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兩點欲
兩點欲
粉橘色的黃昏下,哪怕太陽快下山了,依舊很熱,照在裸露的皮膚上,讓人無來由地躁動。
男生卻很清爽,臉上一點兒汗也沒有,穿着夏季校服,手臂線條有力又好看,他坐在自行車上,雙腿抵住,停在林鳶面前。
“小姑娘,要不要我載你回家?”時雨青沉下嗓子,聲線變得低沉喑啞,聽不出十七歲的年紀,更像是二十七歲。
眼前恬靜素淨的女生,背着暗紅色的書包,形狀好看的眼眸望過來,她看人時的眼神像一顆清透的汽水糖,帶着點兒溫柔,格外純淨。
時雨青盯着她,等待她的反應。
林鳶精準地念出他的名字:“時雨青。”
時雨青愣了一下。
女生無奈到似乎覺得好笑,又有點于心不忍的,嘆了口氣來掩蓋。
然後慢慢地道:“別人就算了,你是例外。因為我這個臉盲症患者,唯一能記住臉的人是你。”
話音落下,時雨青微微眯起眼:“這麽說,我上回裝你隔壁班同學,你也認出來了?”
林鳶:“是啊。”
時雨青:“還有一回我裝你的同桌,你也知道是我?”
林鳶:“是啊。”
時雨青:“甚至我戴了口罩那一次,你早就發現是我?”
林鳶:“是……哦,那次我不知道是你。”
她習慣性要應是啊,但在最後一個問題急剎車,否認了。
怎麽說呢,她也不是每次都能認出來的,戴着口罩也要她認出來的話,屬實有點強人所難了。
時雨青穩着自行車不動,空氣詭異地安靜下來,只能聽見梧桐樹旁的蟬在叫。
黃昏打落他們兩人的頭頂。
這人不表态,還杵在她面前。
這樣下去,他們得站到天昏地暗。
林鳶決定打破這個羞恥的僵局,盡管羞恥的是對方,她問道:“時同學,能采訪下你現在是什麽感受嗎?”
“感受啊。”時雨青似是回想了一遍,不知回憶是羞辱居多還是樂在其中多,他聲線清朗,聽得人耳朵微動。
“——感受就是,我當了很久的傻瓜。”
林鳶安慰他道:“你也沒有那麽傻,畢竟我确實沒認出那個戴口罩的你。”
時雨青:“……”
他別過下巴,說:“上車,我送你回家。”
好一會兒,自行車的後座才傳來微沉的重量感,女生坐得有點小心翼翼,雙手扶住車墊的下方。
時雨青載着她飛快掠過衆多樹影,悶熱的溫度一吹而散。
經過一個下坡路,林鳶抓的力道不夠穩,不自覺往上抓住了他的腰。
隔着校服,馬上傳來灼熱勁瘦的觸感。
好像還戳到了什麽凹陷的小坑。
時雨青涼涼的:“你怎麽知道我有腰窩?”
---
明亮的影院廳裏,兩人迎面站着。
林鳶不僅記得時雨青,還記得過去的許多回憶,本以為都忘了,眼下見到他,記憶又被重新喚起。
時雨青說以為她不記得他,這好像在說,她給人的印象是多麽冷酷無情,碰見老同學也無動于衷。
林鳶覺着,他出現得這麽突然,想要讓她立刻做出熱烈歡喜的态度,初戀都做不到吧?
而且說不定,初戀态度更差呢。
如果他有初戀的話。
“你變了不少。”林鳶說,很照顧他的心态,“一開始是沒認出來。”
時雨青挑眉,“我先認出你了。”
很好,需要給你頒個獎嗎。
“下次再約飯?”林鳶試着提議。
時雨青:“行啊。”
他臉上并無明顯的神情,雲淡風輕中帶着一點信手拈來,滿是成功男人的氣息。
成功男人。
對。
他現在已經是成功男人了。
一別多年再重逢,林鳶其實還停留在當年的記憶裏,就比如,她很難想象眼前的男人再說出“你怎麽知道我有腰窩”的話,少年可以說童言無忌,男人就……
好自為之吧。
林鳶收回思緒,兩人又聊了幾句,就此別過。她走出影院廳,盧曼在等候區坐着,邊玩手機邊等她。
見到她,盧曼收手機起身,問道:“怎麽呆那麽久?”
林鳶解釋:“碰到了一個熟人。”
“誰?該不會是電影的主創人員吧?”盧曼臉色驚訝。
林鳶嗯了一聲,說:“他們估計來這裏路演的,應該過幾天就回去了。”
“原來是這樣,你們沒約個時間一起吃頓飯嗎?”
林鳶:“回頭我微信約他。”
說起來,他們很少在微信上聊天。這個年紀的,都在忙自己的生活,疏于交流也正常。
---
林鳶回到家,将手機充上電,她去洗澡。浴室出來後,她邊擦幹頭發,邊拎起手機看消息。
回完別人的消息,林鳶滑到最後,找到時雨青的頭像,點進去。
聊天界面只有寥寥幾條,自從高中畢業,不是同一間大學以後,他們兩人就沒怎麽聊過天。她跟大多數老同學的關系也是如此,幾乎沒有交流。
林鳶戳開對話框,思考如何組織優雅的措辭,手指一滑,發了個表情包出去。
林鳶:【狗頭叼花。jpg】
“……”她馬上要點撤回,卻為時已晚,屏幕上方出現正在回複中,下一秒,時雨青丢了個問號。
時雨青:【?】
林鳶耳朵紅了,打字回複道:【對不起,發錯表情包了。】
随即又發了個符合自身氣質的表情包,萌萌的很安心。
正想切入正題聊吃飯的事,但她轉念一想,他趕電影路演這麽忙,沒幾天就得走了,也許人家只是客套一下,他們算不上多熟的老同學。
林鳶便沒有提,聊天界面也以她的表情包作為結束點,時雨青沒回複。
就在她準備放下手機,時雨青發了一條語音過來。
嗯,這該不會是陷阱……
林鳶冒出奇怪的念頭。時雨青這人捉摸不透,此時發語音顯得別有心機。
她輕按點開,男人低磁的聲音傳出來:“你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
尾音有點撩,還有點騷。
林鳶用文字回複道:【吃飯嗎?】
時雨青:【行,我答應了。】
林鳶:“……”
前後的回複間隔不超一秒,這人仿佛精心設計好這一幕,就等着她跳坑。
跟他說話還得時刻提防是吧。
林鳶手指停在屏幕上,沒忍住,還是輕輕笑出了聲。
随即,她繼續發消息,跟他定下吃飯的時間。
---
生活沒有因為和老同學的重逢而有什麽不同。
班照上,日子照過。
這大概就是按部就班的意義。
林鳶拎着病歷挨個查房,詳問患者細微的病情。
中午吃飯,同事在聊八卦,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心裏想後天該穿什麽。
紅裙?會不會太妖豔。
粉裙……她已經過了這年紀。
白裙,這個不錯,基本百搭。
決定好飯約的衣着,林鳶心底長抒一口氣,笑眯眯地聽着大家聊。
其他同事瞧過來,忍不住揶揄道:“林醫生這是有情況啊?”
林鳶笑着搖搖頭:“沒,就一個老同學。”
“老同學好啊,現在不都流行老房子着火,驀然回首發現是真愛。”
“誇張了。”林鳶莞爾。
“你那老同學,帥不帥,條件好不好呀?”有好事者問。
林鳶實誠道:“挺好的,所以我們不太可能。”
“林醫生再謙虛可就過分了,只要你想,醫院的男同事随便你挑。”
“是啊,剛進來實習的小羅不是一直在追你嗎?”
林鳶想起那實習生就有點頭疼,無奈道:“你們別取笑我了,他那是圖個新鮮,三分鐘熱度。”
對方一開始追得特別猛,後來就冷淡下來,但還是時不時來她辦公室,沒話找話地聊幾句。
衆同事大笑,也挺認可林鳶的話,那實習生心思活泛得很,可惜沒怎麽用在正事上。
說曹操,曹操到。
“小鳶姐。”羅平逸端着餐盤過來,想加入他們,笑容可掬。
這下大家饒有興致地看熱鬧。
羅平逸坐到林鳶的對面,一張年輕沒吃過苦的臉,堆起笑問:“你們在聊什麽呢?”
林鳶無奈:“沒聊什麽。”
羅平逸:“我剛才是不是聽見了我的名字?”
林鳶:“沒有,我們在交流病情。”
羅平逸呆了下。
意識到自己的話裏有歧義,她随即解釋道:“交流病人的情況,你也快到實習期轉正了,多上點心。”
“我會的。”羅平逸用炙熱的目光緊盯她。
林鳶微微嘆氣。
其他同事忍俊不禁。
沒多久,他們吃完飯起身,羅平逸搶着獻殷勤,林鳶說不用,他仍是執意要幫忙,一把奪過她的餐盤。
要說誰最焦急實習生轉正的結果,那肯定不是羅平逸,而是林鳶。
她已經明确拒絕過他了,但這孩子跟油鹽不進似的。
---
周三下班,林鳶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外頭正在下雨,她跟時雨青定了七點,現在還得及趕過去。
“林鳶,你跟我換個班好嗎?家裏小孩被老師留堂了,我得趕回去。”平時跟她關系不錯的丁蕙蘭臨時來找她,神色焦慮。
林鳶二話不說答應了,說:“沒問題,你去接小孩吧。”
丁蕙蘭:“好好,明天我跟你換回來。”
林鳶點點頭。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看來今晚的飯吃不成了。時雨青估計也要走了,他們有點兒有緣無分。
林鳶給他發消息:
【對不起,醫院臨時換班。】
【你的航班是幾點?我去機場送你吧。】
吃不成飯,可以送個機。也不枉老同學一場。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室內的溫度也跟着冷了點,林鳶放下手機,把窗關上。
她回到桌前,準備去值班,桌上的手機進來一條消息。
時雨青:【誰說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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