”

安靜喜出望外，“蘭蘭，你真好！”

高一上學期的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期末考試，陳芙蘭終于擠進了前五名。她的同桌黃明明在她的幫助下，英語突破了單詞的局限後，總分已經成功超越，成為了全年級第一。

而陳芙蘭的英語和語文單科，也是全年級第一。

寝室裏其他同學在陳芙蘭的帶動下，新生都考得不錯。連高二高三的羅紅梅和周敏，也受了這種氛圍的帶動，名次都有上升。

“周敏，按照這個趨勢，明年高考，你肯定能去省城！”寝室的小型慶功會上，羅紅梅說到。

其他人也都羨慕地看着周敏。

另一個高三的夏青禾也說，“阿敏成績好，可以繼續去讀大學。我就不行了，我最多混個高中畢業。家裏給我安排了縣城文物局的工作，可是我不想去，我也想去省城。聽說那裏有話劇團，我想去學表演。”

“表演？那個學出來能幹啥？”張翠蘭抱着一個娃哈哈，小口小口地嘬着。

“能演電影兒啊！就是電影院門口貼的那海報，你們看過嗎？魂斷藍橋，亂世佳人……”

夏青禾站起身，用一根絲徑戴在頭上，繪聲繪色地表演起來。

從來沒去過電影院的學生們看得如癡如醉，陳芙蘭也覺得夏青禾長得漂亮，很有表演天賦。

就在這時，卻看到一整晚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周敏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寝室。

陳芙蘭想了想，跟了出去。

她在走廊盡頭晾衣服的地方發現了周敏。周敏似乎沒料到有人會過來，匆忙地擡起頭，眼睛還紅紅的。

看到是陳芙蘭，她又背過身去。

“周敏，你怎麽了？”陳芙蘭問她。

周敏沒有說話，只是望着夜色抽着鼻子。

陳芙蘭也沒有逼問她，只是站在她旁邊陪着。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周敏低聲道：“過了年，我就不念書了。”

“為什麽？”陳芙蘭立刻問道，眉頭緊蹙：“你連高考都不參加了？”

周敏搖搖頭，“我幺弟搞大了鎮上一個女孩兒的肚子，別人要賠錢。我爹給我找了門親事，開春就要嫁過去。拿到彩禮錢，好賠給人家。”

陳芙蘭握緊了拳頭，這種事在農村并不稀奇，畢竟陳芙蘭自己也經歷過這種事。

可正是因為如此，她才無法對身邊的人坐視不理。

“周敏，你不能聽你爸的！”陳芙蘭拉住她的手，“我可以幫你。我們去找班主任，找校長，找婦女主任！……”

周敏卻推開了陳芙蘭的手，用一種淡漠到事不關己的聲音道：“沒有用的。”

陳芙蘭被周敏淡漠的語氣詫異了一下，但随即就覺得，周敏可能是沒有那個膽量，或者不認識那些人。

她立刻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腦兒講給周敏，并鼓勵她：“周敏，你不要怕。雖然他是你爸爸，但也不能随意安排你的人生。明天我就帶你去找餘校長，餘校長一定會幫你的。”

聽到她這麽激動，周敏卻有些抵觸地看了她一眼，“你別瞎說，我才不去找校長。”

陳芙蘭愣了一下，張了張嘴，還沒想出話來，就見周敏轉身離開了陽臺。

陳芙蘭跟着轉身，看到羅紅梅也站在那裏，顯然是站了好一會兒了。

周敏已經回了寝室，陳芙蘭百思不得其解。羅紅梅一句話，解釋了她的疑惑。

“她要嫁的人是他們一個鎮上的，家裏在縣城賣自行車。而且周敏和那人青梅竹馬長大，兩個人早就私底下定好終身了。”

“啊？”陳芙蘭懵了半天，“可，那也不用那麽着急吧？至少把高考考了呀。”

就連夏青禾都知道要混個高中畢業證，周敏成績那麽好，怎麽會自斷前程？

陳芙蘭實在想不通。

看她一臉郁塞，羅紅梅搖了搖頭。左右看了看，湊近低聲道：“她有了。”

“有什麽？”陳芙蘭皺起眉，沒聽明白。

羅紅梅哎呀一聲，“你別嚷嚷啊。就是……有了啊……”

指了指肚子。

陳芙蘭愣了三秒，恍然：“啊？？——”

羅紅梅趕緊捂住她的嘴。

周敏第二天連期末總結大會都沒去，中午就搬走了。

一個高個子寸頭男生來接的她，那男生還挺帥，往女生寝室門口一站，好多女生經過看他一眼都臉紅。

陳芙蘭和羅紅梅也站在那裏看。

周敏從裏面出來，男生接過她手上的蛇皮袋。手指相觸，周敏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瞪了對方一眼。

“我認識她一個學期，從來都沒見她笑過。”陳芙蘭苦着一張臉說道，“她還一直是我心中的高冷學姐來着。”

羅紅梅被她那個怨念的樣子逗笑了，“那我能說，我從小學就認識她，也沒見她笑成這樣過嗎？”

巧的是，周敏也是宋老師的學生。

宋老師匆匆趕來時，周敏和她對象正走到寝室樓下。

“周敏，你別這麽沖動。至少把高考考了，把畢業證拿到啊！你家裏我可以去說，學費我可以跟學校申請，實在不行我私人給你出。好姑娘，別做傻事啊！”

宋老師苦口婆心，可是周敏面無表情，神情堅定。

“宋老師你別說了，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念書了。”

說完這句話，周敏便和她的小男朋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心熱忱的宋老師僵在原地，比昨晚上的陳芙蘭還要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