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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時間飛快,轉眼到了四月末。

枝頭綠葉都長了出來,街上綠意盎然,小鳥叽叽喳喳叫喚。

死翦如約去了路也樂隊的露天演唱會,現場男女老少特別多,有大哉問的幾十年老粉,也有剛粉上路也的小年輕和阿姨們。

翌日,死翦光顧了一個朋友經營的紋身店——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交的朋友,但這人就出現在他的列表裏,不知從哪兒得知他抑郁期剛過,死裏逃生一劫,要不要來紋個身,慶祝一下?

死翦翻了眼聊天記錄,猜測這朋友可能也是BD,可能是在醫院裏認識的。

他說行。但他要自己來。

這個朋友發了個驚吓的表情包,然後淡定地說:“行。”

反正他是店裏老板。

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紋身機的操作之後,朋友讓他先在人造皮上練,練完了把人造皮裹在可樂罐上模拟人手再繼續練。

如此埋頭練了兩天,第三天死翦感覺自己出師了,可以上手了。

韓宇當天沒課就來陪他,算是打下手,拿着布在一旁,看着血出來了便擦拭。

結束之後他們一起去接小久和陳芒星放學,在附近古色古香的雅苑吃了飯。

那倆兄妹聽聞他們下午去紋身了,好奇地想看,死翦大方地朝她展開手。

他手上裹着保鮮膜,但依稀可見一些細節。

小久眼前一亮,奶聲奶氣驚呼:“好漂亮!”

陳芒星亦贊嘆:“還自己親自紋的?這也太好看了,能自己開店了吧?”

“我說了吧,他學東西超快,尤其這種看上去比較好玩的東西。”韓宇正在點菜,聞言插入一句。

“一般一般,你們學了你們也會。”死翦自謙道。

紋身第一天要忌口,死翦看着他們吃香喝辣,自己碗裏的炒飯實在沒滋沒味,他磨磨唧唧吃到一半,離桌出去想要抽煙。

快到夏季,日照愈發的長,天色尚未徹底黑下來,月亮卻偷偷跑了出來,挂在藍黑漸染的天空上,星星點綴在周圍。

135.

蹉跎到五月中,蕭玉鈴生了。

死翦是在學校得知這個消息的,周末回家看了一眼。

又是個男孩。

大抵是被兩個不孝的兒子傷透了心,人到中年想開了,覺得兒子也沒那麽重要,沒想到第三胎又是兒子,溫昌仁看上去有點失落,連他進來了都沒注意到。

那一瞬間,死翦覺得他老了,面部都憔悴了幾分。

晚上幾個人一起吃飯,他吃完了便上樓去了,蕭玉鈴卻沒被影響太多,她讓月嫂抱來孩子,親自抱着喂奶,笑說:“你爸爸給他取名叫正航,溫正航,寓意為人生永遠走在正确的航線上。你覺得怎麽樣?”

“很大氣。”死翦心平氣靜地評價道。

他跟蕭玉鈴沒仇,說話不至于像跟那對父子一般話裏藏刀。

“我也這麽想。”蕭玉鈴笑着,雙目近乎于溺愛一般的看着懷中未睜眼的嬰兒,臂彎輕輕地來回蕩着,宛若母愛的搖籃。

或許是記憶以來,便沒有在于媞那兒接觸過這種母愛,死翦不太理解這樣的目光,同時淺淺感覺到,剛生完孩子跟吸毒初期的症狀很相似?女人生完孩子後落下一堆病痛,卻受體內激素控制而感到快樂,這過程不是跟吸毒無異?

又或許是蕭玉鈴的精神不太正常,如果男同有gay達,女同有姬達,那精神病有沒有病達?

好在蕭玉鈴沒持續這個狀态太久,她讓月嫂把酣睡中的嬰兒抱走,恢複以往雍容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他們分手了?”蕭玉鈴整理着衣襟。

死翦使着筷子的手在菜上方一頓,看向她。

“誰?”

蕭玉鈴喝着保姆遞過來的下奶湯,不鹹不淡道:“其實年初就分了,但老頭非要瞞着你,怕你再做出什麽他兜不了的事兒,連友然都被他趕到海外的公司了,老頭還找種玉約定過,就算回國,也不要來找你,柴種玉答應了,臨走前讓我也注意一點。”

死翦短暫地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夾起一根青菜送到口中,明白過來蕭玉鈴為何瘋瘋癫癫的。

看,溫昌仁又逼瘋了一個。

他沒有對人使用身體上的暴力,平時說話也溫溫柔柔的,突然間,就有什麽東西死掉了一樣。

“你爸爸在外面又找了一個,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這老家夥真厲害,也真惡心,”蕭玉鈴看着偌大的別墅,嘆氣輕聲道,“看來我也快走了吧。”

“我吃飽了。”死翦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下嘴巴。

他站起來,禮貌性地笑了下,說:“別把自己身體熬壞了,趁着你還年輕,早斷早好。”

136.

死翦失蹤了,在高考前夜。

這回是真失蹤。

事後醒來,據韓宇說起,是溫昌仁花了五千萬贖金把他贖回來,綁匪現已經在派出所裏蹲着,等開庭審理。

死翦揉着額頭,很輕地嗯了一聲:“我想起來了。”

圍在床邊的幾人紛紛一愣,路也更是喜上眉梢。

“你恢複記憶了?”韓宇亦訝然。

死翦面無表情掃視一圈,他都快忘了還有這一茬。胡亂地點了點頭,算了,失憶的事情就這麽過去吧,他實在是受不了了。

盡管他剛才想起來的,只是被綁架的來龍去脈。

137.

高考成績又沒了。

“我怎麽這麽倒黴。”死翦抓着頭發,欲哭無淚地跪在校門口。

哭天天不應,哭地狗不理。

138.

“複讀吧。”陳芒星搖搖頭。

“沒救了。”韓宇憋笑道。

還能怎麽辦?要改變世界,總不能只有高中文憑吧?這事兒放在上個世紀還很合理,放到今天,沒有碩博都沒有公司想聽你說話。

死翦只得再次複讀。

可這回再也沒有本地的普通高中願意收他,加上近幾年排查嚴重,禁止挂名,因此溫昌仁只能去找國際學校,但他沒有國際學校前兩年也很重要的期末成績和平時成績,只好頻繁的去考學校以外的考試來彌補欠缺的資料。

139.

這是死翦第三次複讀高三,心情很複雜,又前所未有的從容。

好在這次上天沒有辜負他的努力,他成功的到達了考場,這種感覺仿佛是走出了人生的一大步,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

六年,六年。沒有人知道他這六年是怎麽過的。

命運坎坷地終于完成了高考,高中畢業,最後收到國外幾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第一所是三萬美金免學費但在世界排不上號的野雞學校。

第二所是排的上號但他的專業排不上號,依然有獎學金的學校。

第三所是專業排的上號,學校也排的上號,但沒有獎學金的名校。

死翦果斷選了第三所名校,問就是不能浪費他的分數。

第一年,大一生強制住校,他提前了一個月來到US熟悉環境,租了一套房,并整理資料尋到一家當地還不錯的精神康複中心。

BD本身就是慢性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穩定下來的,醫生明确說過,就算逐漸減藥到最後只需服用預防複發的藥物,那這預防複發的藥也是要終生服用的。有了這個前提,死翦也不急了,反正也是要吃一輩子的,那是什麽藥也不重要了,擺平這個心态之後,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沒有課的時候,他大多時候都在圖書館看書,看各種各樣的書,畢竟哲學這門課程,敲門磚就是用書堆起來的,只有閱讀了大量的書,才能得到一把敲開知識殿堂的鑰匙,并在知識殿堂中尋到屬于自己的房間。

第一年冬假,韓宇來找他一起過了PPL私人飛行執照。

倆人在紐約上空轉了一圈,看了自由女神像。

當晚在酒吧買醉,醉得七七八八,韓宇趴在玻璃上,驚訝:“你看,下雪了!是初雪!”

死翦坐在窗邊上,心想這有什麽好稀奇的,初雪每年冬天全球巡演,每年每個地方都有初雪,紐約這場初雪不知是排在全球初雪的第幾場,真是大驚小怪!

“走。”韓宇拉上他的胳膊,“出去踩雪。”

“有病啊,這麽冷。”死翦罵了一句,被拽出去,踉跄地拿着兩件羽絨,“穿衣服!”

他近來情緒控制得很好,按時吃藥過後心情特別平淡,看着漫天的雪亦沒興奮的感覺,街上卻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韓宇跑去買了三個許願瓶,放在欄杆上等雪入瓶,打算帶回去送給那三個留守家屬。

“小久一定很開心。”韓宇拿手機拍下照片,拍到雪飄進瓶口的定格瞬間,“你也要開心一點。”

“我挺開心的。”死翦後仰着抵在欄杆上,身後便是一片小湖,雪落在他的臉上,黑發和臉頰變得濕濕的。

韓宇像老母雞護崽一樣,圈着那三個瓶子,笑着說:“我一直沒說,你就是我眼中的那種,會改變世界的人。”

死翦看着他,沒說話。

“這樣聽上去像是商業胡吹?”韓宇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這麽說,你是我所見過的,離‘改變世界’這個夢想,站得最近的小孩。”

“我們這群人很平凡,白天有愛,夜裏有夢想,間中有迷茫,幻想着青史流芳,但從來都只是想想。”

“你不一樣,你現在邁出了第一步,世界正在等着你。”

愛,自由,迷茫和夢想,或許還有更多,名為死翦的載體。

兩年前的冬天,他們一群人在海邊揚嚷。

風吹來他們的聲音:你的夢想是什麽?

死翦說:我要改變世界。

少年的聲音熱烈又坦蕩,開懷大笑着告訴這個世界——

“我要改變你的心思,絕不藏着掖着。”

“你等着!”

他的頭發和毯子都被風吹的飛揚,聲音很輕很輕,像怕打擾了夢想,又補了一句:如果你覺得我可以改變你,請吹一陣風告訴我。

兩年後,他們站在異國他鄉的拱橋上。

眼前的未來,不如少年時看着敞亮而模糊,更多的是黑乎乎卻有跡可循的輪廓。

随着回憶一幀幀閃過,死翦說:“想死的人,敏感的人,看待世界的角度會跟平常人不一樣,”關于這一點他深有體會,“我想利用這一點,成為更好的人文學者,我要站上生命的舞臺,把我受過學術訓練所研究體會到的東西,以及各方名家關于生命的大量讨論,傳遞給每一個對生活失去興趣的人。”說罷,他伸出手,“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完成這個使命,請将雪落到我的手上。”

一如兩年前的冬天,後浪拍打着前浪,飛鳥掠過,風一陣陣吹來,不停歇,不溫柔,風吹亂了他的頭發,有如現在,白雪澆滿頭,不消片刻,手上落滿了冰冷的雪,很快凍紅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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